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见端倪
任纹2025-03-29 09:373,672

  残垣断瓦下碎肢遍地,沙尘飞散如灰雾笼罩夜空,隔绝了耳边凄厉的嘶喊声。

  “采荷,有危险,快离开这里。”韦城武怔怔地望着聂采荷,她脸色白到透明,好似一缕即将消失的月影。

  思绪混乱间,他瞥见她颈部那道伤痕,女子肤白细腻,暗红色的掐痕极为刺目。

  “你受伤了?”韦城武抛开脑子里的杂念,快步上前丢掉她手里的凶器,那把刀子像长进了肉里,血淋淋的手怎么都掰不开。

  爆炸声如惊雷此起彼伏,院子里的房舍陆续倒塌,狂风卷着沙砾扑面袭来。

  韦城武只得放弃,拦腰抱起她远离火药堆,身后又是一阵震裂耳膜的轰鸣,蕃长的尸体被掩埋在废墟里。

  聂采荷靠在他肩头,身上的力气也像灰飞烟灭,她睁着满是血水的眼睛,看向那片死气沉沉的坟墓,弯起眼角流下了血泪。

  “采卉,你看到了吗?师姐为你报仇了!”聂采荷被尘土呛得咳嗽,恍惚的目光停留在韦城武脸上。

  他爱笑的眼睛变得深沉,两片嘴唇时常说笑逗趣,此刻也紧绷成一道寒凉薄刃。小白脸也有生气的时候啊,她今晚确实给他惹了大麻烦。

  聂采荷在他怀里颠簸,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连累你没抓住活口,回去把我交给使君处置吧。”

  韦城武放慢脚步,皱紧眉头像看个陌生人:“说什么胡话!那种人本就该死,也值得你去赎罪?我在你眼里就是那种迂腐的书呆子?”

  “你不怪我?可我差点就害死你和使君,还有云娘……”聂采荷心里闷闷的,眼看蕃坊民众听到爆炸声涌上街头,默不作声搂紧了他的脖子,眼眶逐渐泛红。

  韦城武抱着她离开人群,跑到河边歇口气,拿出帕子蘸湿水,擦去她脸上的血迹,目光下移至那道掐痕,骤然变冷。

  “谁伤的你?”他不在她身边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清凉的河水洗去血污,聂采荷清醒过来,心有余悸地看向那片废墟:“独臂三面怪,我遇见了云娘说的那个怪物。”

  韦城武讶然:“努尔辛?他也在舞乐坊?”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受尽酷刑,却没有出手相救,难道他也恨瓦伊勒,痛恨舞乐坊里的所有人?是他引爆了火药,怎会如此,父子之间也有深仇大恨?

  聂采荷松开手,将染血的刀子丢进河里,几乎燃尽生命的恨意也随着流水飘走。她感到极度疲倦,颈部的疼痛也清晰起来。

  “我没对你说实话,把你支走以后,我想暗中行刺蕃长报仇血恨……”当时她躲在纱幔后方伺机而动,就在众人兴奋大喊杀了瓦伊勒,她也扬起刀子捅向哈桑的后背。

  她完全被恨意支配,忽略了周围的动静,藏在暗处的怪物单手捂住她的嘴,不废吹灰之力将她拖了出去。

  她以为被哈桑的手下发现,挥起刀子乱砍,怪物狠掐她的脖子将她掼到地上。窗台流溢的华光照在他侧脸,聂采荷看到对方耳根处的竖瞳,猛然想起俞沧云说过的独臂三面怪。

  她自知不是对手,懊恼只差一步就能手刃仇人,不甘心地叫出穆娜的名字。俞沧云说过,穆娜与独臂三面怪纠葛颇深,她抱着最后的希望,想给自己换来喘息之机。

  果然,那怪物手腕顿住,她谎称能帮他救出穆娜,只要让她亲手杀了哈桑。

  怪物盯着聂采荷看了会儿,眼里的冰冷与嘲讽像识破了谎言。那怪物最终没杀她,却比杀了她更痛苦,塞给她一个个火药包,照他的指示埋在舞乐坊周围。

  聂采荷愧疚地哽咽:“我知道云娘还在里面,也怕舞乐坊爆炸后伤到你和使君。我想给你们递个口风,又怕失去报仇的机会。直到那怪物点燃引线,我都没能出声提醒你们。”

  “我就是个无情无义的人,满脑子只想着报仇,不顾你们的生死。”她好久没哭得这么伤心,韦城武却不忍心怪她:“使君把云娘救走了,他俩应该都没有受伤,你看我不也是好好的吗?况且,当时那种情形你也没有选择,我们不会怪你的。”

  聂采荷含泪摇头:“是我的错,我就得认!韦挽郎,你不用对我这么好,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回应不了你的感情,我只是利用你对我的纵容。”

  这层窗户纸突然被她戳破,韦城武尴尬地轻咳两声:“我明白,感情这种事勉强不来,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采荷,听我一句劝,人都是向生而活。你报了仇,也活了下来,这是你师妹在冥冥之中保护你。”

  “我承认对你有好感,但我对你别无所求,不管将来你身在何处,我都希望你过得好。”他们原本就不会有结果吧,她对他无情,这样也好。

  韦城武憨厚地笑了笑,聂采荷心中酸涩,抬手抹泪时,袖中那张黄麻纸滑落下来,她慌忙捡起来递给他:“韦挽郎,那怪物点燃引线后,翻墙逃走朝空中抛洒一沓图纸。舞乐坊炸得地动山摇,我被震得耳鸣目眩,捡起一张也没看清上面是什么。”

  “给我看看。”韦城武接过那张揉皱的纸,看一眼就变了脸色,“这是图谶?散播图谶的人竟是努尔辛!”

  蕃长已死,努尔辛却不死心,人为制造灾难祸乱民心。在这纸图谶上,舞乐坊被炸已经应验,还预告了更疯狂的罪行。

  事不宜迟,他必须尽快向李逸禀报。

  韦城武安顿好聂采荷,回到那片废墟找李逸,锡兰王子和阿曼使节受了轻伤,搀扶着坐在路边惊魂未定。侍卫们在废墟里搜救伤员,陆续有几个使节被救出来,但更多尸体被砸得血肉模糊。

  有人凭衣着认出死去的蕃长,韦城武走过去看一眼,他仅剩的半边脸尚能辨认,腹腔被木梁砸成肉泥,看不出真正的死因。

  就算他没死在聂采荷手上,也会被努尔辛所杀,难道努尔辛顺从蕃长是假,真正的报复是想毁掉蕃坊?

  天快亮了,韦城武还没找到李逸和俞沧云,也不知他们去了哪里。

  相隔几条街的穆娜香舍房门半敞,屋里堆满了各种香料。里间铺满毛毡的木板床上,俞沧云平躺着还没醒来,她双目紧闭,浓密长睫不安地颤动,左眉梢有处木板砸伤的淤青。

  幸亏天花板被炸飞的时候,李逸替她挡了一下,不然定会伤得更重。

  她睡得并不安稳,额头上冷汗涔涔,含糊地念叨着:“使君,是他,独臂三面怪炸了舞乐坊……”

  李逸端着木盆走进来,洗净巾帕为俞沧云擦汗,他没伺候过人,手法略显生疏,水珠不小心溅到她衣领,将那层薄纱洇成芙蓉色。

  李逸移开眼没多看,担忧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回想俞沧云昏迷之前,他抱着她逃出宴客厅,在滚滚硝烟中看到了努尔辛。

  俞沧云叫他站住,努尔辛身形微滞,仅是犹豫了一瞬,单臂抛洒出那些纸张,像夜风中飘坠的枯叶落了满地。

  闻声赶来的众人纷纷捡起来,俞沧云也捡了一张揣进怀里,催促李逸快追:“我看到他手上的火药粉末,就是他炸了舞乐坊。”

  李逸背起俞沧云翻越院墙,努尔辛在烟雾中早已不见踪影,他们从拥挤的人群中挤出一条道,循着地上的足印追到穆娜香舍。

  努尔辛被迫跳上屋檐,回头看向他背上的俞沧云,那种阴冷入骨的眼神,像要毁掉他心中所爱,让他也尝到刻骨铭心的痛苦。

  李逸略微晃神,努尔辛飞身而去,消失在狭窄曲折的巷弄中。他还要再追,听到俞沧云含混的低吟,惊觉她已经昏了过去。

  努尔辛炸掉舞乐坊,除了他父亲和蕃长,还有众多使节陪葬。若是蓄谋已久的报复,他不会就此收手,只会越发疯狂。

  “唔,使君……”俞沧云翻过身面对他,盖在胸前的大氅滑下来,睁开双眼惘然四顾,懵懂的眼神对他格外依赖,“我们这是在哪儿,抓住哈桑和努尔辛了吗?”

  李逸听到她这声轻唤,眼神不知不觉变得温柔:“这里是穆娜香舍,不用担心,他们都逃不掉。”

  俞沧云眨下眼睛,伸出攥着黄麻纸的小手:“你快看看,这是不是散播谣言的图谶?我方才瞅一眼,好像看到了几幅图。”

  李逸轻轻掰开她手指,抽出那纸图谶,告诉她上面有三幅图:“其一是舞乐坊,再者是仙邻桥,最后那幅图是扶胥海埠。”

  “这些图都有什么关联?”俞沧云还有些头疼,揉了揉额角,“预言呢?哦,不是,努尔辛又编造了什么谣言?”

  李逸看着纸上空白处标注的那行小字,念道:“罪孽之源,浴火涅槃。此外,每张图还标注了具体日期,第一个日期正是昨晚,舞乐坊被炸成了废墟。”

  “慢着……”俞沧云清醒了大半,手臂撑着身子坐起来,脑袋凑进他怀里仔细看那些图,手指着另外两个日期,“也就是说,仙邻桥将于三日后被引爆?若是在此之后,努尔辛仍未落网,他就会在十日后炸掉扶胥海埠?”

  “他疯了吗?仙邻桥是蕃坊连接扶胥水路的桥梁,白日里时刻有马车和路人通行。海埠出入境闸口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旅客,如果真被他得逞了,扶胥岂不是要大乱!”

  李逸神情凝重:“是,危险不断升级,伤亡人数也将倍增。努尔辛不仅要报复蕃长,他还要毁掉整个扶胥。”

  俞沧云意识到事态严重,收起图谶催李逸赶快回去。

  马车停在市舶使馆门外,李逸顾及她受了伤,一手揽腰,一手抄过膝窝,将她抱下了车。

  天光大亮,路边行人见他们举止亲密,眼神都变得暧昧起来。俞沧云在他怀里扭动几下,小声嘟哝:“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李逸懒得在意外人的眼光:“别闹,你身上有伤!亲都亲过了,抱一下都不行?”

  俞沧云被他闹红了脸:“谁亲你了?那是逢场作戏,不得已而为之。”

  “不得已?”李逸想起她“尽职”地跑到阿曼使节身边,双手搂得更紧了,“你倒是大度,跟谁都能逢场作戏?”

  “你这人,越说越离谱了。”俞沧云看到行人指指点点,羞得低下头,“使君,算我求你了,放我下来好吗?”

  李逸垂眸触及佳人羞赧面容,心里颇为受用,手上却没放过她:“又是千篇一律的称谓,毫无诚意。”

  俞沧云委屈撇嘴:“那我该叫你什么?李御史,李公子?”

  “我名逸,字修尘。”李逸抱着她走上台阶,目光缱绻,“你可以叫我的字。”

  这合适吗?俞沧云唇边绕着那两个字,迟疑着没念出来,身后却响起一声深情的呼唤“修尘”。

  咦,她还没开口,那是谁的声音?俞沧云惊讶地回头看去,与马背上的长安贵女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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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埠疑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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