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平藩镇
任纹2025-05-28 09:034,698

  “父亲,求你不要抛下儿啊。”少年凄惨的哭声穿越那片树林,时隔多年,他们父子终于得以重逢。

  当年史复燕被田承嗣掳走,逃出地牢后烧得面容尽毁。他被护卫送往回纥,途中见到李怀仙的队伍拦截伤兵,追着逃跑的父亲来到树林。

  为了躲避追兵,父子俩在林中错过,等他找到那棵树下,只见一具无头的尸体。

  李怀仙割下史朝义的首级去长安邀功,没发现史家余孽躲在树丛中。史复燕哭得昏天暗地,在护卫的帮助下,匆匆埋葬了父亲的尸体,也在心里埋下仇恨的种子。

  为了复仇,他在回纥忍辱负重,对元尽忠卑躬屈膝,险些命丧于叛徒手中。

  池晏苏一刀捅向他的胸膛,再偏半寸就能要他的命。可他不甘心啊,他还没替父亲报仇,变成厉鬼也要向李贼讨债。

  他历尽艰辛从湟水逃生,鬼差都收不了他,这世间何以为惧?

  史复燕流浪到长安,易容成太监的模样混入皇宫。他身无分文,失去了被天尊利用的资格,像一缕游魂飘荡在仇敌身边,看着他们互相残杀,兴奋地在黑夜中颤抖。

  可他这副鬼样子见不得人,只能不停变换面具,假借别人的身份活下去。

  李逸进宫那日,史复燕恨得眼红却不得不躲开,如同阳光下阴暗的影子,躲在角落里不敢被他发现。

  幸好后来的发展太顺利了,看着仇人陆续遭到报应,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大功告成。

  说他嚣张也好,故意留下脚印等李逸发现,赌李逸抓不住自己,在恼怒悔恨中无能为力,亲眼看着新帝的魂魄被夺走。

  他做到了,成功复活了他的父亲,即使顶着这张陌生的脸,相信父亲也能一眼认出他。

  新帝对上他热切的视线,神情恍惚,脚步蹒跚地走过去,双手用力按住他肩膀:“你、你是……”

  这张脸果然太普通了,父亲居然认不出自己,史复燕难过得泪如雨下,他想揭开脸上那张假面具,双手却被绑了起来。

  但他确信眼前的新帝就是父亲,脱口而出:“父亲,我是骁儿,你最疼爱的儿子史延骁。”

  新帝想从他脸上找回昔日的记忆,迟疑地摇头道:“不、你不是朕的骁儿,你是御医……”

  “我易了容!”史复燕慌忙解释,“父亲不信,可以揭开我脸上这层面具,骁儿的脸被烧毁了,但我胸前还有处刀形胎记。父亲说我生来是一员勇将,给我取名骁儿,延续开疆拓土的骁勇。”

  “你真是骁儿?”新帝红了眼眶,发抖的双手揭去他脸上假面具,看到被烧毁的丑陋面容,惊讶过后,扯开衣领发现他胸前那处胎记。

  “骁儿,我的儿啊!”新帝悲痛垂泪,愧疚万分地扶起史复燕,“你被田承嗣抓走后,如何从地牢逃出来的?”

  史复燕哭诉:“儿从死人堆里爬出来,除了我逃到回纥,祖母和母亲都死了,我还在树林亲手埋下父亲的尸身。”

  正因如此,他有机缘唤醒父亲的魂魄,按照回纥巫师教他的法术,夺走新帝的三魂取而代之。

  史复燕还有说不完的话,但他先要拔除李逸那根心头刺:“父亲快给我松绑,儿要杀了李逸和那些蠢货,杀光他们,就没人知道我们父子的秘密。”

  那群御医挣不开手脚的绳索,之前被亡魂复活吓懵了,好容易找回神智,又被吓得哭求饶命。

  “骁儿,你说的对,留下他们夜长梦多。”新帝捡起扔在地上的刀,狠狠刺向李逸的胸膛。

  李逸手脚被缚无力挣扎,绝望地闭上双眼。史复燕冷笑着紧盯李逸,要将他痛苦的样子记在心里。

  眼前寒光一闪,新帝手中那把刀从李逸身前划过,转而刺入了史复燕的胸膛,正中他胸前的刀形胎记。

  剜心碎骨的剧痛直击神魂,更让他痛不欲生的是,父亲竟要他死?

  史复燕张了张嘴,鲜血迸溅而出,他难以置信地追问:“为何?父亲为何要杀我?”

  新帝眼里的温情褪去,冷漠的目光像在蔑视一具尸体:“你是史家余孽,朕为何杀不得?朕答应雅王装作昏迷,是要瓮中捉鳖,亲手杀你这个愚昧的叛贼!”

  史复燕混乱摇头:“不会的,父亲的魂魄已经回来了,是我复活了父亲!”

  新帝懒得理他,耗费精力配合演这出戏,只想除掉身边的威胁,以免叛贼躲在暗处再生祸端。

  “修尘,你受苦了。”新帝解开捆住李逸手脚的绳索,装死倒在角落里的内侍麻利爬起来,跑上前给御医们松绑。

  史复燕失血过多,极不甘愿地倒在地上,看着扮成内侍的俞沧云朝他走来,嘴里重复着:“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

  “因为你死有余辜!”俞沧云居高临下地轻嗤了声,“你杀害唐明义等人,下地狱为他们赎罪去吧。”

  李逸走过来拥住俞沧云,看他一眼都是施舍:“你孝敬天尊的‘军饷’,元尽忠一文未动存进了私库,他的家产已被悉数充公,你贩私得来的不义之财,也算物归原处。”

  史复燕瞪裂一双赤目,丑如恶鬼的脸越发狰狞,他知道被元尽忠骗了,但那笔钱用在叛军身上,也好过充入大唐国库啊!

  不甘心,死也不甘心,他脖子上青筋暴起,用力仰起头寻找新帝的身影,渴望还能看到奇迹,但他眼前昏花,什么都看不见了。

  “父亲,我是骁儿啊……”史复燕蓦地耷拉下脑袋,狂吐几口鲜血悲愤死去。

  李适安慰过受惊的御医,他们保证不会对外透露一个字。

  史复燕和元尽忠都已伏法,余孽势力被连根拔起。李适收回神策军兵权,李惟岳和田悦没等到接应,在半道被朱滔打得溃不成军。

  当下国库充实,大唐与回纥边境稳定,李适大刀阔斧整治藩镇痼疾。长安恢复了以往的安宁,但这太平日子能维持多久,无人知晓。

  李适铁了心要削藩,趁胜追击召集群臣共议围攻战略。韩王李迥和睦王李述回到各自军营,维稳就能避免给朝廷添乱。

  扶胥海埠和蕃坊亟待整顿,俞沧云的身体也已经痊愈,雅王府的生活养尊处优,但她想念阿娘和街坊们,在长安一日都待不下去了。

  韦城武将去陇州上任,聂采荷送还师妹的骨灰了却心事,但她还是无法面对师父和师娘,尽管他们从没怪过自己。

  “云娘,我能去海埠混一份闲差吗?混不上也没关系,我在埠头摆摊卖茶,赚几个钱糊口就行。”

  “瞧你说的,一身本事大材小用了,闸口肯定还缺人呢,搜检女吏这差事可好?”

  聂采荷爽快应下,俞沧云怕她反悔,去书房找李逸说她找了个好帮手。

  “想家了?”李逸拥她入怀,察看她后背,伤口前些日子就养好了,疤痕也淡到接近肤色。

  “想啊,我从来没离家这么久。”俞沧云对他亲密的举止习以为常,搂着他的脖子轻声道,“还是你想留下助圣人平叛?”

  “文臣武将各司其职,振兴海埠才是我职责所在。还有你,我发过誓,余生只为云娘而活。”李逸凝望着俞沧云,心里无比满足。身为臣子,他不能违背圣人的旨意,但作为夫君,他可以听从自己的心意。

  “你何时发过誓……”俞沧云想起是守城那时候,他们面向城门拜过堂,当时都没想过自己能活下来。

  她俏脸微红,李逸服丧还想着成亲呢,那就让他再想三年吧。

  “你这是答应回去了?我可要收拾行李啦,疍家渔民都被你送走了,我们乘马车更快些,途中走驿馆歇息,不要坐船。”

  “好,都听你的。”李逸看她归心似箭,恨不能长出翅膀飞回扶胥,温柔笑道,“我们回去,也该让你阿娘认我做子婿了。”

  俞沧云脸更红了:“你想想就得了,还好意思说出来?不怕被人说三道四……”

  两人笑闹一番,相拥感受温馨的幸福时光。李逸有把握守护扶胥守护她,可大唐的未来又将如何变化?

  新帝削藩势在必行,李适晋封淮宁节度使李希烈为南平郡王,进攻山南东道。加派河东节度使马燧、昭义节度使李抱真、神策军先锋李晟,组成联合平叛大军。

  全面开战之际,元老功臣郭子仪寿终正寝,李适携朝廷百官亲自送葬,赐谥号忠武配享宗庙。

  哀云未散,各路战场上硝烟四起。李希烈率先攻克襄阳,朱滔策反张孝忠取代李惟岳,归降朝廷接任成德节度使,河东军和昭义军打得田悦落荒而逃。

  捷报频传,铲除反叛诸藩胜利在望。

  李适龙颜大悦拟旨褒奖功臣,不料战事突生变故。李希烈居功自傲占据襄阳,田悦逃回魏州断发明志,散尽库银分给将士,重又赢得军心死守城池。

  难分胜负之时,成德猛将王武俊斩杀李惟岳,砍下首级向朝廷投降。在李适封官进爵的安抚下,各地藩镇陆续归降,只剩田悦独守孤城。

  藩镇乱战持续了三年,朝廷军渐占上风,长安城没有受到战事影响,百姓都能安稳度日。

  远在千里之外的岭南,扶胥百姓重建家园,海埠恢复了往日盛景,出入港口的蕃船有序运行,海上丝绸与香料等宝物往来不绝。

  蕃坊的民居修葺一新,昔日贵族的蚝墙大屋现今是各国使馆。

  坊内事务皆由唐人蕃长掌管,外邦使节和夷商适应了新秩序,偶尔有些棘手的争端,蕃长才请求李逸出面协调。

  譬如波斯使节和夷商的商铺纠纷,起因是夷商签过租契发现波斯使节是个二倒手,租了大食使节的铺子加价转租。

  此事闹到蕃长那里,其实也好解决,承租人不得随意转租,波斯使节退还租金,租契无效即可。但碍于对方身份,又是个惯会耍赖的,蕃长不得不去请李逸。

  “杀神”出面,波斯使节立马就蔫了,他还记得当年联军被打得有多惨,回到蕃坊已是烧高香了,哪里还敢得罪李逸。

  波斯使节不等李逸发话,主动退还了租金,大食使节也有同样的畏惧,没敢为难那些夷商,按照铺子原价另签租契。

  大食使节送走满意的夷商,回来向李逸赔罪:“误会一场,大王莫要怪罪!欸,今儿不是大王迎娶王妃的吉日吗,莫非是在下记错了?”

  蕃长脸色煞白,他怎能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雅王和准王妃情深如海,若不是为先帝守孝,早在三年前就完婚了!

  波斯使节挤走急于致歉的蕃长,讨好道:“在下的马车就在外面,赶紧送大王去拜堂吧。”

  黄昏将至,李逸抬眸看了眼天色,弯唇一笑:“不急。”

  随后他没说什么,婉拒众人相送,上马而去。

  蕃船皆已入港,埠头依然是人潮如流,俞沧云照常巡视各个闸口,看到两名互相搀扶的孕妇被吏员放行。

  “站住!”俞沧云沿着她们的脚印走上前,“二位请移步问询室稍作休息。”

  同为女子,原本想给对方留些颜面,那两名天竺妇人却装作听不懂,装傻充愣。

  俞沧云耐心用天竺语重复一遍,她们忽然大呼小叫,哭诉大唐官吏欺负外邦人,引来不明真相的旅客围观,指责官吏苛待孕妇。

  “各位不要被骗了,她们不是孕妇!”俞沧云指着两人留在地上的脚印,“妇人有孕,走路姿势与常人不同,比如脚尖朝外,足跟内聚。她们走路却脚尖朝内,足跟外翻,因为假扮孕妇,腰部负担重物引起身体不适。”

  那两个天竺妇人目瞪口呆,围观旅客指着她们鼓起的腹部:“肚子里揣的不是孩子,那是什么?”

  俞沧云做个请的手势:“你们是要被当众搜身,还是随我去问询室?”

  对方垂头丧气跟她走了,好奇的旅客围聚在问询室门外,打听到俞监事从她们身上搜出三百两黄金,夸她好厉害呀,仅凭脚印就能抓住私贩黄金的罪犯。

  吏员闻声笑道:“俞监事火眼金睛,一根茶叶梗都休想蒙混过关,千万不要心存侥幸,谁敢贩私绝对跑不了。”

  这三年来,俞沧云勤学李逸的码踪术,虽然欠些火候,但识破小伎俩不在话下。

  俞沧云正要给她们录口供,聂采荷和蚬妹扒开人群挤进来,一左一右把她架了出去。

  “什么时候了,你还有空审犯人!快去拜堂吧,你夫君等不及要跟人跑喽……”

  “你头发也没梳,妆也没化,还要换嫁衣!海神保佑,可不要耽误了吉时……”

  俞沧云被她们拽走之前,还不忘交代吏员录口供。

  如今战事不断,她和李逸都说好了婚事从简,他们没有另外购置府邸,就在李逸送她的那栋小院里拜堂成亲。

  阿娘愿意接受李逸,当他是自家人,她已心满意足。

  李逸发束乌纱弁冠,身着紫色团花纹冕服,腰间佩玉带钩,丰神俊朗宛若谪仙。

  俞沧云身穿深青色翟服,衣缘、袖口为红底镶边,头戴翠羽珠玉发冠,眉心贴金箔花钿,柳眉杏眸,朱唇皓齿,比平日愈发娇媚动人。

  睦王李述为他们主婚,拜过天地和阿娘,同僚们欢笑送夫妻入洞房。院子里摆了几桌酒席,满满当当都快坐不下人了。

  洞房花烛夜,俞沧云和李逸共饮合卺酒,四目相对,情意缠绵。喜娘和女眷们捂嘴偷笑,递个眼色溜了出去。

  俞沧云想起众人的议论,坦诚地问李逸:“堂堂雅王迁就我至此,婚筵还没普通人家气派,可委屈了?”

  “云娘,我们三年前就拜过堂了,只是怕委屈你,今日才让我得偿所愿。”李逸望着她娇美容颜,手抚上她脸颊,拇指摩挲着唇边的水光,“合卺酒是何滋味,待我仔细来尝。”

  俞沧云微仰着头,闭上眼睛,睫羽在龙凤花烛的光影中瑟瑟颤动。她羞怯地回应他的吻,在他指间褪去一层层花瓣,青涩芳蕊沐风承露娇艳绽放……

  

继续阅读:第一百三十一章 铁骨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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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埠疑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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