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剑士再度举起那柄剑鞘。
直到此刻,宋遥才看出他那柄剑的剑口处竟然是被人用玄铁焊死的,难怪他一直不拔剑!
左手一缕青蓝之气,右手一抹白影,两股刀势汹涌如潮水,眼看着那澎湃的刀意一层一层朝自己翻滚而来,青衫剑士左手轻轻拂过剑鞘,那剑鞘上剑气肉眼可见地涨了一截,丝丝缕缕地绿色剑意萦绕,他右手骤然发力,蓄力一掌,直接把剑鞘推飞出去,直接正面迎上两股迅猛刀势。
刀剑相撞。
两人先前立足处,地面上裂纹凭空而生,大地龟裂密如蛛网,以二人为圆心周周扩散开来,久久不停,刀意倾泻而出,剑气纵横而涌,是硬生生从泥路上撬起一大片厚重泥土。
掀起遮天蔽日的尘土后,竹竿再旋回肩上,一脚轰然踏地,踩出一个大坑,脚下顿时溅起尘嚣无数,双手刀再旋转六次,刀意如满月弓,弹向空中,弹中那片尘土,为其注入一道凌厉杀机。
尝试掀翻天空的尘土落下后,竹竿已稳稳架在肩上。一脚重重踏下,地面震动,尘埃四散,显现出深陷的足痕。手中双刀疾速旋转六周,刀锋如满月蓄力,随即跃向空中,锐利的刀气径直穿透尘烟。
二人都被气机弹开撞飞,各自退出数丈,宋遥两手持刀驻地,青衫人收回剑鞘。
势均力敌。
在这江湖上,武夫高手虽遍布天下各地,但若要一对一正式厮杀,真真正正能打的有来有回对手,寥寥无几。
世间武学分“一二”品。
二品分九重,为一到九重,九重之后入一品,一品有四境,从低到高依次为山海、云濯、之墟、通幽。
区别在于二品之内,九重之下,是以自身武道修行多年的真气内力为基础,
汇聚一丝一缕的内息,促进体内各条经络的最深处滋长出来,宛若滴水成溪,溪又汇成江海,最终成就内劲如潮水般冲刷着周身各处,又如雪花般覆满了气海雪山的恢弘气象。
而一旦到了九重之上的一品,就已经是超脱了内力真气的桎梏,从而身无外物,心境和悟性显得尤为重要,而正是因为要从那天地万物中寻找一丝一毫的清明感悟,以此来提升境界,故而这时已经可以不拘泥于功法的限制,将自己的武功招式融会贯通,自成一脉。
二品九重,每重境界虽有差距,但并非云泥之别。
而一品四境,山海、云濯、之墟、通幽,一境之隔,就是天壤之别。
若是遇到的对手境界高出自己太多,一招都接不下,不光身体受损,心境也难免蒙尘,若是对手太弱,一招制敌,也就没了那份酣畅之后,一往无前的意气和快意,往往只有实力相当的二人不受外界桎梏,见招拆招,随机应变,这才能真正地提高实战的技巧与心性。
往往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甚至比一个将心比心的朋友更难遇到。
眼下二人正是如此,只不过素不相识,就打得这般酣畅淋漓。
无论是手持双刀的宋遥,还是那未曾拔剑的青衫剑士,亦或是那一旁不曾出手的荀卿游,都尚未达到一品之上,都只是二品九重境,宋遥刚跻身此境不久,但看那青衫剑士的气象,似乎已经到达九重有些时日了,估摸着一两年后,兴许能摸到一品之境的门槛。
宋遥再次握紧双刀,双手起势,刀式如沧海升明月,空气中泛起微微涟漪,泼洒出大片大片的刀风,如垂天之云,涛涛而来。
一长一短,双刀不停的在手中发出颤鸣。
这是师父真正教他的第一招有名字的刀法,名字听起来也挺像那么回事儿“沧海明月”。
当日宋遥记得自己欢呼雀跃了许久,在床上来回蹬被子睡不着,悄咪咪地摸出双刀,在那处小小的幽深庭院内练习刀法,白霜满地,月华如水,宋遥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天上明月和崖边大海到底有什么联系,一边苦思冥想,一边双手比划,竟不知不觉靠着墙壁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后,被师父在院子里发现时,宋遥仍是紧紧的握住手中的长刀,而刀身上,已经布满了深秋入夜后的白露秋霜。
此刀式一出,宋遥也是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跟随师父在东海练刀的光景,师父并没有直接教他什么深奥的刀法刀意,只是让他拿着一柄都有些生锈的短刀站在海岸的一线潮头,用手将刀驻于地上,任由海浪如何拍击,都必须扶住刀身让它屹立不倒。
要是实在支撑不住了,那么下次就要增多一倍的时间,宋遥只记得第一天仅仅坚持了半个时辰,师父并没有责骂他,只是对他说道:“要想成为一名刀客,先要握住手中的刀。”
从那时起,宋遥每次打架之前,都会用力地攥紧刀柄,这次同样如此。
青衫剑士挑起剑鞘,这次那柄古朴剑鞘换成了左手握住,右手环绕一周,聚起一团青色的气机,带着呼啸剑意,贯穿层层云气,刀剑再次相撞,相较于上次,更是浩瀚数倍。
草木摇曳,罡风弃止,漫天尘土,激射在四周,夹杂着充沛气机,仅仅是一刀一剑之威,破空裂土。
大概是知道“良敌难遇”的道理,他们都没有收手,并默契的放弃了用刀罡剑气对敌,而是改用单纯的只是以剑招对刀法,都想借助对方来磨练自己的体魄与技巧,只在眨眼片刻,刀剑已然交击数次,刀锋与剑鞘一触即分,但每次又被二人兵刃的周身气机弹开,两人闲庭信步,见招拆招,贴身而斗,眼花缭乱,眨眼间刀与剑不知挥了千百下。
一杆黑色的玄铁长棍从西面空中袭来,划破万里长空,发出阵阵长鸣,如龙吟虎啸。长棍顺势直接横插在两人面前的地上,一条数十丈的沟壑瞬间显现,二人被这巨大威势生生逼退,土木沙石早已被震得四散开来。
远处,葬河划着轮椅,向着三人的方向缓缓驶来。
宋遥抬头望去,看见了一张苍白枯槁的脸,一时之间分不清是男人还是女人,心头一凉,泛起微微的凉意,他连忙稳住心神。
荀卿游亦是不再袖手旁观,他取下后背的红木盒子,立在自己身畔。
白衣公子,红木盒子,光只是站在那儿,也已是一番风采卓绝的江湖高手风范。
葬河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冲二人笑了笑,于是宋遥第一次看见了脸和牙齿一样白的人。
他扶住了轮椅不再向前,随后伸出右手,那玄铁长棍瞬间归于他的手中,青衫剑士一看到此人,便收起了手中的剑鞘。
葬河不看二人看见自己有何反应,只是率先开口道:“交出你们手上的那份密报,我就让你们活着离开,此事与你们二人无关。”
一字一句像是机器吐出来的,没有任何音调上的变化。
宋遥在刚刚得知了关于铜川驿和丹州刺史府的消息,心知这份密报的重要性,绝不能落入他人手中。
他虽然知道对方的修为远胜自己,但心中不知为何却生出一股豪迈之气,或许是少年人初入江湖的勇气,亦或是渴望早日在这江湖上闯出名头的期许。
“我平生最看不惯的就是像你这样的人残害忠良,这份密报,你们休想得到。”
葬河不再言语,单手滑动轮椅转身,在另一只手中,那杆铁棍已经蓄力已久,只等他们二人有所动作。
而这边的两人也并不是傻子,刚刚那一棍之威,已经让两人知道他们境界的差距,到现在仍是浑身绷紧,不敢有丝毫的妄动。
瞬息过后,风萧骤起。
三人竟同时出手,荀卿游来不及从后背取出油纸伞,只能接过宋遥抛来的短刀——那柄碧绿色的蒹葭。
他虽然不修刀术,但生死当前,也顾不得许多,只能压下心中杂念右手气机凝聚,深呼一口,吐出心中的浊气,全力劈出剑意招数都不俗的一剑。而宋遥只能把自己唯一会的,也是师父唯一教过的“沧海明月”再使一遍。
可惜无论是荀卿游的借刀论剑之法,还是宋遥的沧海生明月刀术,还未曾触及到葬河的铁棍,就已经凝滞不前,但铁棍以极快之势抡在了两人胸口前面,两柄刀被双双震飞出去,两人也被巨大的冲击动荡砸中,身子齐齐砸向了一处乱块青石堆中。
嘴角流出浓郁的血丝,胸前有几根肋骨已经被震断。
就在葬河准备再次下手时,远方忽地传来阵阵琴声,如潮水激浪奔雷,又如银瓶乍破水浆喷射,折转突兀,让人措手不及。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激荡的的浩然剑气,引得微尘从乱草上飘起,飞至树梢勾勒出一道道风痕,凉意淋漓,快如惊雷!
葬河被这突如其来的琴声剑气弄的有些措手不及,长棍横扫,抡起一地风沙,硬生生从泥地里撬起一大片厚重泥土,脚下顿时溅起尘嚣无数,铁棍如满月弓,弹中那片尘土,激射在四周,夹杂着充沛气机的土尘落地后在地上落下无数坑坑洼洼。
而那道琴声剑气在将葬河逼退后仍未消散,残余的剑意呼啸直入山林深处,响起了荡回鸟雀的惊飞声。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葬河随手将铁棍插立于地上,抚掌轻笑。
“好一招离弦九韶。”
此时,荀卿游和宋遥还没从刚刚的惊险中回过神来,方才一阵婉转琴音袭来,葬河硬是被一道无形剑气逼退,他们虽然脱险,但现下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毕竟葬河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境界上的沟鸿了。
原来自己当下竟连他的半招都接不下。
街边孤立的梧桐树上,一个中年男人缓缓从天而降,一袭白袍不染尘埃,发髻上绑着一根雪白丝带,双手怀抱着一架古琴,像是从一幅丹青墨笔里走出来的神仙。
在外人眼里看来,或许只是一个人畜无害,气质儒雅温和的琴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