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雾里花
任纹2025-01-12 20:183,151

  “顺应天命,景元一统,海神显灵,真龙降临……”

  众所周知,真龙天子乃当今圣上。景元教却宣称信奉仙法方为正统,才是真正的顺天而行,甚至利用民众对海神的崇拜,妖言惑众散播歪理邪说。

  这不就是公然颠覆朝廷?蒙在鼓里的商户若被视为反叛教众,都将沦为谋逆罪徒!

  俞沧云心底一阵恶寒,战战兢兢地看向身前的李逸,被他握住的手逐渐冰冷。

  她见过他杀伐果断的无情,谦和有礼都是伪装出来的假象。他若真是权欲熏心的佞臣,这场乱局将成为仕途上的青云梯。

  “景元教?”李逸声音冷得像终年不化的冰川,目光如剑扫过众人手中的纸笺。

  他眼神凉如寒霜,掌心却炙热似火,犹如此刻他心底的愤怒。他感觉俞沧云的手在发抖,稍用力握紧了下,随后又悄然放开。

  一个弱女子危急关头智斗歹徒,解救了周围民众,她已经做得很好,余下的事就交给他吧。

  衙役们伸开双臂拉起一道人墙,将不停打喷嚏的刺客隔绝开来。

  李逸走过去看他满脸涕泪,嫌恶地皱起眉头,这时,韦城武脚步蹒跚拎着一桶井水赶来,二话不说从他头顶浇下去。

  那刺客被浇个透心凉,手脚抽搐几下,脑子也清醒多了,狼狈地抹去脸上胡椒粉,睁开眼睛看到气势威严的李逸。

  他似乎并不畏惧,轻蔑地哼了声:“狗官鱼肉百姓,不得好死!大唐亡矣!大唐亡矣……”

  “大胆!”韦城武抡起木桶往刺客脑门砸去,咚一声响,立马老实了。

  李逸面不改色地说:“尔等皆是受景元教指使,滋事作乱,散播谣言?”

  “没人指使我……”刺客头晕眼花找不着北,口沫横飞,“我是龙母赐福长生不死的真龙教徒!狗官,等着瞧吧,你得意不了多久了,海神显灵,景元教众翻江越海无往不利,这天下迟早是景元一统!”

  如此大逆不道的狂言,震惊得众人瞠目结舌,韦城武都急得想去捂他的嘴,李逸却放任不管,冷笑着听完这番话。

  事出反常必有妖,俞沧云深知以李逸的功力,在那刺客开口之前,就能掐碎他的喉咙,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逸为什么没有阻止?大庭广众之下,他就不怕民众受到煽动,对朝廷生出逆反之心?这不对劲,他不可能纵容那刺客,除非他这是有意为之。

  俞沧云身体微晃,气息愈发急促,浑身凝滞的血液鼓噪着往头顶涌去。

  她好像置身于当年的聚贤书院,手中纸笺如同烧红的烙铁,掌心那层皮仿佛都快被烧焦了。

  俞沧云像被烫到一样连忙丢了出去,又从伙计和小胖墩手里夺过纸笺,三两下撕个粉碎。

  怎么办呢?李逸看得一清二楚,所谓的罪证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倘若这些商户也像池晏苏被视作谋逆,他非但不用为民众滋事担责,还能为朝廷立下大功!

  俞沧云不相信李逸的为人,也不敢用自己的命去赌。三年前池晏苏含冤枉死,她都知道内情,又怎能看着同乡重蹈覆辙!

  她思来想去,将矛头指向口出妄言的刺客:“大家不要被他骗了!这家伙居心不良,想把我们污蔑成邪教徒,千万不能被他利用了!你们快丢下纸笺,都别看了,也别再传给别人!”

  众人还没想明白其中曲折,但见俞沧云神情严肃,又怕李逸真把他们当成罪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避瘟疫匆忙丢下纸笺。

  李逸推开激动叫嚣的刺客,接过韦城武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侧过身打量如临大敌的俞沧云。

  两人视线交汇时,俞沧云生硬地别过头,紧紧抿住发白的嘴唇,向来红润的脸颊血色尽失,鼻尖也渗出一层细汗。

  她看似很怕他,这是何故?

  李逸眼底浮现一丝困惑,行会和蕃坊怂恿商户闹事,景元教众混进人群作乱,拔刀相向,甚至动用了铁蒺藜……

  种种暴行泯灭良知,牺牲无知民众也要把他拉下马,可见对手已是狗急跳墙。

  之前蛟户在海市刺杀失败,唐明义显然有指使的嫌疑,但凭他一个茶商行首,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谋害监察御史。

  李逸在海阳馆养伤期间,韦城武和高律都曾有所质疑。唐明义要是参与私贩茶叶,免不了贿赂官员打通衙门,那么,与之勾结的官员又是何人?

  他们不约而同想到赵刺史和蕃长,此后才有李逸约谈通关禁令一事,但对方做贼心虚,安排了这场“好戏”给他拆台。

  贪官连退路都留好了,断臂自保,将卢中使的死因归咎于景元教。假如蛟户也以教徒自居以死顶罪,李逸都不觉得意外了。

  但卢中使遇害源于海上贩私的贪腐大案,他生前可能发现了相关罪证,还没来得及上奏朝廷,便被贪官污吏杀人灭口。

  李逸理清了案发缘由,才有把握在七日内告破此案。

  俞沧云,这个性情无定的小掌柜,她在整起案件中又扮演了哪种角色?如果她是唐明义的心腹,那晚在花船上为何没杀了他?

  若她视他为敌,方才又怎会制伏刺客,难道不应该趁机作乱,乱到不可收场吗?可是这女人居然怕他,就像他是滥杀无辜的恶鬼,视人命为草芥的魔头!

  李逸凝视着那张清丽容颜,像隔雾观花看不真切,有时自以为了解她,有时却与她相隔万水千山。

  脚下的刺客嘴里叽咕骂人,韦城武忍无可忍脱下鞋子,抽了他几鞋底才消停。

  众人心有惴惴偷看李逸,脑瓜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他们好像都被骗了,差点就被当成景元教的靶子。

  但他们想不起被谁骗了,只记得这两日总有人说,市舶使故意扣留埠头船只,打的是涨税的馊主意。

  谁做买卖不图利,每天开市就得出账,再加上各种赋税,入不敷出还不如喝西北风。

  也不知是谁叫嚷找市舶使算账,他们心里憋气没处撒都跟来了。幸亏俞沧云脑子转得快,一语点醒梦中人啊。

  “李御史,小民与景元教无关,以前都没听说过什么仙法,今后也不会相信那些谣言!”

  “苍天可鉴,我们都是遵纪守法的商人,一时糊涂被他人煽动来闹事,恳求李御史给我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有个驼背老者却把纸笺当成宝贝,捂在怀里不肯松手,吹胡子瞪眼地反驳众人。

  “住口,你们不要瞎说,景元教的仙法不是谣言!你们都没有诚心修行,又怎能参透长生不死的境界?海神显灵,那可是我亲眼看见的……”

  “这位阿翁,您还是闭嘴吧!”俞沧云只想参透李逸的心思,但她现在都不敢看他脸色,“世上没有长生不死的仙法,您想长命百岁就少操点心吧,赶快回家歇着。”

  老者没好气地推俞沧云一把,嫌她多事,恐吓众人对海神不敬都要遭天谴。

  伙计和小胖墩扶住俞沧云,李逸冷眼扫向那老者,衙役正要带走他,又见有个妇人朝俞沧云甩出眼刀子,还往地上啐了声。

  “呸,你这个晦气的寡妇,你没有修行仙法的福气,反过来诬赖别人造谣!”她扭头走向李逸,煞有介事地双手合十,“李御史,民妇也有幸在海神庙见过神灵,当时怕是自己眼花,次日携家人一起去上香,怎知神灵就不见了,民妇确信海神已经降临人间,绝无虚言!”

  完了,又是一个走火入魔的教徒。在此之前,俞沧云都没听说过景元教,殊不知教众早已遍布坊间。

  那晚在海神庙,见过“显灵”的多是疍家渔民,他们上不了岸无从宣扬,李逸及早掐灭了舆论的苗头,以免有人兴风作浪。

  他不会承认的,别再激怒他了!

  俞沧云顾及其他商户,顶着眼刀子想拽走那妇人,李逸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亲眼所见的海神,莫非是头骨里有一条碧蛇穿梭,肩披乌羽氅袍,腰系羊皮扎成的裙甲,远看像凌空驾羊而来,近观裙甲上刺刻着龙母图腾?”

  俞沧云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他,怎么可能,这是要当众透露案件细节?

  老者和妇人闻言大喜,振奋地点头称是,还夸李逸有修行的仙缘。围观众人都听迷糊了,所谓的仙法不是谣言吗?监察御史怎么又亲自承认了?

  李逸眼神冷冽,话锋一转,“那晚海神显灵的真相是,凶手残忍杀害了卢中使,将他的尸体扮作海神示众!二位若是不信,尽可亲自前往验尸!”

  他面向海阳馆做个请的手势,妇人吓得张大嘴巴,喋喋不休也不知求谁保佑,老者顿时不吭声了,鼻孔出气多进气少。

  李逸冷嗤一声,环顾其他人,“卢中使失踪多日惨遭毒手,目前来看,凶手与景元教有关,但在凶手背后另有指使者!”

  他顿了下,锐利目光似能穿越人群,牢牢锁定真正的幕后黑手。

  “李某在此立誓,定将亲手抓获谋害卢中使的真凶,以血祭奠,告慰亡灵!无论你们藏身何处,都逃不过万箭穿心,擢筋割骨的下场!即便是畏罪自尽,李某也要将你们挫骨扬灰!”

  人群里寂静无声,俞沧云只觉脊背生寒。

  即使她与卢中使素无仇怨,也被李逸的恨意震慑住了。倘若凶手亲耳听见,自我了断都怕死无葬身之地。

  

继续阅读:第二十章 千帆竞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海埠疑骨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