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幽深,湟水河畔狂风大作,疾涛劲浪溅飞的水雾漫天弥散,将漆黑夜幕染成片片斑驳。
池晏苏闻讯赶来之时,那支魏博军将擅闯者重重包围,他们不断往中间缩进,迫使对方投降。
高居马上的李逸全副盔甲,丰神俊朗令天地失色,他眼神淡漠冷睨那支队伍,一手挑枪直指满面阴霾的池晏苏。
“我的人呢?”李逸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山谷,肃杀威势震颤得众人心胆俱裂。
“你的人?”池晏苏着实没料到,李逸竟敢狂妄到孤身前来从他手里抢人。难怪俞沧云对李逸死心塌地,在他毫无觉察的时候,他们的感情已经深入生死,难舍难分了?
池晏苏嫉恨到面目扭曲,渗血的眼角猛地抽搐,勾唇轻笑道,“痴心妄想!你逞匹夫之勇放肆挑衅,真以为我不敢动你?好啊,好得很,新仇旧恨也该清算了,今晚我叫你有来无回,楞伽峡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两个恨不能杀死对方的仇敌,却有默契地维护俞沧云的名声,都没有当众把话挑明。
李逸攥紧手里的九曲擎天枪,蓄满力量的身躯蓬勃待发,沉静扫视身穿回纥骑兵软甲的队伍。分明都不是外邦长相,扮作回纥军伏守在楞枷峡,莫非是要劫持走水路的船队?
他不清楚皇兄何时返航,也不知池晏苏投靠了田悦,但见这帮人鬼鬼祟祟,定然不会与唐军齐心,想必是趁乱作歹的叛军。
其中缘由并不难猜,池晏苏被朝廷通缉,若要摆脱罪徒的身份,只能另寻庇护。
望遍整个大唐,除了藩镇军能与朝廷抗衡,李宝臣父子有异心却摇摆不定,那就只剩下世袭爵位的田家了。
“池晏苏,你敢携魏博军向我宣战,这是要公然造反吗!”
池晏苏和手下心惊胆寒,李逸这家伙太邪门了,怎能一眼看出他们是魏博军?还没刺杀李述就被识破,现下只能将他灭口。如此一来,池晏苏也不怕被同僚发现他们有夺妻私仇。
“你亲自来送死,我又岂能不成全?”以多欺少胜之不武,但考虑到魏博军的全盘计划,绝不能留下李逸这个活口。
那支精兵认出李逸身上的明光甲,心知他是唐军将领,手上长枪也非凡品,功夫怕是远在他们之上。不过他单枪匹马,未免太瞧不起人,就算是天下无敌的战神,也不可能战胜数百人的车轮战。
“杀!”池晏苏不想让自己后悔,卑鄙也好,无耻也罢,错过这绝无仅有的良机,他再也没可能除掉李逸。
只有李逸死了,俞沧云才能死心,哪怕她会难过一阵子,但在他的呵护下,总有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魏博军与唐军多次交手,常年累月也积下了血海深仇。不管李逸究竟是何人,将来总要在战场上碰面,提前铲除一个难缠的对手,也算了结后顾之忧。
这些久经沙场的精兵,下手毫不留情,招招狠辣,猛攻直上。
李逸一手勒紧缰绳,游刃有余地从容避过击杀,长枪横扫而去,气势磅礴,激荡开山崩地裂的杀伤力。
众人被震退数步,头顶岩壁沙石簌簌滚落,脚下河滩仿佛都在颤动。
没人相信李逸一人就有这种威力,他们都以为是夜风袭浪的错觉,群起齐攻马背上的男子。但见他面不改色,长枪闪挪如雷光虹影,破风斩浪,强硬地劈开了他们的攻势。
枪刃所到之处,众人还没来得及呼救,半边脑袋被削飞,头颅相继被斩断,破膛开肚肠子流了满地。
池晏苏见过李逸震撼山河的恐怖实力,但没想到这群精兵都不是对手。
他那名手下趁着众人围攻,拔刀欲行偷袭,池晏苏拉开弓箭射向李逸心脏,他就不信三管齐下,都不能伤李逸分毫。
但有些人的存在,生来就是凌驾于平庸之辈,重挫凡人的锐气。
譬如李逸,他俯身躲过手下的偷袭,反手一枪刺穿对方肩胛骨,挥出枪柄砸碎精兵的头盖骨。他一脚将手下踹进湍急的河流,飞转枪刃挡下暗箭,俊朗侧颜溅上几滴鲜血,毫发无损。
池晏苏跪在河岸边,极其挫败地望着奔涌的浪涛。他最忠实的手下被河水冲走,刚挣扎着冒个头,又被激流淹没。
曾与他出生入死的同伴,转瞬从他眼前消失不见,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沉入水底。池晏苏懊悔地抱头痛哭,他救不回自己的手下,挽回不了心爱的女人,他谁也留不住……
俞沧云和村民们赶来,看到的正是这一幕,李逸手持九曲擎天枪,无人敢阻挡。
月华如霜,世间锋芒皆凝于枪头寒刃,丝丝殷红聚成血珠滴落,倒在马蹄下的尸体不计其数。
“使君……”俞沧云的心跳停顿半息,她不敢眨一下眼睛,唯恐自己出现了幻觉。
李逸应该驻守在城中,怎会策马赶来清远县?明知前路有伏兵仍孤身赴险,他要对她负责,也不能抛下扶胥百姓,因此他独自前来,履践守护她的承诺!
风吹进眼睛,俞沧云眼眶酸涩闪烁泪光,胸腔里满溢着某种情愫,涨到微微发痛。
李逸那么睿智的人,却又耿直到不懂拐弯,他何必非要来救她呢,就凭那支九曲擎天枪可敌天下?可他也是血肉之躯啊,稍有不慎被他人伤到,身边又没有人照料,岂不是要让她终生愧疚。
“使君,我在这儿。”若是追查回纥探马,李逸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俞沧云笃定他是来救自己的,她不能躲在这里,她要去到他能看见的地方。
微弱的哭声湮没于风中,每一次呼唤都被奔腾的水浪掩盖。她满脑子都想着李逸,却没忘记身后的村民,交代他们先不要出声,提起裙摆着急地跑下山。
那姑娘扶着她,两人摇摇晃晃地跑到岸边。李逸略松缰绳,高头骏马缓慢靠近池晏苏,嗡一声,长枪从他头顶掠过,池晏苏认命地闭上眼,放弃了徒劳的抵抗。
他不是李逸的对手,不必死得那么狼狈,他只想知道自己死后,俞沧云会不会原谅自己?
“大将军?”那姑娘认出池晏苏的脸,不顾一切地跑上前去,用自己的身体护住恩人,跪在李逸枪下哀求,“求您放了大将军,我愿意替他去死!”
“使君……”周围火光映出李逸冷峻的脸庞,俞沧云深一脚浅一脚向前走,伸出手想去触碰眼前的身影,确认自己没有出现幻觉。
李逸闻声看去,蹙起的眉心如春风化雨,冰冷的眸光像雪山消融,只为她一人绽放暖意。
李逸翻身下马,从池晏苏头顶收回长枪,快步如飞奔向俞沧云,揽过她腰身抱进怀里:“云娘,抱歉,我来迟了。”
他感觉她在怀中颤抖,心疼地将人搂紧,“我这就带你回去,我保证以后不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那些被他打怕了的精兵,一个个呆若木鸡,愣在原地不敢再上前。
什么状况?他们随军师夜探广州城,劫走了唐军将领的女人?且不说军师有何用意,这回功亏一篑,惹到了惹不起的狠角色,他们还能活着离开这里吗?
俞沧云在李逸怀里应了声:“好,我跟你回去。”
她娇怯地仰起头,欢喜的眼眸莹莹发亮。李逸被她的笑容感染,唇边微弯,目光触及到她唇上的咬痕蓦然顿住,破皮处渗出的鲜红血珠,像岩浆烧灼着他眼瞳。
他随后发现俞沧云衣襟凌乱,心里腾然窜起翻滚的怒火,手里的长枪铮鸣颤动。
“他强迫你?”李逸快要气疯了,想到池晏苏肆意欺凌俞沧云,只恨没将他手刃活剥。
李逸抱起俞沧云,挥枪再次指向池晏苏,那姑娘跪在原地,伸开双臂保护心目中的大将军,哭着求他饶命。
俞沧云反应过来,脑子里轰一声炸开,整张脸都红透了,慌忙扯住李逸的衣袖,小声解释:“他放过我了,没到那一步……”
李逸不在意她是否贞洁,他痛恨的是伤害她的人。俞沧云唇上受的伤,身上凌乱的痕迹,都证明了当时的反抗有多激烈,池晏苏不得已才放过她。
李逸越想越后怕,怕她挣扎时伤到自己,惹恼池晏苏强行将她玷污,甚至失手……万幸,池晏苏还有一丝人性。
“你是什么人?”李逸疑惑那姑娘为何叫他大将军,俞沧云看向藏在山上的村民,简略地说清楚前因后果。
李逸挑眉打量那些魏博军,他们慌乱点头,表示俞沧云说的都是事实。
池晏苏深受打击,六神无主地回过头看向为他求情的姑娘,他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顺势而为的一次善举,却换来陌生人的舍命相救。
可他现在是生是死,又有什么区别?活下来也将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村民们眼看他们不打了,拎着家当下山来求情:“大将军不是反贼,他杀光了外邦马贼,还把马贼抢走的东西还给了我们。”
“好汉手下留情,求您网开一面放过他吧……”
还有村民求俞沧云说几句好话,这位流落村子的聪慧女郎,和嗜血无情的杀神像是一对爱侣,她帮忙求情肯定管用。
俞沧云却什么都没说,池晏苏救下村民是事实,但他加入叛军也瞒不过李逸。
她没有立场为池晏苏求情,倘若他死于李逸之手,也只能说命数如此。她只是难以面对池母,心里也许会留下阴影,但她没理由怪李逸。
李逸稍作迟疑,抱起俞沧云上了马,冷冷地看了眼池晏苏:“你这条命是村民给的,今后好自为之。”
俞沧云双手环住李逸的劲腰,侧过脸趴在他怀里,连个眼神都没给池晏苏。过了今夜,若再相见便是仇敌,生死各安天命。
李逸见怀中人放松下来,两腿猛夹马腹,风驰电掣般绝裾而去。
马蹄声渐行渐远,村民们把池晏苏扶起来,好心问他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和那人有了误会。
池晏苏无言以对,泪眼望着俞沧云远去的方向,他若死在李逸手上,俞沧云还能不时地想起他。但李逸连这个机会都吝于施舍,嫌他的血脏了自己的手。他输了,输到永无翻身之日。
天色将明,马蹄声响彻在西江岸畔。
俞沧云在李逸怀里小憩片刻,但她心里藏着事,睡不安稳,从李逸怀里抬起头,远望着晨光下的仙邻桥,轻拍了下李逸的胸膛。
“使君,我有话要说。”李逸停下马,抱着她走到江边,为她洗去手上的血迹。原以为沾上了别人的血,见她疼得抽搐,这才留意拇指和食指被碎瓷片划破的痕迹。
李逸想到池晏苏眼角那道伤痕,隐忍着心中怒气,低头吮她指上的伤口。
“这点小伤不碍事……”俞沧云指尖顿觉微麻,她尝试缩回手,却见他吮得更用力,手臂顷刻失去了知觉,声音也软得不成样子。
“使君,我还没告诉你,骗我出城的叛徒是韦刺史。他想勾结回纥军,打开城门迎敌,池晏苏冒充回纥探马,轻而易举就哄他上了当,唔……”
李逸忽然掐住她的腰,霸道的气息堵住她双唇,齿缝里散开的血腥气,让她下意识往后退,他却不依不饶地追进来,撬开贝齿与她紧密纠缠。
俞沧云喉咙里飘出一声轻吟,李逸像受到了鼓舞,由缓至疾,时轻时重地加深了这个吻。
她仿若醉得不省人事,软绵绵的双手攀附在他肩头,乖巧地配合他的掠夺,不做丝毫反抗。
直到俞沧云气喘吁吁,小脸憋得通红,李逸才不舍地放开她,指腹来回碾过唇上的破皮处,想要抹去别人留下的印记。
他眼眸幽沉发暗,发烫的气息拂过她耳根,转眼就烧红了。俞沧云埋首在他颈间,羞得抬不起头,她的柔顺驱散了他心中的戾气,怜惜地将她拥入怀里。
“云娘,从今以后,你只能唤我的名字,好吗?”
俞沧云有心补偿,听话地叫他“修尘”,李逸温柔地轻啄她的唇:“好听,再唤一声。”
“修尘……”俞沧云搂着他的脖颈,头一次对他敞开心扉,“修尘,我心悦你。”
李逸心跳陡然加快,满眼深情地望着心爱的姑娘,再次覆上她的唇,纵容自己贪得无厌地陷入温柔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