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回京路
任纹2025-05-13 19:264,152

  一纸诏书,掀起了震惊全城的轰动。

  扶胥百姓心目中的青天大老爷,监察御史李逸居然是大唐皇子,他惩处贩私、守卫城池屡次立功,被皇帝钦封为雅王。

  李逸剿灭散播异端邪说的景元教,捣毁蕃坊贵族为首的贩私团伙,破解外邦投毒阴谋,亲率五千岭南兵击败十万回纥联军,杀神威名远扬,令世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同样守城有功的建陵挽郎韦城武,被擢升为殿中侍御史、署陇州行营留后事务,将于节度使缺位时,代行其职务主持军政。

  这仕途堪称平步青云,但韦城武本就是世家子弟,蒙受祖荫也能保一世荣华。他却将生死置之度外,与敌军奋战到底勇武不屈,论功行赏亦称实至名归。

  最令人惊叹的是,出身市井的俞沧云被朝廷破格提拔为市舶监事,正儿八经的七品官,不仅升成其他吏员的头儿,俸禄也比原先涨了数倍。

  若说羡慕都不足以形容众人的心情,就好像身边的街坊突然得道升天了。

  都是小老百姓,俞沧云原先只是卖茶的商户,还是被人收养的童养媳,坊间皆知的小寡妇,她怎么就摇身一变当上大官了?

  七品监事对平民来说,那也是高高在上的人物,见面需仰头尊称一声官爷。

  平时云娘长云娘短都叫惯了,谁能适应这种惊天转变?她在使馆混上个吏员都算是顶天了,哪敢想好事还在后头!

  有人心里犯酸水,翻出俞沧云和李逸的污糟谣言,认定她能当官靠的是被窝里睡出来的交情。

  也有人替俞沧云鸣不平,夸她有辨骨塑相的本领,卢中使失踪遇害、真假行首唐明义、略卖人采生折割、献祭稚童打生桩……这些奇案能顺利告破,俞沧云功不可没。

  此外她身为缉私女吏智斗恶徒,仙藤古钟、人体香料、蕃坊怪物、图谶降灾……外邦人的阴谋都被化解,俞沧云也是劳苦功高。

  再往近处说,她灭杀赤血虫搜寻解药,救了多少扶胥百姓,英勇守城对抗敌军,火光兽、漂雷阵,那都是立下军功的。

  何况为她请功的不是李逸,而是岭南节度使和将领们一致推举。

  大伙也都明白了,在大唐为官者,并非科举入仕一条出路。才华出众的诗者,达官显贵的幕僚,凭举荐都能谋得一官半职。也有文人墨客投笔从戎,奔赴沙场用战功搏仕途。

  俞沧云能做官靠自己不畏艰险,为国牺牲的勇气和顽强作战的胆识。谁要是不服气,扪心自问敌军攻城的时候,自己又躲在哪个旮旯苟且偷生。

  城里的流言很快平息,疍家渔民的运粮船队也该启程了。

  李逸和韦城武回京述职,俞沧云原本不想与他们同行,圣旨也没有点名要她去。

  她这个市舶监事在坊间闹得沸沸扬扬,到了长安,在众多京官之中根本排不上号,皇帝更没闲工夫亲自见她。

  李逸却总是诱哄她进京,说要带她去拜见师父。俞沧云确实好奇来着,何人传授他出神入化的枪法,不过心里也有提防,怕去到他的地盘回不来了。

  俞沧云没奢望做他的王妃,皇帝也不会答应这婚事,但李逸不肯放过她,羊入虎口只能听之任之。

  韦城武察觉到两人闹别扭,从中劝和也不管用,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说服聂采荷答应上船。

  饶是如此,俞沧云也没点头,直到动身前一晚,她才下定决心前往长安。

  老蛟户和蚬妹夫妻有伤在身,他们不能护送疍家船队,担心途中有人不服管教,又不放心把族长信物交给别人保管。

  这趟差事因俞沧云而起,她只能接受老蛟户的嘱托,戴上用鱼头骨雕刻成的菱形吊坠。鱼骨坠子由疍家族长世代传承,出海辟邪护佑平安,也是族人尊崇的唯一信物。

  俞沧云随身佩戴悉心保管,族人们也像有了主心骨,听从指示将睦王藏在山洞里的粮食搬上渔船,沿着湟水河道驶向洛州。

  途中遇到不少突发状况,好在有惊无险。譬如个别渔民受伤翻了船,岸边的流民抢夺粮食,甚至还有落单的回纥骑兵队。

  俞沧云和李逸搭乘的舰船配有上千名护卫,遇敌杀敌绝不含糊,但对忍饥挨饿的流民并未追究,救济了粮食和盘缠,帮助他们走回正道投靠亲戚。

  临近洛州孟津渡,河道越发开阔,船队进程也更快,估摸着傍晚就能抵达含嘉仓。

  聂采荷也将在洛州下船,告别之际难免感伤,俞沧云忽然希望船队慢下来,好让她们姐妹多相处片刻。

  “采荷,等你把师妹的骨灰还给师父师娘,还会回扶胥来找我吗?”俞沧云上船后才得知,聂采荷曾将骨灰托付给女吏,后来击退敌军,她不想假手于人,因此答应与韦城武同行。

  “你和雅王还要在长安逗留一段时日吧?”聂采荷想到韦城武成天念叨的话,笑着打趣道,“等你成了雅王妃,还要回扶胥做那个芝麻官吗?往后我想见你,去长安岂不是更便利?”

  “我不会留在长安,也不想做什么雅王妃。”俞沧云回头看了眼立于船首的李逸,心意未有动摇,“我早就跟他说过,他若不能留在扶胥,我们的婚事也就不必再提。”

  聂采荷见她这么坚决,都要替李逸为难了:“莫说他是雅王,就是长安大户的公子哥儿,也不能一辈子都留在岭南吧。云娘,我看雅王对你死心塌地,你们也是患难见真情,你真舍得与他分道扬镳?”

  俞沧云抿着唇没吭声,眼看有几艘渔船逼近舰船,连忙指挥他们拉开间距。

  聂采荷叹口气,走向船舱准备收拾行李,韦城武偷看她一路,双拳松开又攥紧。挥舞陌刀砍杀敌人都不曾泄力的手指,这会儿居然抖个不停,手心里还渗出了汗。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那道高挑背影,想叫她一声,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该怎么挽留她呢?她分明就不喜欢他,若像俞沧云对李逸有几分情义,他也可以不顾一切地留下她。

  聂采荷被他火热视线烫得后背都不自在,别以为她没发现,这家伙偷看过她多少次。之前她都置之不理,但这一别怕是此生无缘相见。罢了,好歹也做过几日战友。

  聂采荷在船舱外停下,像是有所感应,侧过头瞥他一眼:“有事?”

  韦城武紧张得心跳如雷,悸动的眼神与她碰到一处,慌乱移开看向她身后船舷,绷直的嘴角略有松动,吐出轻飘飘几个字:“要走了吗?”

  “嗯,到岸就走。”聂采荷看他憋红了脸,手足无措的样子实在好笑,轻嗤一声,“不走,浪迹在洛州当流民吗?谁能好心收留我啊?”

  韦城武像在等她这句话,结结巴巴地说:“我、我那儿有住处,若不嫌弃,你、你可愿意随我去长安?”

  呵,总算说出口了,聂采荷都怕他被自己闷出毛病。不过逗也逗过了,有些事点到即止,才是最恰当的距离。

  “韦挽郎,哦,不是,现在该称呼你……”她没记住他那一连串官职,韦城武自己也觉得拗口,挠了挠头,笑道:“就叫我城武吧,或者还是叫我韦挽郎,你觉得顺口就好。”

  聂采荷摇了摇头,官职不容有错,直呼其名过于冒犯,他们也没有亲近到那种程度。她和云娘不同,她对韦城武没有男女之情,见他奋勇杀敌时有过欣赏,却也仅此而已。

  如果女子终究要找个归宿,韦城武这种家世显赫的重情男人,其实是很不错的选择。哪怕被他养在外头也能衣食无忧,总比嫁个穷困潦倒的丈夫过苦日子强多了。

  话说回来,她既对他无情,又何需他施舍?但若有情,怎能甘心与他有始无终?

  她不会以戏子的出身为耻,卖艺为生也能养活自己,何苦做那笼中雀,仰人鼻息而活。

  管他是多大的官呢,反正以后也不会有来往,看在他帮她杀过人埋过尸的份上,客气话还是要说两句的。

  “韦公子才华横溢,勇武不凡,假以时日定能成为民族英雄。采荷感激你曾出手相助,倘若今生无法偿还,来世也将结草衔环报答公子恩情。”

  韦城武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才垂下眼,涩然道:“采荷,你不欠我什么,不必感到负担。”

  他强打精神抬眼笑起来,“你真是过誉了,我哪能担得起民族英雄的美名?不过我会努力不让你失望,今日一别,愿你前途顺遂,往后若有需要随时来找我。”

  聂采荷看他双眸明亮,仿佛在这一刻立下了人生志向。还记得初次见他,细皮嫩肉像个大姑娘,不知不觉间,他身形比从前健朗许多,肤色也被战火赋予了男子汉的魅力。

  她相信将来有一天,还能听到有关他的捷报,目送他一步步登上高位,从此再无交集。在她的生命中,注定遇不到比他更好的人了,可她为了成全自己,宁愿错过。

  也许人这一生,就是学会不断取舍的过程。

  韦城武满载荣誉,令聂采荷望而却步,同样让高律认清了身份差距。

  回纥联军围攻城池之时,假如他在城中,也会毫不犹豫地奋起作战,豁出性命在所不惜。

  但他不可能得到朝廷的嘉奖,就像俞沧云被睦王提拔为市舶监事都要受人非议,质疑她不配从平民翻身为官。

  换作从前,他可能会嫉妒韦城武,生来就是自己穷尽一生追逐的终点。但他亲眼见过洛州的难民,藩镇节度使之间的较量,只觉权力失去了耀眼光环。

  有权有势又如何,还不是勾心斗角争个头破血流。就连大明宫里的圣人,既要担心外邦侵略,又怕藩镇割据矛盾加重,百姓吃不上饭怨声载道,身为九五至尊终日寝食难安。

  高律想得很清楚,他早已厌倦杨俭的威胁,也不能昧着良心背叛李逸。

  他本就是孤儿,被杨俭打磨成一把锋利的暗器,他的人生见不得光,仅剩的牵挂是抚育他长大的养父母,也是杨俭拿捏他的把柄。

  此番回京,他杀不了李逸必须给杨俭交代,也要让李逸看到他的忠诚:“禀大王,今后世上不再有高律这个人,我只是大王身后的一个影子,誓死追随,终生无悔。”

  高律决意做李逸的死士,彻底抹去自己的存在,免于家人受到威胁。除此之外,他别无退路。

  “睦王已为你追封战殁义烈,纵使杨俭怀疑也不敢再为难你家人。”李逸认同他的权宜之计,却不会以此作为束缚,“待一切尘埃落定,我将还你自由身。”

  改名换姓,从头再来,不再受任何人的胁迫,得到真正的自由。

  高律忍住眼角滚动的泪,向他详述在洛州的所见所闻。杨俭亲口对他说,韩王李迥是景元教天尊,但他觉得不可信,询问李逸有何看法。

  “韩王夺嫡失利确有嫌疑,独孤贵妃去世后也曾消沉多时,但没有证据显示他与回纥暗中勾结。”李逸脑海中有个模糊的身影,临近长安变得越发清晰,但他还需要亲身证明,暂且按下不表。

  舰船停靠在河清渡,疍家船队也跟着停下来。洛州新任的司仓派人来搬运粮食,尽量赶在天黑之前送去含嘉仓。

  码头忙得热火朝天,俞沧云送别聂采荷,将伤感转化为干劲儿,带领疍家渔民卸完粮,停好船,安置他们在驿馆歇息。

  她要是去长安,船队就得等她回来返航,干脆跟李逸说一声,她不去长安回扶胥吧。

  可是渔民们日夜兼程都很疲累,至少也得歇几天再动身,况且她也想为疍家人请功,这趟不能白来。

  正犹豫着,李逸叩响她的房门,要带她去用晚膳。

  “晚膳先给疍家人送去,他们这几日着实辛苦……”俞沧云打开门往外望去,李逸换上御赐的文武袍,跨马定乾坤的武将铠甲,融合提笔安天下的文人袍服,象征文武双全的俊杰之才。

  他宽肩劲腰,长身玉立,矜贵气度如青松傲雪,俞沧云看一眼心跳加快,面若飞霞,檀口微张像是发出邀请。

  李逸见她眼中涌动情愫,后悔没早些这么装扮,不过现在也不晚。

  他将人搂入怀中推回屋里,后背抵住房门,嗓音沙哑地含住她耳垂:“月夜漫长,修尘但凭云娘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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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埠疑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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