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3.黄雀
云川纵2023-08-30 12:003,366

  天光微凉,半掩的门户陡然遭人重踹。

  本是宿醉未醒的文思翰挣扎着爬了起来,闭着眼怒吼:“哪个没眼色的大清早找事?六子,给我把他打出去!”

  然而,并没有人应和,反倒是院子里传来了西里哐啷的巨响。

  文思翰陡然醒了,他忽而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郭小娥的别院里了。

  就在这时,浓重的血腥味扑入鼻端,他借着熹微晨光往旁边看去,那赫然是一名浑身染血的娇艳女子!他颤抖着手去摸女子,身体还是温热的,鼻端却没有呼吸了。

  颠三倒四的记忆涌入脑海,文思翰倒吸一口凉气。他想起来了,他昨日酒后拉着一名私窠子回家,而后私窠子嫌弃他家破败,两人发生冲突,滚上了床。

  然后呢?

  然后发生了什么?!

  这私窠子怎么就死了!

  “在这里!就这瘪色强行带走了咱妹子!”院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有几个男的在恶狠狠地放话,“都给我拿好家伙,进去先把人揍个半死!娘的,强行掳走良家女子,咱们去衙门告他去!”

  文思翰心惊胆战,他瞪着女子,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他娘的不是私窠子!

  怪不得昨日她不太情愿。

  完了,他彻底完了。

  门外响起了拍门声,文思翰顾不得多想,一骨碌滚进了床底,当场让厚厚的灰尘呛了个半死,却死死捂住口鼻,不敢发出丁点声音。

  “哐当!”

  脆弱的木门被踹开了,一群提着棍棒的男人冲了进来,而后房间里响起了声嘶力竭的哭声:“妹子,妹妹啊——小莲你醒醒!你看看哥哥啊——”

  文思翰吓得瑟瑟发抖,浑身冷汗和热汗交织在一起,渐渐浸湿了衣服。

  不知过了多久,一群男人终于放弃了寻找凶手,他们抬起小莲的尸体,气势汹汹冲了出去:“走!去衙门!让衙门发海捕文书!就不信逮不住他!”

  人群呼啦啦散去,房间终于静了下来。

  文思翰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对方不会回来后,慌忙钻出来收拾了一个包袱,胡乱披上外衣就往外跑。

  不行,他得赶紧走!杀人偿命,万一让衙门抓住,他就死定了!

  这一刻,他万分后悔惹恼了郭小娥。若是有郭家在,还能花钱替他把事情压下去,可如今郭小娥恨不得弄死他,怎么可能管他的事?

  文思翰战战兢兢探出头,趁着街坊四邻还没起,连滚带爬朝城门方向跑去。

  去哪里还不知道,先出了城再说!

  灰蒙蒙的天际下,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狼狈逃出了巷子。

  

  巷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宁顺宏从拐角处转出来,望着文思翰消失的方向冷笑着吩咐:“去,把他没带走的各种文书都烧了。然后跟着他,等他出城后,冒充盗贼把他随身带的财物抢走,再把人卖去外地。”

  “至于这么麻烦嘛!”本该死去的小莲一面擦着脸上的血迹,一面嘟囔,“反正是让他考不成科举,打断手不得了!”

  “他一个生员,见官都能不跪,打断他的手,你说衙门向着谁?”宁顺宏有多次上堂经验,实在太清楚里头的道道了,“他人到了外地,又没户籍,只能当流民,还不用脏咱们的手,多好!”

  “那他要是在外地报官?”

  “他不敢。”宁顺宏转身走人,淡淡道,“别忘了,在他心里,你已经死了。对他这种人来说,东躲西藏,总比被判刑要好。”

  天光渐亮,风中送来宁顺宏笃定的声音:“走吧,他这辈子就这样了。”

  宁顺宏是极佩服郭升的魄力和脑子的。此人凭一点本钱,挣脱父亲滥赌的泥淖,一举发家,实在是个厉害角色。然而宁顺宏却看不上郭升如今过分注重体面的心态,本就是破落户出身,有什么可装的?

  前些天郭升拉着他喝酒,席上哭得稀里哗啦,把自个儿骂了个狗血淋头,大意就是眼瞎没给妹妹挑个好男人,让妹妹声名受损,失身又失财,还心情郁郁,郭家大郎委实不是个好哥哥。

  磨磨唧唧说到最后,也没说怎么处置文思翰。

  宁顺宏简直让他烦死了,什么人啊,都闹到这个地步,还心慈手软讲究体面!这种祸患就不能留,必须当场消灭!

  宁顺宏再一次在心中感慨,郭升这辈子啊,离了自己就玩不转。

  一群人忙忙碌碌,撤掉文思翰房间里染血的床褥薄衾,换上干净的;擦去小莲留下的所有痕迹,免得官府抽风起了疑心,顺藤摸瓜找到他们。几人抢在巷子里热闹之前,完成收尾离开了此处。

  

  巷子对面的客店里,陆燃犀站在二楼客房里,静静数着从巷内出来的人数,直到确定他们撤光了,才吩咐身后五大三粗的壮汉:“武进,跟上去,别让他们弄死了文思翰。”

  武进跟陆燃犀同出养济院,两人一个力大壮实,一个脑子好用,少年时便经常合作。也得亏有武进保驾护航,陆燃犀才能以孩童之身保住他和陆晴柔的口粮。不过两人在十二岁以后,走向了不同的道路:武进靠着身强体壮进了寺庙学艺,陆燃犀则为了将来养妹妹开始到处做工。

  前些年武进因着太能吃,让寺庙撵了出来,在码头扛过货物,也试图凭借力大过人进打行,却总败在饭量上,最后还是陆燃犀有钱以后收留了他。

  此时武进抱臂打量着一群喽啰,语气肯定:“美人局。市井中人常用的手段,重点是骗,不是杀,弄不死人。”

  “我说的‘别弄死’,指的是别让他们玩得太过分,把人弄疯弄傻了,这人我还有用!”陆燃犀深吸一口气,掰开揉碎了讲,“至于这帮人砍手剁脚的,随便,咱不管。”

  “那不行,天那么热,他要伤口发了,咱还得给他看病,多花钱啊!”

  陆燃犀勉强克制住崩溃的冲动,抬手指门:“滚!”

  武进没动,朝他伸手:“饭钱。”

  陆燃犀再绷不住智珠在握的姿态,难以置信地瞪他:“我前天才给了你三两银子!你是吃龙肝凤髓了么,花那么快!”

  武进眼睛瞪得比他还大:“我一天六顿饭啊!再说,是你说最近有活儿让我干,要我好好补补。”他掰着指头算,“我昨天特地吃了柳蒸羊、熝炕鸡鸭还有鳜鱼。今儿个的早茶还没吃。”

  陆燃犀倒吸一口凉气,直气得脑仁突突跳。

  武进这人,踏实能干,指哪儿打哪儿,特别好用,就是有仨缺点,一是特别能吃,二是特别较真,三是特别不把自己当外人。

  陆燃犀脑门上的头发一根根落下来,在晨风中特别可怜地耷拉着。他从荷包里摸出几颗碎银子,心痛难耐,忍不住叮嘱:“进啊,你少吃点,兄弟我真养不起了!”

  武进收起钱,给了他一记意味深长的微笑。

  

  从早上,仁缘堂就没断了病人。

  起先是昨日约好的女眷们陆续上门看病,快中午时,许氏带着郭宝安路过此处,担心沈雪骄忙不过来,特地过来瞧了眼。

  郭宝安比之前精神了,也懂事了,至少见了人会行礼问好了。小小孩童规规矩矩站正,冲着沈雪骄弯腰时,又好玩又惹人怜爱。

  许氏喜笑颜开,将儿子打发出去玩,转头跟沈雪骄感慨:“这孩子总算勉强像个样儿了,好歹带出来不丢人现眼了。”顿了顿,她低头抹泪,“你不晓得,宝哥儿从前不管在哪里,一个不顺心就要撒泼打滚,说轻了不听,说重了婆太太就要生气,我是左右为难!”

  沈雪骄顺手给许氏把了个脉,得,已婚妇人就没几个好的,半日功夫竟有三四个肝气郁结的。

  “现在好了。”许氏吸了吸鼻子,“现在家里归我管,宝哥儿只早晚过去跟婆太太请安,白日去学堂上课,晚上跟着我温书。”

  沈雪骄提笔也给许氏开了个方子,让她回去好生养养,免得身子骨还没老太太结实。

  陪许氏聊了会儿天,沈雪骄状似无意地套话:“对了,我昨日给曹太太看病的时候吧,他家那个婆子说起来曹太太想要孩子,府尊他,没有嫡子么?”

  “还嫡子呢!”许氏瞅瞅四周,压低了声音,“我跟你讲啊,其实府尊是有个小妾的,但是吧,也……嗐,他那小妾兴许也有点问题。我瞧着挺瘦弱的,见了人也不抬头,声音细细小小的,挺,上不得台面的。”

  “长得好看?”

  “一般般。”许氏想了想,如实描述,“那姑娘才十七八,一看就是那种乖顺不惹事的。似乎是曾先生送的。”

  沈雪骄心说,一妻一妾都没孩子,十有八九是黄兴德自己不行。

  这一刻,尽管有些同情曹太太和小妾,她还是克制不住地感到痛快,心中连呼报应。

  “那这小妾跟曹太太关系如何?”

  “那可就不清楚了。”许氏笑道,“明面上看,两人关系平平,从没传出过矛盾;至于关上门如何,咱们如何能知?”

  沈雪骄若有所思,这到底是曹太太治家有方,还是妾室委实听话?

  郭家没少跟府衙打交道,许氏知道的自然比旁人多,她有意交好沈雪骄,特意点了几句:“曹太太出身乡野,人比较朴素,你若是开药最好别开特别贵重的药材,不然她可能直接就不吃了。”

  沈雪骄回过神来,不由讶异:“方子不合适可以调啊!怎么就……”

  “她不是个喜欢麻烦别人的人。”许氏有些无奈,“从前我们送的东西稍微贵上一点,她就要退回来,顶多收一些不值钱的土仪,像是自家腌的咸鸭蛋啊,晒的笋干啊,反正挺实在一人。她跟谁都不太亲近,我们也不晓得她在想什么,总之跟其他官太太不一样。”

  随着讲述,沈雪骄在脑海中逐渐勾勒出曹太太的形象:朴素、守旧、严肃,不爱麻烦人,不喜人际交往,说话办事直接。

  再想想她之前单独留下自己的行为,沈雪骄神情微妙,曹太太好像外冷内热,并不是太难相处啊!

  

继续阅读:3.14.围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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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归者的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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