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夺嫡乱
任纹2025-04-06 21:444,294

  成为女吏之后,李逸教过她骑术和防身招数,虽不能与精通骑射的贵族女郎相比,苦练多日也有模有样了。

  岸边众人主动让出道来,俞沧云策马奔出坡山渡口,此刻远在扶胥海埠,李逸率领骑兵已赶至埠头。

  他矫健身影跃下马背,骑兵们随之勒紧缰绳,各自拴在马后的昆仑奴狼狈倒地,摔得口鼻流血,浑身都是拖拽的擦伤。

  一炷香之前,这些体型彪壮的昆仑奴还在谋划炸飞海埠。他们埋伏在渡口附近,时刻留意努尔辛的指示。正如李逸的推测,无论努尔辛能否登船离开海埠,他们都将引爆闸口,只是早晚而已。

  努尔辛若能顺利离港,引燃火药必定引起混乱,届时死伤的旅客不计其数,活下来的官吏焦头烂额,谁还有余力追捕嫌犯。

  他们可以趁乱逃脱,搭乘事先停靠在海边的小船,赶去与努尔辛会合。反之,努尔辛被李逸生擒或丧命,他们也会为兄弟报仇,炸毁埠头同归于尽。

  这伙人的部署也算周全,江堤两岸多为卵石,山林茂密便于隐藏踪迹,半个时辰之内很难搜出嫌犯。

  他们却没料到,李逸的码踪术神乎其神。

  李逸率先抓获其中一个昆仑奴,此人百般抵赖不肯招认,李逸当场卸了他的两条胳膊,对方受不住严刑拷问,供出接头信号,顺藤摸瓜共抓获五名同伙。

  李逸马不停蹄赶往扶胥海埠,押着他们指认预埋火药的地点。努尔辛想要的过所,李逸当然不会给他,一个杀人如麻的逃犯,妄想在其他国度像正常人生活,怎么可能开这个先例。

  海埠暂且排除了危险,但在坡山渡口,努尔辛或许还留有后招。

  李逸调派一艘船赶回去,听到身后疾驰的马蹄声,回首看到马背上的俞沧云。视线交汇,熙攘的埠头沉寂下来,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使君,请留步。”俞沧云刚学骑马不久,来时又赶得及,缰绳还没勒紧就想下马。

  “云娘,当心!”李逸眼看那匹马鼻孔翕张,亢奋嘶鸣着尥蹄子,飞身赶到俞沧云身边,一手拽住缰绳迫使马停下来,一手将摇摇欲坠的俞沧云搂进怀里。

  两颗心紧贴在一处,彼此的不安才平息下来。

  周围侍卫惊出浑身冷汗,那匹马显然惊着了,若不是使君下手果断,那个小女吏凶多吉少啊。

  李逸命人将马牵下去,低头看向怀中脸色苍白的俞沧云,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你怎么来了?努尔辛又在渡口生事了?”

  俞沧云惊魂未定望进他眼中:“努尔辛被穆娜刺伤喉咙,他已经死了,我来就是想告诉使君,他的手下若是听到风声,怕是要立刻对海埠动手。”

  她嗓音被海风吹到沙哑,单薄的肩背瑟瑟发抖,险些从马背上摔落,自己都吓得不轻,还在担心海埠的安危。

  李逸拦腰抱起俞沧云走向船厅,平心静气地安抚道:“努尔辛的手下皆被抓获,埋在闸口周围的火药也找到了,我已派人去知会韦刺史。”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俞沧云双手勾着他脖子,回过神又想到一件事,“韦挽郎今日送独孤娘子乘船回长安,他们应该还在埠头,使君要去送行吗?”

  “无关紧要的事,不必分心。”李逸看了眼不远处的船厅,加快脚步,“我先请医士过来,赶得上再说吧。”

  船厅房门大敞着,俞沧云隐约瞧见屋里有人,还没看清到底是谁,那张小白脸就迎了上来。

  “使君这么快就回来了?渡口那边没发现可疑吗?”韦城武拦在李逸面前,朝身后不停使眼色,偷偷扯了下俞沧云的袖子,“云娘,你这是伤着了吗?先下来,我送你去找医士。”

  俞沧云看出他欲言又止,刚点头说好,李逸抱着她步入船厅,将拦路的多事精挤到旁边。韦城武愁眉苦脸盯着李逸的背影:“这旧人还没送走,他就抱上新欢了,我都替他尴尬。”

  独孤婉贞坐在窗边,听到李逸的脚步声眼角微弯,回头看到李逸怀里的俞沧云,脸上笑意骤然冰封。

  而她身后那个小侍卫,气得眉毛都快飞起来了,嘴里含糊嘟哝:“白瞎女郎替他担心来着,还怕他有个三长两短,看啊,负心汉和狐媚子又抱上了,大白天都不避讳……”

  “阿佩!”独孤婉贞轻声呵斥,垂眸敛去眼底的酸涩,落落大方地起身相迎,“婉贞见过使君,云娘。”

  “独孤娘子……”俞沧云脱口而出想打声招呼,又觉得自己这样太失礼,羞红了脸捏起小拳头,捶打李逸坚实的胸膛,低声催促,“使君,快放我下来,快点儿!”

  李逸面向独孤婉贞略微颔首,气定神闲地抱紧在怀里扑腾的俞沧云,走到屏风后面,将她放在床榻上。

  “坐好,别乱动。”李逸指尖捋过她耳边的鬓发,俯下身与她平视,轻柔的声音像在哄不懂事的孩子,“你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若不好好诊治叫我怎能安心?莫要胡思乱想,休养几日调理好身子,你阿娘也能放心不是?”

  如果他这话没被外人听去,俞沧云多少会有些感动,但那对主仆隔着屏风,一字不落地都能听见,她总觉得自己像个小偷,怎么做都不够磊落。

  眼前的李逸曾与独孤婉贞谈婚论嫁,就算最后没成,他们的关系也非比寻常。而她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倒像是横插一脚的介入者。

  “我知道了,使君快去忙吧。”俞沧云推了他一把,扯过被子盖住自己躺下来。李逸看她背对自己,又帮她把被角掖了掖,旁若无人地走出来坐在圈椅上。

  他懒得理会愤愤不平的阿佩,询问独孤婉贞搭乘哪艘船,听她问起坡山渡口的事,云淡风轻地一语带过。

  独孤婉贞坐在窗前都看到了,他押着几个昆仑奴从闸口走过,那些侍卫的脸色无比冷肃,绝不像他说的那么轻松。

  她前两日在驿馆养伤,李逸也没来看望自己,隔着那扇屏风,听见他对俞沧云关怀备至,心里说不难受是骗人的。但她千里迢迢来到广州,也不全是为了儿女私情。

  “婉贞问过韦挽郎,使君身边曾有个侍卫,名叫高律,前不久陪同杨公公押送犯人回京。听说这位高侍卫是使君亲自提拔的,深得使君信任。”

  “那是自然,高侍卫为人处事都和使君合得来。”韦城武在驿馆的时候就想问了,“独孤娘子,你在长安见过高侍卫?你和他很熟吗?”

  独孤婉贞抬眼察看李逸的反应:“我常听人提起他,故而有些好奇。”

  韦城武以为高律走了桃花运,还想打趣几句,就见李逸抛来一个冷眼:“韦挽郎,麻烦你跑一趟,帮云娘请个医士过来。”

  这是嫌他多嘴,要把他支开说话?看来在医士赶来之前,李逸就将结束与独孤婉贞的对话。

  眼下俞沧云在里间,纵使独孤婉贞还有留恋,也不便对李逸再诉衷情。况且这两人都讲体面,闹不到难堪的地步。

  韦城武放下心,以检查行李为由,带走了看不清形势的阿佩。

  等他们离开,李逸无意兜圈子,道破独孤婉贞的来意:“不错,高律是杨俭派来的眼线,但他对我构不成威胁。”

  独孤婉贞这也是关心则乱,但她并不后悔:“使君早有察觉,婉贞多此一举了。”

  俞沧云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听见耳边的秘密更睡不着了。这像话吗,高侍卫和老太监是一伙的?李逸早都知情,还同意他押送犯人回京?老太监心狠手辣,池晏苏他们可能在半道就被……

  俞沧云揪紧被子,捏得指骨发白,也不能缓解心里的抽痛。

  时移世易,她对池晏苏的感情仅剩些许亲情。三年前得知他的死讯,她在海边为他立了座衣冠冢,又来人间走一遭,最后还是落个死无全尸。

  李逸的视线偏移向屏风,静默半晌,对独孤婉贞道声谢。她出于好意给他提个醒,于理应当如是。

  独孤婉贞好像明白自己输在哪儿了,和一个曲直分明的人谈感情,从一开始就是妄念。

  李逸素来有主见,冷静自持,女子的容貌与才情不能轻易打动他,唯有不经意闯进他心里的那个人,才能得到他的真情。

  罢了,无缘莫要强求,痴情落空,至少她还有尊严。

  独孤婉贞释然道:“使君应有耳闻,前丞相元载骄奢跋扈,圣人劝诫无用,派左金吾大将军将其抓捕,历数纳贿徇私,密结党羽等罪状,已被下诏赐死。”

  李逸并不意外,他将海埠贩私的罪证秉奏朝廷,早已预料到元载的下场。除了景元教与蕃坊的贩私团伙,海外有大量香料、黄金等名贵宝物,全都私下流向元载的府邸。

  圣人根据这些线索,不难查出巨贪的惊人家产,隐忍多年对他仁至义尽,又怎会继续纵容下去。

  “元载大肆买卖官职,迫害与己不合的同僚。圣人为此忧思已久,将其铲除亦是大快人心。”

  按理说,臣民不该私下妄议圣人,遑论李逸本身就是皇子。独孤婉贞为了自己的家族,却不得不试探他的心意。

  “元载担任宰相十五年间,曾助圣人解除中书令李辅国的权柄,且除掉了专横跋扈的宦官鱼朝恩,因此深得圣人的器重。”

  李逸察觉到她话外之意,微微皱眉,却没有开口打断。

  “圣人登基后,李辅国拥立有功被尊称为‘尚父’,身为宦官把持朝政,力荐心腹元载为宰相。但对于李辅国来说,元载却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指使刺客将其杀害,数年后,他又故技重施杀了权宦鱼朝恩。”

  “元载自恃铲除两代宦官,以及拥护太子的功劳,仗着圣人对他的宠信,愈发贪婪无度,他在朝野树敌无数,朝中宦官更是恨他入骨。”

  李逸轻笑了声:“独孤娘子有何顾虑?你怕元载与宦官的多年宿仇,今时因他之死,再度引发夺嫡之争?”

  独孤婉贞倒吸口凉气,轻抿发白的嘴唇:“使君明目如炬,婉贞不敢隐瞒。京中传言屡禁不止,前有刘忠翼,后有杨俭,都说他们为了拥护韩王李迥为储君,在圣人面前诋毁当今太子。殊不知他们假借夺嫡之争,暗行与元载夺权之事,却将韩王推出来做挡箭牌。”

  “如今元载已被处斩,婉贞担心宦官得势祸乱朝堂,再起夺嫡之乱,还望使君他日回京后,必要时帮韩王澄清绝无忤逆太子之心,独孤氏全族将感激不尽。”

  她想为韩王求个安稳,既然父亲不受太子待见,保住表兄就能保住整个家族。

  李逸诧异她有直言不讳的胆量,却也欣赏一个深闺女子的魄力,但他不会给她任何承诺:“元载已死,圣人也将重新启用贤相,独孤娘子不必担心重蹈覆辙。”

  他点到即止,韩王李迥若无夺嫡之心,太子也不会放任宦官乱政。再者,圣人忍耐元载多年,却不意味着将纵容他人。

  独孤婉贞心领神会:“婉贞愚钝,使君一语惊醒梦中人,是我杞人忧天了。”

  她起身盈盈一拜,李逸客气回礼,此事揭过不提。

  韦城武请来医士,独孤婉贞也不再逗留,拜托韦城武替她转达对俞沧云的问候,带走阿佩赶去登船。

  医士为俞沧云把过脉,开了药方叮嘱她多休息,俞沧云回想听到的那番话,头还晕着。李逸身为监察御史,他在朝中的地位很重要吗?孤独婉贞为何要恳求他帮助韩王?

  宦官专政,夺嫡之争,那都是离她太遥远的话题,其中细节也是头一次听说,独孤婉贞却能侃侃而谈。

  世家贵女的眼界与见识,令她望尘莫及,可她为什么要跟独孤婉贞比呢?她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盲目攀比岂不是庸人自扰!

  俞沧云无视那种异样的感觉,她收起药方,拒绝了李逸的挽留。在李逸的眼神示意下,韦城武坚持要送她回家。

  两人走在堤岸上,韦城武言语婉转:“独孤娘子临行前,提出亲自与使君告别,我才把她带来船厅。使君他也是毫不知情,云娘,你不要多想啊。”

  俞沧云不以为意:“韦挽郎,我能理解独孤娘子的心情,你不用刻意跟我解释,在我心里,使君只能是使君。”

  韦城武暗呼糟糕,他不解释还好,怎么多说多错,回去怎么跟李逸交代?他给俞沧云叫来一辆马车,心想在路上劝劝她,人群中突然传来刺耳的尖叫。

  俞沧云看到乌泱泱的旅客堵住闸口,逃命似的往外跑,眼神都像见了鬼,嘴里直呼救命。

  怪事,海埠危机不是解除了吗?那些昆仑奴都被抓了,难道还有漏网之鱼?

  

继续阅读:第九十三章 旌节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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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埠疑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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