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无间狱
任纹2025-05-21 20:234,268

  “魂兮归来……”含凉殿上空传来沧桑的悲鸣,吴凑和李勉呼唤着大行皇帝,挥动手中的圣人冕服完成招魂仪式,将那件冕服覆在李豫的遗体上。

  李适带领众人跪在灵前,太子现身平息了宫中流言,先帝驾崩,太子迟迟无法登基,就意味着朝堂大乱。

  至亲去世,坊间守孝期为三年,然国不可一日无君,通常太子守孝七天即能继位。为了朝堂稳定,皇族子孙都不希望再生事端,元尽忠和杨俭却唯恐天下不乱。

  李逸回到殿内祭拜,俞沧云心下稍安,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碍于人多眼杂又不便开口。

  圣人生前信佛,寺庙高僧受诏入宫为先帝做法事,李适和元尽忠回到偏殿接受盘查,李逸等人留下诵经。

  法事接近尾声,李逸叫来人群中的韦城武,交代他陪在俞沧云身边。

  “修尘,你又要去哪儿?”俞沧云心里七上八下没踏实过,李逸把她和韦城武带到旁边,言简意赅地告知实情。

  俞沧云睁大双眼,惊讶到合不拢嘴,圣人的死因另藏玄机?虽说她倾向太子是被陷害的,但这案子查起来怕是没那么容易。

  “我能帮上忙吗?”俞沧云想跟他一起去,朝中无新帝,天下将大乱,百姓想过安生日子怎就这么难呢。

  李逸心底的猜测未经证实,说出来只会让她忧心:“云娘,辛苦你替我为先帝守孝,我想去证实一件事,若是顺利,明日就能回宫。”

  俞沧云帮不上忙,那就听他安排好了:“放心,我留在宫里等你回来。”

  韦城武也向他保证:“我会寸步不离陪着云娘,不会有事的。”

  李逸朝韦城武点下头,轻抚俞沧云苍白的脸颊,她纤瘦的身体裹在粗麻孝服里,整个人更显柔弱。

  李逸轻轻抱她一下,在她耳边叹息:“云娘,等我回来。”

  俞沧云在他怀里“嗯”了声,不知为何心里难受得紧,哭到红肿的眼睛盈满泪光。

  李逸纵使舍不得,身受太子所托,也不得不留下她。李迥已在殿外等候,没打扰他与俞沧云告别,等他一道走向宫门。

  “云娘,别担心,明日就会好起来的。”韦城武心里也堵得慌,可能大局未定,身为臣子也觉得前途渺茫。

  夜半时分,有些年长的先帝妃嫔哭晕过去,被宫女搀扶着回宫歇息。高僧们围坐在四周闭目念诵经文。

  俞沧云身边的韩王妃领着小世子跪在灵前,母子俩累得腿膝酸软,也不敢流露出半分懈怠。

  守灵的皇子皇孙人数不多,像睦王远在岭南,收到讣告赶来也得多日以后。长辈们熬不住回去歇息,他们这些晚辈强撑着也要撑到明日。

  俞沧云看见韩王妃额头冒虚汗,怕她晕倒主动挪过去,让她靠在自己身上。韩王妃感激地看她一眼,虽是初次见面,却听韩王说过她是将来的雅王妃,也不见外接受了这番好意。

  因着韩王被太子提防,其他皇子都不敢与韩王过于亲近,他们一家每次入宫都格外小心,生怕贻人口实。

  她不晓得俞沧云没这些心思,就算这娘俩不是韩王妃和世子,只是一对平民母子,在俞沧云眼里也没有分别。

  大人忍得住,小世子到底是个孩子,一会儿嚷着肚饿,宫女带他去吃东西,一会儿喊着腹痛,韦城武领他去出恭。

  说是出恭,其实就是想跑出去玩儿,小孩子还不懂得生离死别,他以为皇祖父睡着了,醒来以后又要教他读书。可他不喜欢读书,还好父亲不会时常带他进宫。

  韦城武没带过孩子,也不想拘着他。小世子玩心大起,怕被母亲叫去身边罚跪,像一只小猫趴在地上,从僧人背后爬了过去。

  他钻进供奉灵位的龛台底下,四周有布幔遮挡,跑到里面睡觉都没人发现。

  小世子好奇地抬头张望,看到头顶垂下一个靛蓝绣花荷包,他抓住荷包使劲儿拽下来,扯起那根细细的金链子,从荷包里拎出一个鎏金铜香囊。

  他拽着金链子摇晃几下,把玩着比他拳头还大的铜香囊,双手捧着凑到鼻尖去闻,苦着小脸皱起鼻子,好难闻啊,怎么还有股腥味,像是臭水沟里的死耗子。

  小世子从不委屈自己,胖手一挥,将那铜香囊连带荷包都扔了出去。

  啪嗒的响动在寂静的大殿里极为清晰,正愁跟丢孩子的韦城武听到响声找过来,瞧见蹲在龛台下面的小世子,无奈地朝他招手叫他出来。

  小世子以为他们在玩逮人儿,瞪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兴奋地捂着嘴巴偷笑,双脚在原地跺了几下,想跑出去再找个地方藏起来,等他来抓自己。

  孩子不分场合,韦城武不能跟他闹下去,伸手想把他拽出来,低头看到脚边的荷包和铜香囊。趁他恍神的工夫,小世子得意地低声欢呼,推开半蹲在面前的韦城武,手脚并用爬了出去。

  韦城武死死盯着铜香囊,脑子里像点燃一桶火药,轰一声全炸开了。

  他顾不得去追小世子,捡起铜香囊沿着雕刻的鲲鹏神兽花纹旋转拧开,里面风干的皮肉皱成一团,表皮可见暗褐色的血丝脉络。

  他凑近闻了闻,不知想到什么,脸色骤变。

  小世子沿着大殿绕了一圈,他不时地回头望,没看见韦城武追上来,自己也觉得无趣,又跑回到母亲身边。

  韩王妃把他拽到身边跪好,不许他再出去乱跑。俞沧云心呼怪哉,韦城武不是陪着他吗,怎么孩子自己回来了?

  韦城武悄无声息走到她身后,蹲下来小声道:“云娘,出来一下。”

  俞沧云眼看众人闭目念经,蹑手蹑脚地跟他走到殿外。韩王妃好奇地回头看一眼,也不想多事,按住小世子捣乱的手继续念经。

  韦城武把俞沧云带到无人经过的角落,摊开手里的靛蓝荷包:“你看上面的绣花眼熟吗?”

  俞沧云拿起来仔细辨认,语气肯定:“这是扶胥的粤绣荷包,你从哪儿找到的?”

  韦城武神情严峻,紧接着从袖中取出系着金链子的铜香囊:“你有没有见谁用过这种香囊?”

  铜香囊在俞沧云眼前晃来晃去,她盯着看了会儿,飘荡的香囊揭开记忆深处的画面。

  茶商行首喜爱熏香,收藏的香炉和香囊都是珍品。她见过这枚香囊挂在“唐明义”身上,但推算时间,那人应是景元教教主史复燕。

  俞沧云说出自己的猜测,韦城武双眼发直,露出个果然如此的表情。他拧开铜香囊,没敢碰里面的东西,俞沧云也没认出那是什么。

  “云娘,你还记得行首夫人遇害后,尸体的胞宫不翼而飞吗?”

  俞沧云呼吸一滞,眼前仿佛出现那具肠穿肚烂的尸体,史复燕剖腹剜走了胞宫,在他被捕之后都没找到。

  铜香囊里满是褶皱的肉团,就是行首夫人的胞宫?这种话她说出来都觉得荒唐。

  “那史复燕还活着吗,是他把香囊带进宫里?你在哪里捡到香囊的?”

  韦城武捧着铜香囊的手在发抖,拧了几下才拧回去:“就在供奉灵位的龛台下面,那人是不是史复燕我不清楚,不过这是一种极其歹毒的法器,用于人死后七天内囚禁魂魄,使亡者永世不得超生。”

  俞沧云眼前发黑:“此人用法器囚禁先帝魂魄,他与先帝有什么深仇大恨?”

  韦城武沉叹:“不止是恨,他是要断绝大唐龙脉!”

  李逸不在,韦城武也不知该找谁商量,俞沧云冷静下来,劝他先把香囊放进荷包收起来,等李逸回来再做打算。

  恰在此时,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俞沧云错愕回头,只见杨俭带着众多内侍,来势汹汹地将她和韦城武包围:“来人啊,把这两个逆贼给咱家拿下!”

  俞沧云顿觉跌入冰窖,原来这是个陷阱,她和韦城武的一举一动早就被杨俭盯上了,不问青红皂白要将他们治罪。

  那群内侍都是元尽忠的爪牙,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俞沧云来不及挣扎就被抓住,韦城武极力反抗也不是对手。

  他袖中的荷包掉在地上,杨俭斜瞥一眼,阴阳怪气地笑了声,命人捡起来拧开香囊,像是怕被脏东西污了眼,冲进含凉殿恶人先告状。

  他装模作样向高僧请教,从韦城武身上搜出的香囊是个什么东西。御医也在灵前跪着,一眼认出香囊里的东西是女子胞宫,高僧只得照实说是囚灵法器。

  杨俭嚎啕痛哭,刺耳的尖叫戳穿众人耳膜:“一个是朝廷大臣,一个是雅王相好,你们真是好歹毒的用心啊,竟敢拿法器囚禁先帝魂魄,断绝大唐龙脉!快说,你们是受何人指使,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俞沧云和韦城武遭到算计,却连一个字也不能说,他们只能等李逸回来,否则就要被当场定罪。

  招魂仪式开始前,杨俭亲手在龛台系上囚灵法器,就是要替元尽忠报仇,误打误撞被小世子发现,急得焦头烂额却见韦城武撞了上来。

  很好,那就将计就计,先除掉李逸的心腹和心上人,顺便也给李逸治个死罪。

  杨俭临时起意想出的法子,得到元尽忠大力称赞,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直接带人来把他们绑走,先斩后奏。

  杨俭代元尽忠下令:“逆贼滥用邪术惑乱宫廷,戕害皇族子孙,其罪可诛,即刻将他们押去无间塔受审!”

  俞沧云嘴巴被身后内侍用力捂住,连拖带拽押了出去,韦城武恨红了眼:“住手,你们快放了她!杨俭,元尽忠,你们这帮狗奴才贼喊捉贼,还敢反了天不成,我要见太子……”

  砰,韦城武被一记刀柄敲晕脑袋,丧失意识被拖去无间塔。

  杨俭慢悠悠走到殿外,回过头冷冷地扫视众人,眼底的威胁不言而喻。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得回不过神。俞沧云和韦城武都是李逸身边的人,他们一旦被治罪,李逸也逃不过主谋的罪名。

  在这深宫之中,无人不知元尽忠权势滔天,谁敢跟他作对?李适久未露面,沉默也是一种表态,太子放弃了雅王。

  韩王妃和小世子都吓傻了,过了许久,小世子从母亲怀里抬起头,喃喃道:“那个香囊是我发现的,怎么被他们夺走了……”

  韩王妃赶紧捂住他的嘴,惊慌四顾,生怕被人听去孩子的话。

  她瘫坐在地上,咬住唇愧疚落泪。对不住了,俞娘子,若被他们知道世子最先发现香囊,嫌疑就落到了韩王头上。

  太子早已容不下韩王,非但不会过问,更不能向元尽忠求情,韩王死路一条,她和孩子都活不成了。

  再说,还有韦城武护着俞娘子,元尽忠纵有权势,也不敢轻易得罪韦氏吧。

  韩王妃忐忑不安为俞沧云祈福,殊不知遍布冤魂的无间塔有去无回。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脱,堕入此狱者,将遭受永无休止的折磨。

  长夜难明,皇宫天牢里囚禁的犯人,都被关在冰冷的青石塔里。

  每间刑房都阴暗逼仄,犯人被嵌固在钜架之中,手脚四肢被捆绑在活动的木桩上,后背被布满铁刺的柱子扎得皮开肉绽。

  接受审讯时,狱吏不断旋转木桩,犯人的身体被扭曲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承受着堪比五马分尸的痛苦。

  “俞沧云,你还要嘴硬到何时?”杨俭嫌弃地看着钜架上受刑的女子,她低垂脑袋披头散发,手脚被反复拉扯像个牵线木偶,身上衣衫都被血浸透了,仍是默不吭声,倔强地不肯求饶,也不肯喊一声疼。

  他拿帕子掩住口鼻,“啧啧,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咱家看着都心疼呦,赶快画押还能少受点罪,何苦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呢。”

  “呵,这才折腾几下就受不住了?”杨俭没等到她回话,命人泼桶凉水浇醒她。

  俞沧云从眩晕中慢慢苏醒,还在想昏迷前的那个疑问,史复燕的法器怎会落到杨俭手中?

  “史复燕还活着,对吗?他也在宫里,就在你身边?”

  “你在说什么疯话!”杨俭听到这名字都觉得晦气,见鬼似的看了眼身后,气恼地将供状甩到她脸上,“不想死就快认罪,咱家考虑留你一条命!”

  俞沧云瞥了眼“李逸幕后主谋”的字样,往他脸上吐了口血沫子。

  “乸型佬,你骗我画押还是会杀了我,你以为我会傻到上你的当?”看他那样子,还不知道法器出自史复燕之手,越来越有意思了。

  杨俭被骂得蒙圈,但有一点她没说错,无论她招供与否,都不可能活着离开无间塔。

  “不识好歹的东西,嫌命长么!”杨俭厌恶地抹去脸上的血沫子,“想死?咱家成全你!”

  

继续阅读:第一百二十六章 偿血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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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埠疑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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