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永庆坊
任纹2025-03-23 09:323,368

  浴日奇观不愧是好兆头,一个名声扫地的蕃长,不就是被驱除的晦气么。驱邪化煞,接下来都是太平光景了。

  锣鼓敲起来,醒狮接着舞,海面上万里晴空,盘踞多日的阴霾消散无踪。众人发自内心地崇拜李逸,谁不称他一声青天大老爷。

  自从李逸来到扶胥海埠,贩私团伙一抓一个准,邪教头子暴露出原形,贪官污吏都无处藏身,老百姓的日子终于有盼头了!

  锡兰王子与各国使节目睹官民齐心的场面,谁是谁非自然拎得清,他们远渡重洋奔赴大唐,依附朝廷才能有利可图,哪个犯糊涂的有了异心,受尽唾骂的蕃长就是前车之鉴。

  毫无疑问,哈桑不可能再连任蕃长,包括他身边的亲信,都将被剥夺察举的资格。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契机,大食国在蕃坊的势力被削弱,逐渐失去垄断地位,其他国家都有机会取而代之。譬如波斯、天竺等国度,完全有实力与大食相较高下。

  大食国的野心不断膨胀,说不定朝廷早有防备,李逸趁机抓住哈桑的把柄,除掉后顾之忧。

  想通其中缘由,外邦使节都不再纠结了,他们认得清自己的位置,谋生存离不开通海夷道,归顺大唐是最好的出路。

  锡兰王子对李逸越发崇敬,欣然接受同游广州城,感受城中的生活气息。

  西关永庆坊,小桥流水尽显水乡之美,巷陌纵横商铺林立,繁华热闹的景象令人心驰神往。

  这里有岭南闻名的绣坊,即使来自不同国度,文化信仰也有差异,但对于美的感受是相通的。

  琳琅满目的绣品目不暇接,无论是小巧精致的桌台屏风,还是蓬勃大气的落地座屏,花鸟飞禽,狮虎猛兽,皆是灵动鲜活,形象逼真。

  展厅内那幅金银丝线的九龙图,由多名绣娘耗时三年心血绣成,将作为贡品献给圣人贺寿,也叫外邦使节见了世面。

  绣娘现场为王子伉俪展示绣艺,俞沧云介绍粤绣与众不同之处:“这是双面绣针法,绣娘在同一块画布上,用一根针线绣出两面完全不同的图样,色彩绮丽浓艳,铺针细于毫芒……”

  锡兰王妃看到华美精致的粤绣衣裙,每一件都爱不释手,当场就购置了十余套。在俞沧云的细致推荐下,又预定了多套王室礼服,且与绣坊签下了长期的交易契约。

  李逸带锡兰王子欣赏广州织金彩瓷,为他讲解精湛的珐琅工艺。这些美轮美奂的艺术珍品,若非亲眼所见,都不敢相信世间所有。

  锡兰王子爽快地签下契约,各国使节也列下了货物清单,添置不少新品运送海外。

  外邦贵宾将沿街铺子都逛了一遍,店主们签契约签到手软,乐得合不拢嘴,追着李逸送给他镇店之宝。

  李逸婉言谢绝,最后实在推脱不过,仅收下了一枚荷包。他看中绣的花样并蒂莲,适合送给心爱的女子做定情信物。

  临近晌午,众人来到河岸边的酒楼。楼上雅间典雅别致,推窗眺望,亭台阁榭风景宜人,席间美酒佳肴宾主尽欢。

  岭南素有美食宝地之称,蒸煮焗灼等厨艺皆有所长,菜式丰富超乎想象。

  想吃点清淡的,菠稜、醋芹、茶香鸡、鲜鱼脍,荤素冷热应有尽有。若是口味重些,炙鹿肉、蟹黄毕罗、芋头炖羊羹,咸香麻辣回味无穷。

  糕点赏心悦目又美味,金乳酥、玉露团、透花糍、荔枝酥山,看一眼都倍觉满足。另有果脯蜜饯、康国金桃、波斯椰枣,叫人只恨自己胃囊太小。

  千杯不醉的酒中豪杰,钟爱马乳葡萄酒和三勒浆酒,味至甘美,饮之醉人。

  锡兰王子学过河洛话,对唐诗有浓厚的兴趣,各国使节更是饱读诗词,几杯酒熟络之后,不知是谁起头行酒令助兴。

  一时间“飞花寂寂燕双双”,“飞花乱下珊瑚枝”,各种口音的雅令逗得人开怀大笑。

  波斯使节上前敬酒时,李逸貌似无意地说:“三勒浆酒源自波斯,但用来酿酒的庵摩勒、毗梨勒和诃梨勒,这三种果树均在扶胥种植,南海诸地都适宜生长,扶胥百姓若能学会酿酒制法,也可随意畅饮如此佳酿。”

  “这有何难?酿酒制法连个孩童都能学会,我家里婆娘都是自己酿酒!”波斯使节醉得两眼发直,热情地搭上李逸的肩膀,在他耳边笑道,“李御史,我这就告诉你,听好了,将那三种果子捣如豆大,以白蜜熟调密封三十日即成。嘿,简单吧,秘诀就在于白蜜哦,千万不能用其他花蜜代替,嗝……”

  俞沧云坐在李逸身边,见他推杯换盏就把酿酒秘方套出来了,忍不住抿嘴笑起来。

  等那个波斯使节酒醒之后,准得后悔一时嘴快,扶胥百姓自己会栽树酿酒,以后谁还去买波斯人酿的三勒浆呢。

  李逸面不改色地叫随从扶他坐回去,忙中偷闲送给俞沧云荷包:“喜欢吗?我用不着,你收下吧。”

  荷包上绣的并蒂莲精美艳丽,每一根丝线都仿佛生出脉络,随风微动飘散出清香。

  没有哪个女子不喜欢的,但这不是普通的荷包,“并蒂莲开,佳偶天成”寓意定情之物,她怎能收下李逸的这份心意?

  李逸以前送过她更名贵的礼物,但那时她帮他做事,理所当然就收下了,都不及这枚荷包摸着烫手。

  “使君,多谢你的好意,我不需要……”俞沧云话说一半,被众人的欢笑声打断,她只好先收着了。

  这些外邦使节住唐多年,都没离开过岭南,其中不乏粤事通。酒至酣畅,兴致高涨玩起了猜谜点菜名。

  天竺使节不用筷箸,都是随从夹好菜放入碗碟,直接用手进食。他拿起巾帕擦了擦手,故作神秘地请锡兰王子猜谜,答不出来要自罚三杯。

  锡兰王子不好推却,点头应下,天竺使节捏着兰花指比划道:“拉开天窗,磨定老姜,一啖一个,透心滑肠!我先给个提示,这道菜就在桌上,殿下还没尝过。”

  整桌菜肴看得人眼花缭乱,锡兰王子没尝过的多了。他为难地东瞅瞅西看看,轻叹口气,正要举杯自罚,只见俞沧云夹起田螺放到嘴里一嘬,展眉笑道:“我猜到了,是炒田螺。”

  俞沧云随即捧场:“啖田螺取其鲜味,紫苏叶解表散寒,搭配食用有益脾胃。”

  天竺使节嚷着不公平,打趣她给锡兰王子作弊。浑身香气的阿曼使节出面解围,他出题请李逸猜菜名。

  李逸心情好答应了,只听阿曼使节文绉绉地吟道:“红杏枝头三月时,踏青未忍须臾离,芳心至此长嗟叹,羞人答答总为伊。李御史,这首诗包含四道菜,答错一道都要罚酒啊。”

  众人哄笑,都说更不公平,李御史刚来岭南不久,怎么可能猜得出四道菜,这也太难为人了。

  李逸毫无头绪,眼巴巴地看向俞沧云:“云娘,帮我。”

  俞沧云看他一脸无辜的表情,拒绝的话到了嘴边说不出口。好吧,谁叫她好心帮了锡兰王子,帮人帮到底吧。

  她指着桌子上几道素菜,一口气揭开谜底:“这四句诗分别对应的是,春菜、韭菜、咳菜和应菜!”

  阿曼使节来回看着俞沧云和李逸,暧昧地笑道:“不仅如此,这首诗包含了女子思念情郎的爱意,李御史还得多加意会呢。”

  看破不说破,谁要他多嘴?这下好了,李逸听不懂也要多想了。

  俞沧云俏脸微红,再多解释只会越描越黑,锡兰王妃适时请她为自己塑相,两人坐在楼下凉亭里吹会儿风,享受着春日午后的恬静惬意,生动的黄泥塑像也随之成型。

  塑像与本人如出一辙,锡兰王妃越看越欢喜,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俞沧云琢磨着外邦人的骨相差异,自己也是获益良多。

  一湾溪水绿,两岸荔枝红,众人餐后游船前往荔枝湾,欣赏沿途花市。

  广州四季常春,绵延数十里的花田遍布奇卉,素馨洁白如雪,紫薇绚丽多彩,罕见的弥勒佛兰叫价百金,花主依然不肯割爱。

  众人下船游览荔园,池塘里五秀飘香。莲藕,荸荠,菱角,茨菇,茭笋,都是王子伉俪从没见过的稀罕物。

  锡兰王子真诚感谢李逸的盛情款待,私下透露了一个秘密。蕃长相约今晚到舞乐坊彻夜欢聚,外邦使节已经收到邀请,全都默契地将李逸排除在外。

  李逸心领了这份好意,劝锡兰王子照常赴约,不用在意他被孤立。

  俞沧云目送王子伉俪携手游园,瞅见那些惺惺作态的使节就来气:“真是人心隔肚皮,使君与他们把酒言欢,他们却还是袒护蕃长,两边都不得罪。身在大唐疆土不知感恩,离不开扶胥这条海上财路,偏要憋着坏水算计咱们,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她站在荔枝树下,踮脚去摘枝头早熟的三月红,怎么都够不着更郁闷了。

  李逸从她身后扬手摘下一簇荔枝,剥去外壳,将晶莹多汁的果肉递到她唇边:“大唐与外邦互惠互利,因利而谋,不必苛求他人,唯有自身强盛,方能无惧异心。”

  俞沧云仰望他平静的眼眸,张开嘴咬住,柔软唇瓣从他指腹划过:“使君也认为,蕃坊的存在有利有弊?”

  李逸指腹微麻,凝视着她莹润红唇,声音低哑:“长久来看,弊大于利。”

  俞沧云想着正事,没发觉他心中异动:“既然蕃坊是个隐患,朝廷打算何时取缔呢?”

  她眼中忧虑驱散了那丝绮念,李逸却难以作答,蕃坊的存在是遗留顽疾,仅凭他个人之力如何抗衡?

  暮色降临,河道两侧悬挂的灯笼随风轻摆,点点橘光如星芒汇成银河。他们漫步到叠月桥,看似天上月,却是人间桥。

  李逸停下来,望进她眼底:“云娘,无论时光如何更迭,惟愿你我初心似明月。”

  俞沧云来不及深究他眼中情意,豁然开朗:“我想到个好主意,咱们给他点颜色瞧瞧!”

  

继续阅读:第八十一章 探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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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埠疑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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