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雇佣
云川纵2023-07-25 12:003,151

  宁扶霜带着陆燃犀回了家。

  昏黄烛光照亮了少女沉静侧颜,她专注地处理着少年胳膊上的淤青,对方疼得龇牙咧嘴,却死活抽不动胳膊。

  “行,行了吧?”陆燃犀额头见汗,欲哭无泪,“差不多就可以了吧?衣服那么厚,真的不重!”

  “别动!”宁扶霜一开口,就打破了沉静表象,她不耐烦地呵斥,“积住血,明天疼死你!”

  陆燃犀怂怂地蔫了,让伸手伸手,让撸袖子撸袖子,配合得不得了。

  梁婆子当真端了那坛咸鸭蛋上桌。对半切开的鸭蛋流出了油脂,黄中带红,连壳带蛋盛放在白瓷盘中,瞧着美味极了。

  “咦,怎么红色那么淡?”陆燃犀瞬间紧张起来,“我明明按照……”

  “那是清明端午的鸭蛋!”宁扶霜没好气地打断他,“陆燃犀你长点见识,春江水暖鸭才肥,高邮咸鸭蛋之所以红,是人家那地儿水草丰茂鱼虾多。三个月前天都转冷了,鸭子上哪儿找吃的?”

  陆燃犀让她数落得坐立难安,想起身走人又不好意思。

  “陆小郎留下吃顿饭吧!等雪停了再走。”梁婆子以为少年是自家小娘子的友人,笑着上前解了围,示意他去洗手。

  陆燃犀不敢吭声,抬眼偷觑女孩子的脸色。

  宁扶霜双目一瞪,火气蹭蹭往上顶:“看什么看,洗手不会么?你几岁了,是不是还得我教你?我是你爹还是你妈呀?”

  陆燃犀屁都不敢放,赶紧窜了出去。

  一顿饭,两人味同嚼蜡,一个全程冷脸,一个唯唯诺诺,总之现场气氛比哭丧强不到哪里去。

  宁扶霜最后一口汤咽下,陆燃犀悄然松了口气,连忙起身要帮忙收拾碗筷,十分懂事乖巧,一看就是被残酷现实毒打过八百回的。

  宁扶霜单手托着腮,面无表情地评价:“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怎么做都是错的陆燃犀快哭了。

  梁婆子按住陆燃犀,给两人端了壶陈皮山楂熟水过来,笑道:“左右雪快停了,你俩闲聊会儿,等老婆子刷了碗,再去找灯笼。”

  陆燃犀讪笑着坐下来,没话找话道:“你家这院子不错啊!搁扬州得值个……”

  “你懂房屋买卖?”宁扶霜倏地来了精神,追问,“懂多少?”

  陆燃犀一愣,谨慎地伸出食指和拇指,稍稍比划了下:“懂一点点。我以前在牙行做事,跟着跑过腿。”

  宁扶霜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想起了梁婆子的抱怨——

  “小娘子但凡有个顶门立户的兄弟呢?亲叔伯也行啊!这起子人就是仗着你年纪小没人撑腰,才敢这么欺负人!”

  她脑袋一歪,隐约有了主意:“你多大了?”

  陆燃犀让她打量得浑身发毛,老老实实地回答:“十五。”

  “你自己来的苏州,还是跟着商队来的?要待多久?”

  “跟着商队来的,得待个十天半月的吧?”

  “那你能暂时离开商队几天么?我雇你做点事儿。”

  陆燃犀迟疑了。

  宁扶霜门儿清地开价:“就几天,不犯法,事后我给你……二两银子。”

  “可以!没问题!什么时候开始?”少年眼睛陡然亮了,热情又上道,“我一个人够么,还需要其他帮手么?我们商队有人高马大,特别能打的;也有文质彬彬,能写会算的哦!”

  宁扶霜张了张嘴,抬手抹把脸,决定将他丢雪地里冷静冷静。

  小姑娘越想越不对,趁着添水,悄悄溜到厨房询问梁婆子。

  梁婆子直接笑弯了腰:“我的小娘子哟,你可真是……十月收租完粮的时候,你不是看过账簿?咱家长工一年才七八两银子,猪肉一斤七文左右,你张口就是二两银子,漏财呢!他一学徒,一年能不能赚五两银子都两说!”

  宁扶霜差点被自己蠢哭。

  陆燃犀则打着灯笼,一路傻乐着走了,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都洋溢着不顾雇主死活的快乐。

  

  宁扶霜打算让陆燃犀扮成自己兄长,与牙行和买家见面谈价,这样既能避过宁氏族人的窥探,又能防止牙行跟买家合伙糊弄她。最重要的是,陆燃犀是外地人,在长洲县没根基,她掌控得住。

  打算是挺好,真正实施起来,宁扶霜再次心累——她还得给陆燃犀置办行头。

  陆燃犀,一个贫穷账房学徒,现有最齐整衣裳还是拜师时老账房送的,已然洗得发白,双袖补了又补。

  宁扶霜厚着脸皮向隔壁周旋清借了两身旧衣裳,鞋子则是宁医士的。梁婆子把人拉到院子里修了头发和眉毛,往旧鞋里塞了两团布,如此一打扮,瞧上去倒挺像个样儿,结果少年一张口,就泄了底:他已经习惯弯腰塌肩,未语满脸讨好笑了。

  宁扶霜纠正了几次,忍无可忍训斥道:“陆燃犀,你现在不是账房学徒,而是宁医士的义子,是这个院子的主人,不需要讨好任何人!”

  陆燃犀越想做好越紧张,笑得比哭还难看:“那师父教我的,做生意就是要……”

  “你再说?”宁扶霜抄起量衣木尺,冷声命令,“练!行走坐卧从头学,练不好不许吃饭!”

  陆燃犀满面惊喜:“还管饭哪?!”

  世间喜怒并不相通,宁扶霜弄死他的心都有了。

  一天下来,陆燃犀挨了少说几十下木尺。傍晚看见宁扶霜拿跌打损伤药过来,他忍不住嘴欠道:“你说你何必呢,那药不是钱啊!你那么凶干吗……不不不,你是严厉,严师出高徒!”

  宁扶霜冷笑着收回木尺,指着他眉心警告:“你要敢坏了我的事……”

  陆燃犀双手高举,顺嘴保证:“我给你当牛做马。”

  “我呸!”

  为了让他尽快熟悉新身份,宁扶霜给陆燃犀收拾了客房,留他住了下来。

  少年从未正经住过单人的卧房,不管是幼年还是做工,他睡的始终是大通铺,拥挤而气味污浊。若摊上背阴的屋子,一到梅雨季简直要了命。

  他打量着干净整洁,熏香未散的房间,有些不敢往床上坐,唯恐弄脏了床单被子。

  好在梁婆子给他烧了热水,催促他洗了澡,把里里外外的衣物换了个遍。举起袖子闻一闻,周身全是澡豆的气息。

  陆燃犀躺在松软的床铺上,被子是白天新晒过的,干燥温暖,令人从骨头缝中透出惬意。

  原来这就是殷实人家的生活。

  陆燃犀舒服得上下眼皮直打架,可是还不能睡,他答应了宁扶霜要看《神农本草经》。

  宁扶霜是个严师,在她发现原计划的漏洞后,立刻想法子弥补,白天纠正少年的姿仪,晚上要少年恶补学识。她不指望三两天的功夫能学出什么,只是希望少年能记住一些医书上的词句,可以哄住买家和牙行。

  宁医士说过,学东西嘛,初始目标定高点,这样有助于激发自己潜在的能力。是以宁扶霜照本宣科,没告知少年自己真正的要求,而是让他记下至少五十个药名。

  其实陆燃犀只消说出三十个,宁扶霜就算他过关。

  翌日,少年给了她一个惊喜:他不但记下了五十个药名,还把每种药的性味功效背了出来。

  “干地黄,味甘寒。主治折跌绝筋伤中,逐血痹,填骨髓,长肌肉。做汤,除寒热积聚,除痹。生者尤良。一名地髓。生川泽。”陆燃犀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信心满满地颔首,“没错漏吧?”

  宁扶霜目瞪口呆,观察着他的气色,小心翼翼地问:“你昨晚,何时睡的?”

  “不晚。”陆燃犀不在意地喝了口水,“你那边熄灯没多久,我就睡下了。”

  宁扶霜不想理他了,她自认是有学医天赋的那批人,别人每天记十味药记得颠三倒四,她每天轻轻松松记二十味药,乐得父亲天天夸她聪慧。

  可跟陆燃犀一比,登时被衬成了渣渣。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嫉妒,转身拿了《论语》出来,少年立即道:“我学过,要背给你听么?”

  宁扶霜真的很想揍他。

  “你觉得自己很厉害是吧?”少女冷笑了声,进屋找了本朱子《集注》出来,“背这个,能背多少背多少。”

  “这是什么?”

  “朱熹给《四书》做的注疏,读书人都要背的。”宁扶霜一本正经地驴他,“你好生背,回头跟人拽文,吓死他们!”

  “行!”陆燃犀翻了翻书,拍胸脯保证,“我很擅长背东西的,一定能帮你镇住人!”

  宁扶霜吨吨灌了杯水,一时竟不知是该盼着对方刷书成神镇住人更好,还是盼着对方折戟沉沙挨揍更好。

  总之,都是陆燃犀的错!

  少女不讲道理地定了他的罪,决定今日的训练量往上增加一下下。

  陆燃犀没察觉到危险,他低头看着书,一心二用随口问:“你这院子地段不错,用的全是好料,按理说应当不难卖,牙行给估过价么?”

  “估过。”宁扶霜怏怏不乐,臭着脸报了个数。

  “那么低?还真欺负人啊!”

  “房牙说我卖房子没经过宗族允许,不太好办。得房价定的低一些,房牙抽的高一些才行。”

  陆燃犀从书里抬起头来,怕触碰到她的伤心处,轻声问:“那你……”

  “哦,我提起凳子指着他,要他重新报价。”

  陆燃犀登时把满腔同情咽了回去,双手一抱拳,恳求道:“宁小娘子,请将此事交给小的全权办理,您可千万别插手了!”

  

  

继续阅读:1.11.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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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归者的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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