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沧云和李逸从战场上活下来,却险些丧命于奸佞的迫害。
元尽忠罪行暴露后,当晚就死在了无间塔,毒害先帝的秘密被太子永久埋葬,史书上也不会留下只言片语。
但在李逸手中,还有一份杨俭的供词,他受不住严刑拷打,招认囚灵法器是身边随从献给他的。高律抓回那名趁乱逃走的随从,又供出了一个小太监。
然而小太监离奇失踪了,李逸寻着脚印找到水井边,从井里捞出他的尸体。死者颈部有绳索勒痕,被凶手杀害后抛尸井中。
大明宫里有几万个太监,每天进出的官员和金吾卫也达万众,想找出凶手犹如大海捞针。可凶手似乎无所顾忌,在现场留下了自己的足迹,李逸一眼认出,此人是景元教教主史复燕。
史家余孽非但没死,还混入皇宫接近杨俭等人,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熬死了他们和元尽忠,自以为能取代天尊,实现复辟大业。
李逸也想知道,史复燕何来的自信,仅凭那个被发现的囚灵法器,还是他出神入化的易容奇术?
不出意料,史复燕故意暴露足迹公开宣战,随后消失于吊唁的人群中。
李逸毕竟不是神,反复踩踏的众人脚印被一车车融化的冰水模糊,泥泞中难辨去向。况且在皇权交替之际,不论凶手是谁都无人在意。
先帝驾崩两日后,李适在太极殿登基为帝,改年号建中。
新帝稳定朝政的同时为先帝料理后事,他知悉韩王李迥协助拆穿元尽忠的真面目,放下了对韩王的防备,多次召他进宫商议政事,同食不加盐酪的野菜,传出皇族简朴守孝的佳话。
新帝大赦天下,诏行三年丧,皇族子孙嫁娶延后,不得擅自作乐,为官者需离任守孝。但新帝酌情起复,准许李逸照常返职,他可以随时回扶胥,继续担任市舶使。
从广州始发的海上丝绸之路,承载着大唐复兴繁华的希望,延续着数千年的华夏文明,与海外诸国的贸易往来不能毁于一旦。
扶胥海埠恢复开放,也在李逸的考量之中,他带领疍家渔民运粮至洛州,睦王李述整顿通海夷道未有延误。
但在保留蕃坊的问题上,李逸和新帝有所争议,他认为各国使节可以设置使馆,也能允许部分夷商常年住唐,但需禁止外邦人为官。
朝廷对外邦多有包容,胡人做京官都不出奇,勒令禁止恐怕引起各方骚乱。
不过李逸态度坚决,新帝也只好退让一步,保留蕃坊,由唐人担任蕃长,权力等同于坊正,统一接受都府刺史的管辖。
李逸如实禀报前任刺史韦利弃城叛逃,新帝深思熟虑后,调派一位品行端正且无世家背景的官员赴任刺史,以免再起异心,尽职配合市舶使治理扶胥海埠。
谈妥了公事,新帝思及李逸暂时无法成婚,心爱的女子被陷害身受重伤,特意挽留他们留在京中多住些时日,派御医常驻王府为准王妃医治。
李逸原本也没打算仓促返航,俞沧云后背的伤口还没痊愈,筋骨受损也需要静养。莫说快马加鞭赶路,舟车相继也经不起颠簸。
从长安回扶胥至少数月,他舍不得再让俞沧云受一点苦。
李逸每晚与俞沧云同榻而眠,亲自为她擦洗换药。俞沧云起初还羞得无颜见人,后来也被他伺候习惯了。
王府的下人惯会察言观色,谁敢不要命地乱嚼舌根?雅王为先帝守孝,就算血气方刚也做不出纵情之事,何况雅王宠爱准王妃,将来成婚后府内和谐,那也是他们的福气!
俞沧云身上的重伤都在后背,她俯卧休养,身子难以动弹,没几天就难受得浑身酸痛。侍女们又不敢随便动她,都怕扯裂伤口让主子受罪。
是日李逸从宫里回来,抱起俞沧云去院中散心,晒晒阳光。爱侣亲密无间,叫旁人羡慕不已,偷偷瞅一眼面红耳赤的准王妃,还以为私下诉说情话。
“云娘,昨夜看你身上的伤口结痂了,我从宫里寻来灭瘢膏,仔细涂抹就不会留疤。不必担心,再养些日子即能痊愈,肌肤也能恢复如初。”想起俞沧云那一身玉肌雪肤,李逸眸色渐深,喉结滚动了下。
他这几日为她换药目不斜视,恪守丧仪从无越矩,俞沧云也没再多想,更没发现他竭力压抑的情愫,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全然信赖地依偎在他怀里。
“留疤就留呗,我不在乎。”俞沧云额头枕着他肩脯,后背晒得暖洋洋的,身子舒服地挪动了一下,“我又不是金枝玉叶,没那么多讲究,除非,你嫌弃我身上有疤。”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也不知心疼心疼我,别乱动了……”若不是碍于服丧,加上她还在养伤,他又怎会忍得如此辛苦。
李逸闭了下眼睛,压下每晚与她相拥时的躁动,心想等她好些了,还是分房睡吧。
俞沧云不服气,她哪里没良心了,她对他还不够好吗?转念一想,他又不是当真埋怨,怕是自己委屈上了。
李逸下颌抵着她耳畔厮磨,嗓音低沉沙哑:“云娘,无论你变成怎样,我都不会嫌弃你。我欠你的,这一生都还不完,你不要抛下我才好,你不能窃走了我的心,又不要我……”
她受伤后,李逸守在床前寸步不离,见她睡得久了,手指颤抖着试探她的鼻息,唯恐会失去她。
此时听到李逸真情流露,俞沧云心软得一塌糊涂,呼吸间牵连出发胀的酸涩。在她性命垂危的时候,何曾不怕失去他呢,好怕再也见不到他了。
“修尘,我们之间说不上谁欠谁的,在别人眼里,我们都傻到无药可救,拼了命也要守护世间公道。”俞沧云坐在他身上,直视着那双悲伤的眼睛,“先帝离世,你也很难过吧,我不能亲手帮你报仇,但我会陪着你度过最难熬的日子。”
彼此拥抱感受片刻温存,李逸想起新帝告知的军情,对她没有隐瞒:“田悦和李惟岳等藩镇军起兵造反,圣人命卢龙节度使朱滔出兵讨伐,前线频传捷报,那伙叛军应该抵抗不了太久。”
说到田悦,避免不了谈起池晏苏,他在魏博军担任副使,身为田悦器重的军师,也是叛军的一份子,战败后将死无全尸。
俞沧云不想再提这个人,她对他最后一丝情意都被他亲手扼杀了,即使顾及池母,也不想过问他的生死。
相比池晏苏,她在意的另有其事:“圣人恩准疍家人上岸生活了吗?他们这回守城运粮,都是为朝廷立了大功的。”
李逸看出她不是逃避,已经对那人没了牵挂,松快地抱起她走回厢房:“我已派人护送船队回去,疍家渔民的贱籍都将被废除,今后他们也能在陆上造屋置地,和扶胥百姓一样不分贵贱,族长和蚬妹等人还将得到嘉奖……”
对新帝而言,褒赏疍家渔民实在微不足道,时逢天下大赦,李逸为疍家人请功,李适全权交由他来安置。
“圣人英明!我替蚬妹他们跪谢圣恩!”俞沧云高兴得差点从李逸怀里跳下来,还好被及时接住了。但她一不小心扯动了伤口,疼得柳眉蹙起,小脸都皱成了麻花。
李逸可不敢让她摔着,忍住笑抱她进屋放在床榻上:“圣人宽厚仁慈,你有这份心就够了,等你伤好以后回到扶胥,有的是时间为蚬妹他们庆祝。不过现在你什么都不用想,安心养伤才是头等大事。”
“来,让我看看伤口。”他娴熟地解开她衣领,目光触及颈间那片雪白,俊脸蓦地泛红,强作镇定地移开视线,“你也不顾惜自己的身体,若是裂开了还需多养几日……”
俞沧云听他唠叨也不嫌烦,顺从地靠在他肩上,眼角弯成了月牙儿:“哪怕有一天你变成啰嗦的老翁,依然是我心仪的修尘呀。”
李逸陡然紧张,摸了摸自己俊俏的脸庞,他心智比同龄人成熟,模样也显老了吗?回过味又满足地笑起来,这是何其动听的情话,她爱他到老,此情不渝!
俞沧云卧床养伤,李逸搜罗来奇珍异宝逗她开心,却都不及韦城武带给她的惊喜。
韦城武辗转找到聂采荷,有意夸大俞沧云的伤势,吓得她辞别师父和师娘,跟韦城武赶至长安。
聂采荷来到雅王府才发现,俞沧云身上的伤都快养好了,瞧着比往日珠圆玉润,一看就是被李逸捧在手心上,当成明珠来呵护。
“我真的胖了一圈?”俞沧云捂着稍见圆润的脸颊,她好多天没照镜子了,从早到晚进补各式药膳。
服丧期间孝子贤孙不能碰荤腥,但俞沧云还没过门,李逸替她免了这个规矩,还挑剔她身上太瘦,口头禅就是叫她多吃点儿。
这下好了,她都快被他养成四肢不勤的废物了。
聂采荷瞅见韦城武朝她使眼色,匆忙改口:“我没说你胖啊,我是说多日不见,云娘身上添了王妃的贵气。”
俞沧云啼笑皆非:“你又在取笑我,我和修尘还没成亲,算哪门子王妃?”
“怎么不算!你们早晚都要成亲的,你就是独一无二的雅王妃……”
姐妹俩相见甚欢,俞沧云怕她说下去,自己又要害羞,张罗饭菜为聂采荷接风。
“慢着,我只顾着高兴,差点儿把正事忘了。你瞧,这是我在长安街头捡到的。”聂采荷解开身上的包袱,从里面抽出一张黄麻纸,上面是熟悉的龙母图样,空白处写着邪教口号:顺应天命,景元一统。
“这是图谶!景元教又想卷土重来吗?”俞沧云知道李逸找到了史复燕的脚印,没想到这个叛贼嚣张至此,竟敢在长安城里散播图谶。
韦城武指着那行小字:“三日后真龙降临,这是何意?罢了,雅王还在宫里,我先拿去给他过目。”
俞沧云将聂采荷留在王府,闲话家常有些心不在焉,总怕宫里出事。
怕鬼有鬼,当晚李逸没能回府,他派人给俞沧云捎话,“新帝突发昏厥,危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