2.15.野火
云川纵2023-08-13 12:003,151

  父母无辜枉死,少女一尸两命,娼妓不见归途,运军卖儿鬻女,才子前程尽毁,恶人却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世道何其不公!

  沈雪骄见证了太多太多“不应该”,不甘不平像野火一样烧灼心肺,让她从里到外生出了焦灼和渴望——她想要朗朗青天现于人间。

  学医能救一人,却救不了千千万万挣扎于过时律法下的庶民;习武能报复得了一家,却无法替所有人讨回公道。。她年少时妥协过,逃避过,甚至将那当作了所谓的体面与分寸,可她现在长大了,她可以面对人世间的险恶了。

  陆燃犀曾指出“法不责众”的“众”,既非可载舟的小民,亦非深受其害的受害者,那只是有权有势之人逃避惩罚的惯例。

  做了坏事必须得到惩罚,受了侵害必须求告有门,一个人正常行走于世间必须有相应律法保护,这才是清平盛世该有的模样。

  旧法不适用,那便推出新法,总不能老靠着牺牲放弃一部分人来达成所谓的和谐。那些和谐都是假的,一旦民怨积攒到一定程度,怒火烧掉遮羞布,便是彻头彻尾的灾难。

  “旋清哥哥,你听说过《问刑条例》么?”

  朝廷需要契机,那她就创造契机;朝廷需要对抗祖训的理由,那她就给一个无可辩驳的理由。

  万千庶民的哭声,理当被高居庙堂之上的帝王将相听到、重视,并为之改变。

  当晚,沈雪骄趁着热血尚未冷却,写信告知了陆燃犀这一决定,并邀请他加入:推动《问刑条例》诞生,需要陆晴柔之死作为由头;陆晴柔一尸两命,同样需要《问刑条例》来讨回公道。

  

  十月中旬,信客带着书信抵达扬州,将封在竹筒里的书信交给了陆燃犀。

  短短数日,陆燃犀衣衫焕然一新,虽境况依旧窘迫,然之前的绝望不甘悉数沉淀,他眉宇间逐渐显出了野心与锋锐。

  他细细读过书信,委实觉得沈雪骄的想法太过荒谬,几乎没有实现的可能。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泼冷水,而是告知了对方他最近跟着老讼师干活时得来的线索,关于沈氏之死的线索。

  宁顺宏时常拎着酒菜过来找老讼师写状子,给钱大方好说话,看陆燃犀文质彬彬,办事稳妥,以为是老讼师的弟子,待他格外友善,有时会偷摸塞给他点好处,托他勤催着点老讼师。

  陆燃犀投桃报李,偶尔会用自己浅薄的律法知识点一点宁顺宏。一来二去,两人竟成了酒肉朋友。

  有次陆燃犀出去买酒,回来时听见宁顺宏喝多了在抱怨老讼师:“别当我不晓得,郭升那一肚子坏水都是打你这里学的!当初郭升给我出主意,说把沈氏给睡了,就能拿到宁顺则留下的家产,说得头头是道,我还真信了!结果我一进宁家,就让宁扶霜那小囡囡揍得抱头鼠窜!你不晓得,他们家祖孙三代,个个能打,没个好欺负的!”

  “别攀扯老子!你们仨恶掐东西,尽从老子这里套话!”老讼师喝得也不少,捋着稀疏的胡须,没好气道,“你当初肯定得罪郭升了,不然他不会给你出这遭雷劈的主意!”

  “嘿,我还真……我不就是催过几回账嘛!他爹欠的!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宁顺宏踉跄起身,打了个酒嗝,“算啦算啦,反正他发了也没忘带着兄弟我,便不计较了!”

  “行啦,如今都是体面人了,改改从前的恶习吧!都多大人了!”

  陆燃犀飞速躲起来,候着宁顺宏走出去,才后知后觉感到了惊怒。

  原来,沈氏之死的源头,在郭升身上。

  他将偷听来的秘密写进了信里,希望沈雪骄能对谁是凶手心里有数。

  

  沈雪骄将周旋清接到了医馆后院,会同赵医士花了十几日的功夫为他调理身体。周旋清旧伤其实问题不大,他双腿无法行走,双手无法握笔,主要原因可能还是旧事对他刺激过大,人一时转不过弯来。幸好书生没有完全放弃自己,还知道每天按揉关节,保持了手指和臀腿处的皮肉完好,只是筋有些不好舒展。

  最初周旋清不太配合,一心想回老宅躲起来,面对邻家妹妹的好意,他第一反应是没钱,名声太臭,不想拖累别人。

  沈雪骄每次面对他都想哭,觉得世事真的很残忍,把她那光风霁月的旋清哥哥折磨得如斯陌生。

  终于,在周旋清又一次拒绝喝药后,沈雪骄当真哭了出来。

  她哽咽着央求:“旋清哥哥,咱们找条出路吧!”

  找一条能够让万千庶民活下来的出路。

  周旋清惊恐地望着她,牙齿都在打颤:“你你你,你要作甚?谋逆可是要杀头的!”

  尽管时机不对,沈雪骄还是笑了出来,她进一步解释:“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问刑条例》么?咱们一起努力,想办法让朝廷听到大家的哭声,给朝廷一个对抗祖训的理由,也给……自己一个希望,好不好?”

  周旋清略微心动,轻声提醒:“可是这很难,几乎看不到希望,比单独告赢一桩官司难得多。”

  “我晓得。”沈雪骄擦了擦眼泪,认真地道,“可你的人生已经毁了,纵使你逃避、哭泣、怨恨,它也回不去了。就像房倒屋塌,无可挽救,既如此,我们何不在废墟上重建一座更牢固更好看的房子?我们可以把土夯得更结实,梁柱搭得更稳固,这样即便遇到风霜雨雪,大家亦能有容身之处。”

  周旋清怔怔望着她,头一次意识到,那个曾经任性倔强的小妹妹长大了,她已经学会了深入思考。

  落魄书生用了两天两夜的时间去思索,他从县衙酷刑加身,想到族人夺田,最终回忆停在了母亲临死前绝望不甘的眼神上。

  阿霁说得对,他得做点什么,做点能让他人生重新开始的事情。

  或许,到了九层之台建成那日,他便荡涤胸襟,豁然开朗,站起来了呢?

  

  沈雪骄带着周旋清回到了南京,并谎称对方是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两人年后开春要成亲。这一消息宛如一发火炮轰进杨家,震得师父师公全都急了眼。

  谈允贤自认给了弟子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恰到好处的自由,她以为她会培养出一个有胆有识,一心学医的奇女子,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弟子竟然栽在了一个残废身上!

  谈允贤看似知书识礼、端庄娴雅,实则骨子里相当强势。她揪着弟子进了内宅,甚直白地问:“他哪里好?”

  沈雪骄张口就要夸周旋清曾经有多厉害,可面对师父咄咄逼人的眼神,她干脆利落撒了谎:“两家父母生前定下的,做人得守信。”

  “没事!”谈允贤素手一挥,“所谓天地君亲师,如今你父母不在人世,我为你把此桩婚事退了便是!”

  “别啊!”沈雪骄大惊失色,“我小时候天天追着他跑,可心仪他啦!”

  背着手进来的师公啧一声,评价:“刚出生的小鸭子,随便看到个人,也觉得亲切。”

  二女齐齐怒视他,却见师公双手一摊,有理有据地问:“你若是儿时不认得他,如今瞧见他这模样,会嫁么?阿霁我跟你讲,人小时候见识少,遇见个比自己强的人就心生仰慕,这实在太正常了!等你长大了,厉害了,再跟他相处一段时间,肯定会觉得自己是个憨货!”

  沈雪骄现在挺想欺师灭祖的。

  两个大人劝了又劝,见弟子死心眼实在说不通,只得先放她回去歇着。

  一俟沈雪骄离开,谈允贤立即拧住了丈夫的耳朵,怒问:“姓杨的,你素日里都带她听了什么戏?是不是又是什么大家闺秀跟穷书生私奔,什么仙子下凡……”

  “没有没有!”师公求生欲拉满,嗷嗷大喊,“你弟子不上去一剂药药翻登徒子就不错了,你还指望她动心么?!她分明是脑子进水了才……不不不,不是,她是父母去得太早,心里伤痕未消!你得好好跟她说,慢慢给她掰过来!”

  谈允贤冷笑一声:“那也是因着你对徒弟关心不够!”

  师公敏锐察觉到危机解除,遂脖子一梗:“怎么是我,你才是她师父!”

  谈允贤都不晓得这男人到底哪来的底气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她猛一拍花几,大喝:“来人,把家里那群兔子都宰了,今晚吃全兔宴!”

  不作不死的杨某人大惊失色:“你你你,你怎的如此……”他望着发妻指中银针,生生转了个弯,熟练低头,“如此心疼为夫。为夫在衙署操劳日久,的确该……进补!”

  当晚,沈雪骄扫着桌上饭菜,便知事情大发了:一整桌兔子,炖的,炒的,炸的,烤的……杨家大厨几乎发挥出了所有技艺,确保没一样重复的。

  这顿饭气氛怪异极了,谈允贤“言笑晏晏”招呼着受宠若惊的周旋清,师公一脸的心碎神伤,沈雪骄无人理会,唯有看不懂氛围的师弟师妹们在兴高采烈狂啃兔子,丝毫不顾大人死活。

  一顿饭下来,周旋清撑得快晕过去了,谈允贤笑得脸快僵了,坚决不吃自养兔子的师公饿得到处刨坑。

  沈雪骄轻轻舒了口气,一面安排厨房给师公偷偷开小灶,一面给周旋清塞了盒保和丸消食化滞,她真心觉得这饭吃得比打仗还累。

  

继续阅读:2.16.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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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归者的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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