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偿夙愿
任纹2025-02-25 20:203,126

  长大以后,亲眼目睹大唐的南海之滨。

  这是李逸少时的夙愿,听闻卢中使失踪的噩耗,这个念头就愈发强烈。他主动请缨前往广州,重拾卢中使未完成的心愿,实现兴关奉公的抱负。

  他眼里远望着星辰大海,不曾留意过一个女子的痴情,也领略不到她的美貌才情。长安贵女如春日繁花,美丽的容貌千篇一律,独特的性情却是万里挑一。

  李逸对独孤婉贞没多少印象,也许听过她的芳名,却不足以令他心动。

  扶胥海埠是他心之所向,既没打算成亲,又何必误人芳华。海埠一日不得安宁,他便一刻都不能离开,归期迟迟未定,拖延个三年五载也未可知。

  夜空下的海洋静谧无垠,鱼鳞状的波浪泛起银色星光,海天相连蕴藏着无穷奥秘。海风夹杂着咸腥气,有种李逸不喜的鱼羹味,起初他不太适应,近日却也觉出惬意。

  他挺拔的身影被月光投射在沙滩上,像一把锋利长枪刺穿藏在黑夜里的秘密。

  俞沧云走到李逸身后,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远方。

  天边那层月霜融入深海,灰蒙蒙的混沌边界,似乎连接着另一个世界,指引他看到早逝的亲人。

  李逸天生好相貌,他的母亲生前也是位姿容绝代的贵夫人吧。他的家族在长安有多显耀,俞沧云并不好奇也不想知道。

  她与他本就是萍水过客,总有一天他会离开扶胥海埠,而她将在这里度过自己的一生。

  李逸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回首迎上她空灵的美眸,明明年纪不比他大,偶尔却流露出看破红尘的超脱。

  那双眼里总像隔着一层海雾,让人看不清她的心事。

  俞沧云察觉到他的注视,从远方收回视线,快步上前来禀报:“使君,仙藤古钟已经打捞上来了,上面有朱漆雕刻的字迹,据高侍卫辨认应是失窃后不久刻上去的,他想请使君过去看一眼。”

  钟壁上刻的字大逆不道,她都没敢直言,待他看过便知晓了。

  俞沧云眼里心事刚冒出个影子,又被自己藏了起来,目光平和地望着他,语气也是公事公办。她站在几步开外与他对望,两人之间隔着一轮海上弦月。

  李逸缓缓走向她,看着沙滩上那两道身影逐渐重合,难分彼此。他与她近在咫尺,她额角那片淤青看上去不明显,在他看来却极为刺眼。

  “云娘,蚬妹说要把你带回船屋,是我嘱咐她送你上岸即可。”

  他不再称她俞掌柜,听起来有点别扭,好像两人突然变得亲近了。可今非昔比,她人在屋檐下,不也学着高侍卫唤他使君么。

  俞沧云接受了细微的转变,顺从颔首:“云娘多谢使君的信任,就算他们都不信我,我也不会偷摸逃走,我就是要大声告诉他们,我没有错!”

  她转过身,与李逸并肩往回走,听他沉声说下去:“你被陷害因景元教而起,责有攸归,我说过在扶胥护你周全,定要对你负责。”

  俞沧云略微出神,她不是信不过李逸,只是多年以前,池晏苏也说过护她一生安稳,可后来呢?

  她没出声,手心覆上腰间的那把匕首,还好回家收拾行李,找到了遗落在床榻上的防身利器。在她看来,任何人的承诺都不如靠自己。

  李逸不知她此刻所想,兀自说出心里话,“来到扶胥之前,我没料到卢中使失踪与景元教有关。此案虽是告一段落,目前却只看到冰山一角,我将留下来剿灭景元教,你也不必担心再受波及。”

  俞沧云之前离开使馆是怕连累家人,死里逃生这一回,才让她看清家人也未必可靠。

  “云娘曾立誓效忠却又贪生怕死,使君不计前嫌让我回来,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她一脚踩进坍陷的沙坑里,身子倾斜着往地上栽去。

  下一瞬,李逸大掌握住她的手,牢牢地攥进掌心:“忘了你在夜里视物不清,莫松手,我带你走。”

  俞沧云下意识想挣脱,李逸似无所觉,依然紧握着她的手。

  她在池家多年恪守礼数,每到天黑就回房歇息,从不会在外面过夜。只因池晏苏腿脚不便,每次出门都引人侧目。加上她童养媳的身份,每次露面也被街坊指指点点。

  久而久之,她和池晏苏都不愿出门了。就连元宵灯节免除宵禁,他们也不曾手挽手去街上游玩。

  她在夜里看不清路,只当自己眼神不好,也没有向谁诉过苦,池晏苏都不晓得她有雀目的毛病。

  李逸却说要对她负责,可他算她什么人呢?一个有权有势的官员,能护她平安的保命符?

  她落到这步田地,也是当初有意接近他所致。她不需要他为自己负责,但在这个前路渺茫的夜晚,他的掌心让她感觉格外温暖。

  直到看见高律在前方提着灯笼,李逸方知他沿着海岸走了多远。这里就是俞沧云浸猪笼沉海的位置,也是仙藤古钟的落水之地。

  高律事先来搜查过,附近有一处废弃的埠头,他找到了套在锚碇上的铁链,底端绑着的正是丢失的古钟。

  他从船场搬来铁制的托架,模仿船舶收锚,将悬在海底的铁链一圈圈收起来。仙藤古钟在水中漂浮,无需岸上的人太过费力,不多时就飘出了海面。

  高律等人将古钟拖至岸上,想趁夜里物归原处破除谶言,打消扶胥百姓的恐慌。但他提起灯笼才发现,钟壁上居然用朱漆刻着一个大大的“丧”字。

  敲丧钟,亡国之兆也。

  高律吓得没了主意,只能叫俞沧云去把李逸请来共商对策:“使君,盗贼不止是偷钟那么简单,你看……”

  周围卫兵都盯着那个朱红的丧字,谁也没留意李逸和俞沧云十指交握。

  俞沧云手心里早就冒出汗了,甩了几下手腕才挣脱出来,红着脸没去看李逸,小跑过去装作打量钟壁:“盗贼大费周折偷走仙藤古钟,散播图谶为的是祸乱民心,可那贼却将丧钟藏在海底不让人瞧见,这前后的举动说不通啊。”

  李逸摩挲着渗出薄汗的手指,空荡的掌心还留有女子温软触感,他面色如常走到俞沧云身边,看到那个“丧”字并未动怒,冷静地分析盗贼的动机。

  “盗贼在等一个展示的时机,暂时还不能公开示人。”李逸拔出高律腰间的配刀,用刀尖划几道钟壁上的朱漆,削下少许的红色粉末。

  “这是我朝独有的剔红工艺,将朱漆涂上木质或铜铁等器具,每上一道漆就用刻刀剔出花纹或字样。朱漆原料是从漆树割取下来的树汁,加入熟桐油调制而成,耐潮,抗热,沉入水中也不会褪色。若是悉心珍藏,保存百年亦能鲜艳如故。”

  “据我所知,长安的剔红匠人需经绘图、髹漆、雕刻、打磨等多道工序才能完成真正的赏品。”李逸将那把刀还给高律,指着钟壁上的扭曲字迹。

  “古钟上的刻字工艺拙劣,潦草刻上一层漆,匆忙烘干了事,沉入海底最多保存十天半月,钟壁上的朱漆就将剥落干净。不过这也正是盗贼的用意,等到那个合适的时机,让所有人看到神钟变丧钟,借此达到目的。”

  “十天半月?”高律略作思忖,“那不就是新任蕃长察举之际?届时外邦使节和王室都将莅临观礼!”

  “大食和天竺的使节前不久已到蕃坊,锡兰王子搭乘的蕃船大约五日后到海埠,莫非,盗贼打算等到那时将丧钟公然示众?在外邦使节和王室面前灭我大唐国威,盗贼其心可诛!”

  卫兵们义愤填膺,都想抓住那个盗贼将他正法,纷纷提议将仙藤古钟送回海神庙,让盗贼的阴谋无处可施。

  高律摇了摇头:“就算将古钟归还海神庙,也要等到锡兰蕃船到岸之时。否则在这期间,不知那帮盗贼又要盘算什么诡计!”

  李逸看向俞沧云:“云娘,你有何看法?”

  俞沧云去海边找李逸的路上,已经想到一个主意:“使君说过,盗贼借助船杆和树枝,从海神庙偷走古钟。这座钟高约一丈,看上去重若千钧,其实几名男子就能抬起来。”

  “他们可能先把古钟运至船上,再找来剔红匠人在钟壁上刻字,不然很容易被岸边的人发现。照我看啊,何不遂了盗贼的阴谋,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呢?”

  李逸瞧她扬起下巴的神气模样,眼里浮上浅淡笑意:“看来,你已有对策了?”

  俞沧云捡起脚边的树枝,在沙滩上写下一个合体字:“扶胥百姓凡事都求个好意头,像福禄寿喜,鸾凤和鸣啊,将这些好话合写成一个字,贴在院门或是马车上,还有出海的渔民贴在船头,寓意诸事顺遂,祈求神佑太平。”

  “咱们也找个剔红匠人,把我写的吉祥语刻上去压住丧气,自能逢凶化吉,赐福扶胥!”

  她想到某个隐患,边写边补充道:“使君若是担心打草惊蛇,不如先将古钟抬去隐秘的地方,用锚碇的铁链绑上石头丢回海里,当做没人发现古钟的下落,等匠人刻好字再替换回去。我倒要瞧瞧,那帮蟊贼到底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李逸等人看她写完那个字,不禁会心一笑,果然最了解扶胥百姓的还得是小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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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埠疑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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