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千帆竞
任纹2025-01-13 19:433,222

  今日这场混乱,像系上无数死结的一团乱麻。

  有人浑水摸鱼,误导民众相信卢中使被狂热教徒所害,反而忽略了背后的贩私罪行。景元教也是个幌子吗?还是凶手太猖狂,当众谋逆想要造反?

  俞沧云一时看不清,只能想到层出不穷的阴谋,都是真凶给李逸布下的死局。他若知难而退兴许还有活路,否则,今后将会遇到更多危险。

  但李逸也不是软柿子,他见招拆招连破险局,直面真凶宣战,堵住了悠悠众口。

  诡异的沉默中,众人都变成了哑巴,嘴严实得像被钉子封住,就连动个念头都怕被李逸发现。

  那些刺客被衙役拿刀架在脖子上,逃生无路,他们互相使个眼色,声嘶力竭地齐呼:“你们这些愚民被狗官所骗,亵渎海神,死不足惜!吾等真龙教徒蒙仙法护佑,舍弃肉身得道升天,长生不死,与天同寿!”

  他们喊完口号,癫狂的眼神抱以必死的决心,同时咬破藏在舌下的毒囊,目眦欲裂,嘴角留下暗紫色的污血,在极度痛苦中含恨自尽。

  寻常民众哪见过这场面,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尤其是刺客死前的泣血悲鸣,震得他们天灵盖都在抖。

  李逸漠然看着刺客赴死,冷冰冰地说:“蒙神接引上天宫,又怎会死不瞑目?愚人愚己不自知,误将昏昧当修行,实乃虚生浪死,取笑于人!”

  他这话像晴空惊雷,劈散了众人飘忽的意识,陆续清醒过来,不再惧怕刺客的诅咒。说来也是,景元教徒真有仙法还能束手就擒?看他们惨死的样子,都是没脑仁的衰仔!

  刺客生前庸碌无为,死后一文不值,沦为世人茶余饭后的笑柄。谁也不愿意多看他们一眼,诚惶诚恐地拜谢过李逸,心无旁骛地各回各家。

  “虚生浪死,取笑于人……”俞沧云琢磨这句话,心想他嘴也忒毒了,损人损到骨头缝里了。

  不过那些刺客都活该,谁叫他们祸害无辜民众,万一引起了踩踏事故,后果不堪设想。

  伙计和小胖墩归心似箭,外面太危险了,还是茶肆最适合他们,有吃有喝,还有掌柜的吆喝赚钱。

  “走吧,别看了。”伙计扯了下俞沧云的袖子,小胖墩偷瞟一眼不远处的冤桶,心虚地低下头,生怕被他认出自己。早知道大冤桶这么厉害,就算戒了茶果子,也不敢得罪他呀。

  俞沧云点点头,稳住神走向茶肆,身后却响起男人那声“俞掌柜”。她登时愣住,拧起秀气的眉毛,迟迟没敢转过身面对李逸。

  好吧,算她目光浅薄,低估了监察御史的能耐,往后也要对他多分敬畏才是。

  伙计和小胖墩更是不敢动,都怕冤桶是来找他们算账的。李逸看着他们三人的背影,高低胖瘦各不同,莫名有些滑稽。

  他也懒得啰嗦,踱步到俞沧云面前,道明来意:“茶叶贩私案已有进展,可否请俞掌柜去埠头详谈?”

  俞沧云心里一激灵:“为何要去埠头?李御史有什么话,在这里也可以详谈啊。”

  这家伙该不会杀红眼了,要找她秋后算账吧?埠头靠海那么近,他把她推下去都无处喊冤。

  李逸还没开口,伙计尬笑着推了推俞沧云:“配合衙门查案是每一个良民的义务,掌柜的,你快去吧,铺子有我看着呢。”

  俞沧云柳眉一挑,什么情况,她被自家的伙计给卖了?

  小胖墩伸手捂住半边脸,背对着李逸拍马屁:“李御史是咱们百姓的青天大老爷,掌柜的坦白从宽,争取戴罪立功!好了,我也要去帮忙了,走吧,快走……”

  小胖墩拽着伙计跑得比驴还快,俞沧云气得双手叉腰,瘪起嘴吹了吹额头的刘海。

  戴罪立功,她犯什么罪了?那五千钱是李逸自愿给她的,不算讹诈!这个馋嘴的臭小子,以后休想来讨茶果子吃!

  俞沧云咬牙咽下这口闷气,挤出笑脸看向李逸:“李御史肩上的伤好些了?几日不见,云娘甚是挂念啊!你放心,如有云娘帮得上忙的地方,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谄媚起来总是不走心,李逸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何要在意这个表里不一的女人。

  “嗯,上车吧。”究其原因,他在意失去记忆的那段空白,在她面前暴露了多少秘密。

  前路注定艰险,他不允许自己行差踏错,无法忍受濒临失控的感觉,每一步都必须尽在掌控,谁也不能成为未知的变数。

  “上车?”俞沧云看到他身后那辆青篷马车,笑容僵在嘴角,“从这儿去埠头也不远,云娘步行就好,李御史不用管我了,您请!”

  车厢狭小,她对着那张冰碴子脸就难受。再说李逸怀疑她知道他的秘密,她也确实听到了不该听的,尽管不多,谁敢保证他一气之下,会不会把她拉船上卖了?

  “上来!”李逸没再看她,撂下这句话拂袖上了车。随行的衙役给俞沧云搬来个脚凳,看那架势她要是不肯上,就要来硬的了。

  “哦,叨扰了。”俞沧云扶着车厢自己上了车,坐在李逸对面的位置,双手环在腰间,摸到那个葫芦嘴瓷瓶,痛惜胡椒粉都用完了。

  转念一想,在真正的强敌面前,胡椒粉怕是也不顶用,若被反夺呛得还是自己。

  马车缓缓前行,李逸看她躲在角落里垂头打蔫儿,像是落入猎网的雀鸟生无可恋,忽然觉得这女人有点意思。

  他轻启薄唇:“你随身携带胡椒粉防身?”

  果然,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他都知道还问,也不知是何居心!

  俞沧云慢慢松开握住瓷瓶的手,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回李御史,我一个独身女子,家有小财恐遭人惦记,又不会武功自保,总要想些防身之策。”

  她难得如此温顺,李逸也不自觉放轻声音:“俞掌柜,今日多亏你应对及时,智斗刺客,保护街坊们免受伤害,按理说你算是为百姓立功一件。”

  这是什么招数,怀柔招安?与其多个对手不如多个手下,他把她当成自己人了?

  俞沧云放下心来:“云娘不敢居功,平日与街坊们朝夕相处,互帮互助才有坊市安宁。何况我也是为了自救,怎能担得起救民的美名?李御史实在想赏我呢,那就把胡椒粉的钱结一下吧。”

  李逸微怔,委实没想到她还在心疼钱。虽说他之前送的那些礼物,单拎一件出来都足够赔她的胡椒粉,仍是大方地应声“好”。

  他要看她那个葫芦嘴瓷瓶,俞沧云也没多想,从腰间取出空瓶子递过去。李逸翻来覆去看了几眼,夸她颇有巧思。

  俞沧云正高兴呢,他冷不丁地问道:“我何时说过不食鱼羹?难道是在那晚花船之上,我受伤昏迷胡言乱语了?”

  好狡猾的男人!趁她放松警惕故意诈她!

  “李御史没说过,那就是云娘听错了。”她要是承认知道他昏迷后,心智退回到十岁稚童,像个浑身长刺的小刺猬,口出恶言傲慢无礼,竹筒倒豆子似的自曝老底……他还能平心静气地套她的话?怕是要拔刀斩除他人生的污点!

  其实小莽夫也没说什么,官宦子弟早年丧母,身边奴婢都对他不敬,养成孤僻多疑的性格,可怜的娃也真够悲催的。

  那段黯淡时光,是他最不愿提及的过去,她何必犯傻触他的霉头。

  俞沧云装作苦思冥想,眼前一亮:“想起来了!”

  李逸按捺焦灼静待下文,只见她嫣然笑道,“你抢走的那艘花船上,有客人吃剩的鱼羹。我帮你止血的时候啊,你嫌腥味重就昏了过去,我以为是鱼羹把你熏晕的,故尔多了句嘴,还望李御史莫要介怀。”

  你瞧,船是你抢的,怪不到别人头上。细说起来,本掌柜对你还有救命之恩。

  李逸不信:“没了?”

  俞沧云装傻到底:“李御史昏过去了,我叫你都叫不醒呢!”

  不好意思,还打过你两巴掌,你最好还是忘了吧。

  “那为何我醒来之时,与你……”他记得与她相拥的画面,微凉的发梢拂过他唇边,耳畔萦绕着彼此心跳声,她抱住他的双臂剧烈颤抖。

  李逸摇头,将脑海里的画面挥散而去,“与你在船舱外的甲板上?”

  俞沧云一口咬定:“你就是在甲板上晕倒的啊,我怕你摔着,好心去扶你,差点被你压扁了。”

  她的抱怨让他想起怀里温软的触感,俊脸泛起一层薄红,狭窄的车厢闷不透风,充斥着女子身上的如兰香气。

  “注意言辞!”李逸别扭起来,脸色沉下去,语气有些教训的意味。

  “是,云娘逾矩了。”这男人翻脸比翻书还快,真是难伺候。

  俞沧云也不想跟他说话了,葱白似的指尖掀开车帘,海风猛地从窗外灌进来。

  扶胥埠头已近在眼前,她看到高律指挥衙役在堤岸上卸货,韦城武手里捧着通关黄皮册,逐项搜检箱子里的货物。

  原来禁令期间,李逸一刻也没闲着,他要彻查所有船舶,找出与卢中使命案相关的贩私团伙。

  埠头延伸至辽阔海面,高如城楼的货船桅墙林立,千帆竞发,呼啸的风声仿佛带来熟悉的轻唤。

  “云娘,莫哭,你又不是见不到我了。好云娘,你就让我肆意一回吧,我做梦都想去看看外面的天地,等我从洛阳回来,以后再也不与你分离了。”

  俞沧云眼眶发热,好像看到三年前的自己,站在堤岸上哭得稀里哗啦,依依不舍地挥手送别池晏苏。

  他回不来了,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继续阅读:第二十一章 茶中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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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埠疑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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