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何处觅
任纹2025-01-26 20:003,380

  春风拂过枝头,片片落花如空中蝶舞,身着月白锦袍的俊美公子举止文雅,明朗笑声像在梦里聆听过无数遍。

  俞沧云凝望着眼前的清瘦背影,揪紧的一颗心像无根飘絮,飞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于生死尽头的时光长河。

  她失魂落魄地奔向后院,一不留神踩到了裙边,脚步踉跄撞到身边廊柱,双手颤抖着扶住砖雕漏窗,目光急切地寻找那道身影。

  枝叶缝隙间跳跃着晶莹光尘,如同碎星洒落在少年忧郁眼底。

  “池某身有残障,家无大业仅能温饱有余,你若不嫌弃愿意留下,此生我来护你安稳无忧。”

  她曾与他朝夕相处同甘共苦,惊闻噩耗传来,她为他守孝三年从无怨言。那个人是她情定终身的夫君,为了池晏苏,她甘愿终生不再改嫁,怎么会认错呢?

  俞沧云张嘴想唤他的名字,喉咙却紧滞地发不出声音,心里又惊又喜,还有种恍如梦中的虚幻。

  她用力掐了下手背,清晰的痛感让她红了眼眶,池晏苏真真切切地就在眼前,他没有死,他真的回来了!

  俞沧云一手扶着后院墙壁,一手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她不能哭,他喜欢看她笑,她要让他看到自己最美的样子。

  “云娘,你也在呀,快过来。”沈氏突兀的笑声像一把火,烧灭了色彩斑斓的回忆。

  俞沧云怔忡地停在原地,如同置身在苍凉的荒原,手里紧握着化为灰烬的那点期盼。

  坐在沈氏对面的清瘦男子,缓缓回过头来,寂静如夜的眼眸未起波澜,平淡地打量着一个陌生人。

  那张脸与池晏苏极为相似,但池晏苏看她的眼神总是那么温柔,从来不会这般清冷。

  俞沧云看到他唇边蓄起的胡须,狂乱的心绪冷静下来,又见他迤然起身,客气却疏离地拱手一礼,最后的希冀也破碎了。

  这个人怎会是池晏苏,虽说样貌相像,却不是令她怀念的亡夫。池晏苏生前双腿瘫痪,再也不可能站起来。

  沈氏走到俞沧云面前,为她热情地介绍:“这位是广州都督府的曹长史,文韬武略皆有所长,写诗更是一绝……”

  说话间,她朝那男子笑得谄媚,在俞沧云耳边小声道,“他是赵刺史身边的参谋,官场上的大红人,我好不容易才请来饮杯茶,千万不能失礼。”

  “民妇云娘见过曹长史。”俞沧云微微颔首,屈膝回礼,没有再抬头看他一眼。

  她羞愧自己认错了人,生出那些不该有的念头,想来也是,倘若池晏苏尚在人世,又怎会忍心不来见她呢?

  沈氏把她带到曹长史面前,夸张地称赞道:“您别看她只是个市井妇人,煮茶的手艺可不输那些茶道大师。改日曹长史若得空,叫她亲自为您煮一壶茶,尝尝岭南的当地特色。”

  对方拎起原先放在桌上的茶饼,看也没看俞沧云:“曹某还有要事在身,改日再叙。”

  沈氏尴尬地笑了笑,推了俞沧云一下,提醒她说些好话送客。

  俞沧云却不满这种风尘作派,自己靠手艺赚钱,平时都靠街坊捧场,何须讨好那个冷眉冷眼的官爷?就算那人长得极像池晏苏,她也不想再见到他了。

  沈氏劝不动她,只得自己去送客。曹长史走到回廊处请她留步,沈氏悻悻地作礼告别。

  途经砖雕漏窗,他瞥见地上掉落的白色丝帕,帕子右下角绣着一朵木棉花,火红刺目,像雪地上溅开的鲜血。

  俞沧云发现帕子不见了,正要回去找,迎面看见沈氏面色不虞,想起自己这趟来的差事,挤出笑脸上前问候:“夫人莫怪,云娘没见过什么世面,见到那些官爷就变哑巴了。再说我那铺子狭小寒酸,人家未必能瞧得上。”

  沈氏无奈作罢:“云娘你也别多心,我听说曹长史尚未娶妻,本来还想撮合你们,成就一段好姻缘。既然郎无情,妾无意,就当我多此一举吧。”

  这瞎话张嘴就来,沈氏事先没知会她来相看,那位曹长史也是毫不知情,两人身份又天差地别,怎能扯到撮合姻缘?这娘们肯定没安好心!

  俞沧云以前对沈氏没多大看法,但听聂采荷说过那些腌臜事,甚是厌恶这对黑心公婆。

  经她这么搅和,郭掌柜早就跑没影了,行会暗藏的那些勾当,只能稍后再来打听。

  俞沧云心里犯嘀咕,她随李逸去过紫洞艇,这对公婆都不知情吗?如今蛟户被抓,唐明义也跑不掉,沈氏为何一点都不担心,还是装作与自己无关?

  沈氏无意逗留:“行首近来养伤起得迟,我买些茶点回去陪他用早膳,云娘,你忙着,我先走一步。”

  俞沧云赶忙拽住她:“夫人见外了,买什么茶点呢,去我铺子里随便挑。对了,李御史那些事儿,你还没听说吧?”

  沈氏原是百般推拒,听到李逸大名,没有犹豫主动跟她走了。

  去往茶肆的路上,俞沧云总觉得身后有人跟踪,回头却又看不到可疑身影,只能告诫自己加倍小心。

  来到唐宅,沈氏带俞沧云去见唐明义,他神色恹恹像是还犯困,满满一桌子茶点,夹了几个馄饨吃着,筷子都没碰过旁边的油糍。

  俞沧云记得前些年,唐明义经常来光顾池家茶肆,油糍是他必点的吃食。池晏苏去世后,两家往来疏远了些,她不清楚唐明义口味的变化,心里还是觉得怪异。

  沈氏格外在意她提过的那件事:“云娘,你说那晚随李御史去过花船,莫非你一颗芳心已有所属?难怪连曹长史都没看上。”

  这娘们三句话不离男欢女爱,俞沧云忍着厌烦叹道:“夫人说笑了,像我这种平庸妇人,怎敢去攀附朝廷钦差?再说我与李贼有不共戴天之仇,只恨他没被那蛟户一刀捅死……”

  她说起李逸在花船上遇刺的惊险,以及他们歪打误撞找到了箕尾山,掐头去尾拣些不重要的说,脸上的表情一惊一乍,活像个上不了台面的土包子。

  “行首,夫人,你们快想法子帮帮我吧,我还没打探出李贼的底细,他反而怀疑我是茶贩子,天理何在!”

  俞沧云低下头装抹泪,唐明义漫不经心地撩起眼皮:“云娘,你把李御史带到我这儿来,我好心帮他指条明路,岂能料到后来那些横事?唉,我看你们池家流年不利,晏苏就不说了,你也摊上了无妄之灾,还是去庙里烧炷香吧。”

  老狐狸把自己撇得倒干净,叫她求神拜佛也别来烦他。

  来唐宅之前,李逸叮嘱过俞沧云,倘若唐明义反应激烈,那就添油加醋夸大事态。反之她最好及早收声,以免被对方看出破绽。

  她哀怨地哭了几声,拎起小包袱塞给沈氏:“夫人,这是你上次借我的衣裳,不小心沾到了血迹,你看看哪里没洗干净,我再拿回去洗。”

  她打着还衣裳的名义,总要提一句的。

  沈氏却没接那包袱,皱眉道:“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件衣裳,沾了血哪还能穿呢,你先拿去我屋里吧,回头我仔细瞧瞧。”

  俞沧云再三道歉去了隔壁屋里,感觉沈氏像是有话要说,故意拿衣裳做文章打发她来。

  与上次情景不同,厢房窗户都打开了,阳光照射着那两扇紫檀木绣屏,银丝刺绣的仙鹤鲜活如初,点缀鹤目的赤红火玉却不翼而飞。

  当时沈氏望着仙鹤图突发癔症,俞沧云还记忆犹新,她走向屏风慢慢弯下腰,捡起放在妆奁上的那枚火玉。

  原来火玉是可以灵活取下的,她从挖空的鹤目里往外看去,恰好能看到花园里枝繁叶茂的树木。

  那不是随处可见的树木,俞沧云在海阳馆有幸见过,这是从天竺漂洋过海而来的婆那娑树。

  如此珍贵的果树,之前都栽种在海神庙里,市舶使馆也仅是栽了一棵,没想到茶商行首也有这等殊荣。

  俞沧云听到房门外的脚步声,飞快将火玉放回去,直起身子装作欣赏窗外风景。

  沈氏快步走进来,没发现她身边的异样,关上门窗后拉着她坐下来,眼神明显有些慌张:“云娘,你看中哪件衣裳尽管拿去,适才我是故意在行首跟前那样说的,你可不要放在心上。”

  俞沧云面露愁容:“云娘知道夫人待我好,不过行首所言也有道理,我摊上无妄之灾,都怪我命不好,夫人还是离我远些吧,免得沾上晦气。”

  她呜咽一声起身要走,沈氏连忙拦住去路:“瞧你说的,我何时嫌弃过你是寡妇,再说我的出身也好不到哪儿去。看在你我姐妹情分上,你偷偷告诉我,李御史那边有何发现?他、他有没有怀疑到我头上?”

  俞沧云看着她心虚躲闪的眼神,想到了聂采荷的小师妹,按捺住心里的愤怒,似有顾虑地点下头:“若是说夫人的流言蜚语,云娘也曾听过几句,不过谣传又怎能当真呢?夫人不用担心,我想李御史自有判断。”

  “谣言都传到李御史那里了?”沈氏眼底的魂儿都像被抽走了,急道,“你都听过哪些谣言?快说给我听听!唔,我的意思是,以后听到了心里好有防备。”

  俞沧云一知半解也怕唬过头,故作神秘地糊弄她:“就是有几个碎嘴子造谣,说夫人以美色贿赂……哎呀,还是不说了,我真的不清楚,夫人就别再为难我了。”

  她丢下面无血色的沈氏跑了出去,经过那棵婆那娑树又看了一眼,抓住路过的婢女打听:“这是什么树啊?大老远的就能闻到香气,我在外头都没见过。”

  行首家的婢女瞧不上她这个小商户,撇嘴道:“那当然了,这可是卢中使亲自送来的,田舍娘,给你说了你也不懂。”

  俞沧云被人骂乡巴佬也没生气,这个收获让她有些意外,不管能不能派上用场,先回去复命吧。

  她走到街上又感觉背后有双眼睛盯着自己,回头张望时,有辆奢华马车从身边经过,车帘里探出一只大手,蓦地抓住她肩头将人掳到车上。

   

   

  

继续阅读:第三十三章 鸳鸯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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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埠疑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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