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识阴谋
任纹2025-03-27 20:324,053

  传说盘瓠是象征忠诚与勇敢的神犬,曾助远古高辛平定戎狄之乱。

  除却神话色彩,也有人说盘瓠是畲族的祖先,身为奴隶作战勇猛,杀了敌军将领立下赫赫战功,娶公主为妻得后人供奉。

  但无论是神犬还是战神,都不是韦城武惊骇的缘由。

  从大唐建朝初始,唐军与畲族叛军交战长达五十载。高宗皇帝多次派兵镇压,最终由漳州刺史陈元光平定叛乱,史称“蛮獠啸乱”。

  蕃长处罚背叛自己的家奴,将瓦伊勒扮成盘瓠,不就是自比先皇吗?若往深处想,瓦伊勒象征大食族反抗朝廷,即便是抗争五十载,也要占据蕃坊乃至扶胥海埠!

  “使君,我看大食真有谋逆的野心啊。”韦城武蹲在桌案前,假装给主子斟酒,“不然怎会特意有此一举?他们这是在挑衅朝廷,也在试探其他番邦的反应!”

  俞沧云瞥了眼兴奋欢呼的使节:“可他们听过盘瓠的传说吗?该不会什么都不懂,稀里糊涂上了蕃长的贼船吧。就像景元教编造仙法蛊惑教众,这些反贼历来深谙此道。”

  李逸看着瓦伊勒爬到哈桑面前:“这对主仆是向大食王族表忠心,哈桑为了应付朝廷,舍弃左膀右臂,牺牲自己的贵族地位,这种奉献精神符合他们民族的教义,将会被民众奉上神坛。”

  “贼头子想得真美!”俞沧云都快要同情瓦伊勒了,“生前为主子做牛做马,临死还要给主子做替罪犬,世上怎会有如此愚忠的仆人?这就是所谓信仰的力量,还是他有把柄被人拿捏?”

  铁链的拖拽声戛然而止,瓦伊勒被剥了皮,失血过多快撑不下去了。

  李逸见状感慨道:“他献祭自己来表达悲壮的忠诚,无非是想死得更有价值。”

  瓦伊勒四肢着地俯身为犬,忍住浑身的剧痛颤巍巍抬起头,苍白的嘴唇无力哆嗦着,涣散的双眼噙满泪水,祈求主人给他最后的怜悯。

  蕃长视若无睹,等看客们心满意足地坐回原位,这才决定给他一个痛快:“瓦伊勒,从你祖父那辈开始,世代都是我家的奴隶,你怎敢背叛自己的主人,有悖我效忠大唐的誓言,陷害我对朝廷有谋逆之心?”

  众人安静下来,竖起耳朵听那个家奴如何辩解。瓦伊勒疲惫地合上眼睛,咧开嘴闷笑几声,笑得浑身皮开肉绽,像在火堆上被烈焰炙烤。

  他蓦地瞪大双眼,任由那种痛烧红了眼瞳,拼尽力气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我是主人的奴婢,但我也是一个父亲!哈桑,你真的不记得了吗?我最心爱的儿子努尔辛,他救过你一家老小的命,到头来却被你处死!我们全家世代效忠,你却要害我断子绝孙,我如何能不恨?”

  蕃长怒斥道:“狡辩!你儿子努尔辛违背家规,与舍弟的遗孀偷情,他们还不知羞耻生下孽种,隐瞒多年终于被我发现。惩罚他们是神的旨意,你的儿子以死来赎罪,你却不知忏悔记恨主人,假装忠诚在我身边伺机报复,你们父子都是阴险的毒蛇。”

  为了让瓦伊勒的背叛更具说服力,哈桑不惜自揭家丑。席间众人听得全神贯注,有几个年长的使节随之附和。

  “蕃长所说确有其事,瓦伊勒的妻子是昆仑奴,他们的儿子努尔辛自幼习武,是个健壮善战的的勇士,曾在船上击退过海盗,救回了哈桑一家的性命。”

  “可那小子鬼迷心窍,居然看上了哈桑的弟媳,两人在哈桑的眼皮子底下相好多年,要不是那个孽种被发现了,恐怕至今还在一起偷情呢。”

  蕃长家里也有见不得光的秘辛,众人听得津津有味,都不觉得哈桑的处置过分,却也能理解瓦伊勒的怨恨。

  那对主仆还在相互指责,俞沧云顿觉恍惚,前不久来蕃坊追查贩私的香料,也曾听过类似的传闻。

  她灵光一现,扯了扯李逸的衣袖,小声道:“瓦伊勒的儿子努尔辛,该不会就是独臂三面怪吧?与他相好的哈桑弟媳就是穆娜?”

  李逸也想到了这种可能:“瓦伊勒知道他儿子还活着吗?”

  俞沧云不知瓦伊勒的痛诉几分真假,但他为了保全哈桑连自己都能牺牲,放任儿子做杀手也不无可能。

  “穆娜被毁了容,她不肯招供就是怕翻出旧事吧?使君,瓦伊勒现在还不能死,他肯定知道哈桑的更多秘密,可他好像也活不了多久了。”

  瓦伊勒身下血流成河,他没给自己留一点活路,如何才能在他咽气之前,从他嘴里撬出哈桑的罪证?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对主仆身上,李逸拥着俞沧云悄然离席,找到候在院外的阿曼使节,在马车里换回彼此的装束。

  为了不露破绽,阿曼使节还得回到宴客厅,俞沧云正要陪他同去,却见李逸迈开长腿挡在中间,将缁色大氅披在她身上。

  阿曼使节特有眼力见儿,机智地避开俞沧云:“美丽的女郎,我自己应付得来,你还是留在使君身边吧。”

  俞沧云回过味,麻利地系好大氅衣带,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使君亲自出马,贼头子必败无疑,那场面想想就很威风,我身为缉私女吏,当然要去为使君助阵。”

  李逸拒绝不了她,侧目问道:“人证和物证都备齐了?”

  韦城武信心满满:“万事俱备,今晚准能让蕃长认罪!”

  “原来使君是有备而来,亏我还担心来着,人证都有谁啊?”俞沧云期待地看向李逸身后,不是吧,侍卫押来的人证竟然是他?

  雁过留痕,发生过的事都有迹可循。

  瓦伊勒还剩半口气,蕃长丢给侍者一个眼神,侍者心领神会,取出锋利的腰刀递给锡兰王子,像是某种至高无上的荣誉,请他先赐一刀。

  锡兰王子脸色煞白,这哪是荣誉啊,分明是要脏了他的手,让他也变成帮凶。

  他连忙摆手,声称自己晕血,做不来这种事。眼看真正的阿曼使节回来了,盼着李逸赶快来收拾蕃长。

  蕃长也瞧见了阿曼使节,但奇怪的是,他身边的舞姬不知去向,那种不安的感觉再度袭来。

  众人手上不沾血,就不会跟他一条心,非得把他们都拽下泥沼不可。

  蕃长叫侍者把刀递给阿曼使节,逼迫他代替锡兰王子处决叛徒。在众人的喊杀声中,阿曼使节接过腰刀,慢吞吞地扬起手。

  “杀啊,快杀了他!”众人大叫着催促,蕃长怨毒的眼睛红得滴血,如同过去无数次的狂欢,在残忍的屠杀中同流合污。

  “住手!”李逸一声厉斥,像兜头浇下来的冰水,让众人瞬间冷静下来,喊叫声卡在喉咙里,不知所措地回头看去。

  李逸挺拔身姿如傲雪寒竹,像撕破黑夜的炽光,暴露出旮旯里的污秽与罪恶。

  “哈桑,你囚禁逃犯瓦伊勒,对他擅用私刑,你这是打算在蕃坊自立为王?”李逸冷峻眸光洞悉人心,天生皇家贵胄的威势,迫使众人膝盖发软为之臣服。

  “退后!都退后!”全副武装的侍卫冲进宴客厅,将各国使节包围起来。蕃长见这阵仗,心知手下都被解决掉了,李逸断不会放过自己。

  “瓦伊勒,你还不快认罪?”蕃长强作镇定,络腮胡里都冒出了冷汗。

  李逸摊开茶马互市的账本,直截了当地问:“瓦伊勒,这一年来,你私贩茶叶从吐蕃换取数千匹战马,由吐蕃都城逻些运至鄯城,经陇右道入关中,以上罪状是否属实?”

  “属实。”瓦伊勒在弥留之际神智飘忽,没能识破李逸给他挖的陷阱,照实说了出来。

  蕃长拧着眉头,李逸不是来查偷钟贼吗,怎么突然提起茶马商道了?这可是绝密情报啊,他从何时发现的?

  李逸攥住账本的手猛然收紧,从逻些至长安的这条茶马商道,途中必经的转运关口就在鄯城,西行至尼婆罗、天竺等国,东行经过陇右道、关中回到长安。

  若说蕃长利用茶马商道私贩马匹,应是由鄯城往西运回大食国,帐本上没有注明目的地,但瓦伊勒亲口招供,那些战马由鄯城往东至陇右道,也就是将送至关中。

  大食想霸占的不止蕃坊,他们早有预谋围困长安?但以他们的兵力不敌唐军,除非另有盟军相助!回纥?吐蕃?突厥?还是其他对大唐虎视眈眈的敌军?

  李逸深感不安,蕃长这种小喽啰,也不过是大食王族的棋子,不值得浪费精力。

  他压下心中焦躁,挥手示意侍卫把人证带上来,那个不成人形的红毛鬼,奄奄一息地跪在瓦伊勒面前,惨样不相上下。

  红毛鬼被李逸抓回去严刑拷打,每次打个半死再把伤养好,肠穿肚烂都能被救回来。

  他受不了这种折磨,只想求个速死:“瓦伊勒,你儿子努尔辛被哈桑割掉双耳,斩去手臂,变成了替他杀人的怪物,你别再被哈桑骗了。”

  瓦伊勒浑身一颤,回光返照般跳了起来,紧紧掐住红毛鬼的脖子:“撒谎!我儿子要是在蕃坊,他为何不来见我?”

  红毛鬼瞥了眼急得跳脚的蕃长,苦笑道:“因为哈桑用你的性命要挟他,如果他来见你,哈桑就会杀了你们夫妻。”

  瓦伊勒情急之下道出实情:“不是这样!主人答应放我儿子一条生路,将努尔辛送回了大食,我亲眼看见他上船的,怎么可能变成杀人的怪物?”

  红毛鬼生无可恋:“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你行行好,把我杀了吧……”

  不等瓦伊勒动手,哈桑的侍者一刀了结红毛鬼,又刺中了瓦伊勒的心脏,随后抹了自己的脖子。

  众人吓得到处乱窜,瓦伊勒难以置信地瞪着蕃长,不死心地追问:“主人,努尔辛还在蕃坊为你卖命?他是不是骗我,你告诉我啊!”

  李逸沉声道:“他没有骗你,蕃坊荒宅里的尸骨被挖出来那晚,我曾与努尔辛交过手,也见到了穆娜,你若不信,可以亲自去问她。”

  听到穆娜的名字,瓦伊勒还有什么不信的,这个儿子能忍住不见他,都不可能不去见穆娜。

  瓦伊勒红着眼奔向蕃长,却被一脚踹到地上,他在地上爬行抱住蕃长的脚,绝望地又哭又笑:“主人,我照你的吩咐私贩香料,偷渡奴隶,我唯一的心愿就是保住这条血脉,你为何要骗我?”

  “愚蠢的东西,贱奴也配染指我弟媳?父之过,不可饶,我替你好好管教儿子!”蕃长一掌击碎他天灵盖,瓦伊勒嘴里喃喃地唤着儿子,头顶流下的鲜血漫过双眼,淹没了最后的希望。

  轰隆隆,舞乐坊四周响起爆炸声,霎时间硝烟四起,惊天动地。

  突如其来的灾祸使人避之不及,碎裂的天花板砸向俞沧云,她却顾不得害怕:“使君,快抓住贼头子,别让他跑了……”

  “抱紧我!”李逸挥臂挡住掉落的木板,抱起她狂奔而去。

  蕃长茫然看着逃散的众人,忽而狰狞狂笑:“祖先保佑,我命不该绝啊,哈哈……”

  韦城武担心聂采荷,从人潮中逆行奔向后院,然而,她没有在原地等他。

  崩塌的废墟溅起漫天尘土,聂采荷置身其中,沉静得像一座冰雕。等蕃长踉跄地逃出来,她身疾如电冲上前去,用尽力气刺穿他的胸膛。

  蕃长痛得两眼昏花,看不清她的样子,尖叫道:“你、你是谁?”

  “取你命的人!”聂采荷反复刺他要害,脸上溅满罪人肮脏的血。蕃长挣扎地捂住伤口,哭着哀求:“饶了我吧,我有钱,都给你……”

  “我师妹求你饶了她,你给过她活路吗?”聂采荷攥住刀柄的手来回拧转,恨声冷笑,“带着你的钱下地狱吧,我要将你挫骨扬灰,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韦城武赶来时,看到蕃长倒在她脚下,语无伦次地问道:“是你吗?采荷,是你埋下火药炸了舞乐坊?”

  聂采荷弯腰又补了几刀,确认罪魁祸首死透了,冷漠回头看向韦城武:“是我的话,你要逮捕我吗?”

  

继续阅读:第八十五章 见端倪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海埠疑骨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