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屠乱贼
任纹2025-04-13 08:393,908

  蕃坊平民大多住在黄土屋,家资颇丰的夷商能住上砖瓦房,若说最豪华的房子,当数贵族们住的蚝墙大屋。

  巷子深处有一排长约百丈,高至五六丈的蚝墙,分别有十几间大屋。蚝墙是由生蚝壳建造而成,掺入黄泥、赤沙糖和蒸熟的糯米,一层层堆砌起来。

  墙面朝外的蚝壳呈鱼鳞状向下垒砌,雨水连绵时便于下泄,隔绝海边的湿气,常年保持室内干爽。蚝墙凹凸不平,在烈日下形成倾斜的阴影,也是具有隔热效果的遮阳墙。

  这种大屋阻隔噪音,冬暖夏凉,据说坚如城墙,但凡有蟊贼翻墙行窃,都将被蚝壳的棱角割破手划烂脚,不等被房主扭送见官,就被家里的护院乱棍打死了。

  象征权势与地位的蚝墙大屋,在风雨飘摇中屹立不倒,伤人无数的赤血虫撞到墙上也如飞蛾扑火。

  这帮贵族首领都像商量好的,事发时躲进他们的大屋里,双耳不闻平民的哀嚎,坐等一箱箱解药抬出去,趁机再赚个盆满钵满。

  愤怒的人群冲向那排蚝墙,坚硬的蚝壳像层层盔甲,锋利的枪头都无法撼动分毫。冰冷的铁门始终没有敞开,沉默就是最轻蔑的回应。

  韦城武带领护卫队赶来,苦口婆心地劝众人冷静:“稍安勿躁,韦刺史亲自来问罪,查明罪状后,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讨伐国贼也要师出有名,众人冷静下来,配合地往后退,护卫队拉开人墙挡住他们。

  韦城武扭头看向垂头丧气的韦利,貌似恭敬地行礼相迎,“恭请韦刺史为广州百姓主持公道。”

  在众人期盼的瞩目下,韦利挤出比上坟还悲痛的笑脸,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刃上,却不敢停下来。

  背后那道凌厉目光比刀子更恐怖,他被李逸薅下车那一刻,就料到自己大难临头。身为广州府的刺史,他当然有权利处决乱贼,但他可不想给自己树敌。

  这些外邦贵族,相当于长安的世家门阀,稍有不慎将牵动到两国交战,他怎能担得起这个罪名?

  短短几步路,韦利走到蚝墙大屋跟前,已是面如菜色,两条腿都在打晃。

  李逸也不等他开口,当场下令带人证。身后的侍卫将投放毒虫的船员,挖走仙草的府兵都押上来。他们看着还像个人样,衣袍底下都是伤痕累累,留口气苟延残喘罢了。

  韦城武将厚厚一摞供词呈给韦利:“韦刺史,请过目!大食商船投放赤血虫毒害百姓,蕃坊府兵私制解药坐地起价,指使他们的罪魁祸首正是查拉里,麦吉德,希沙拉因……”

  他念出供词上一连串的贵族名字,也是这排蚝墙大屋的主人。韦利听得头晕脑胀,完了,这出头鸟他是当定了。

  可是周围老百姓都看着呢,他要是敢跟韦城武唱反调,李逸先得给他扣上内奸的罪名。

  罢了,他好歹是朝廷命官,总得维护大唐的威严。往好处想,倘若圣人也有此意,他也算是立功了。

  韦利心里打着小算盘,表面上装作浩然正气,双手扶稳头顶的官帽,扬手指向那排蚝墙大屋,吩咐衙役将嫌犯带上来受审。

  韦城武见他想通了,搬张椅子来给他坐下,站在他身后撑场子。

  韦利正襟危坐,睥睨四方,端出几分高官的架势。瞧见没,京兆韦氏的公子又怎样,还不是老实做他的小跟班?管那监察御史出身赵郡李氏还是陇西李氏,还得靠他出面主持大局!

  衙役敲响蚝墙大屋的院门,高声传唤避而不见的嫌犯,围观百姓都跟着助威,那一道道院门却纹丝不动。

  “岂有此理,嫌犯竟敢拒捕不成!”韦利还没得意多久就碰了满鼻子灰,对这些傲慢的贵族也恼了起来。他正愁无计可施,只见李逸肩上扛着一根木桩,大步流星地冲向蚝墙。

  “撞开!”李逸带衙役们抱住那根木桩,一下下地撞上院门。别说,还真威风,韦利瞠目结舌地仰望李逸,心里更笃定他来历不简单。

  嘭嘭,坚不可摧的铁门被撞开一道门缝,众人兴奋地大声叫好。李逸立于门外,留意到门缝中透出寒光,扬手招来侍卫们,举枪对准那扇门。

  院门被撞开那一刹,几个昆仑奴挥刀冲出来,直接被侍卫斩杀当场。昆仑奴身后那两名身穿锦袍的贵族子弟,手里举着斧子,凶神恶煞地用波斯语喊打喊杀,眼看那些奴隶都死了,他们脸色大变,拔腿就往屋里跑。

  “持械拒捕,格杀勿论!”李逸一声令下,侍卫们追进来,刺穿那两名贵族子弟的后背。

  他们在蕃坊骄横无忌,从前碰到蕃长都懒得理会,认定没人敢把自己怎么样。就在前一刻,还在屋里嘲笑那群乡巴佬,叫嚣着等联军攻打进来,带兵去城里大开杀戒。

  韦利的话被他们当成耳边风,受不了衙役撞门,不顾家人劝阻带昆仑奴去逞强。但这一次,没人惯着他们。

  平时眼高于顶的贵族子弟,像低贱的鸡鸭被人随意宰杀。年纪稍长的男子没吭声就死了,另一个华衣少年眼球爆突,用尽力气往前爬,哭喊着救命:“不、我不想死……”

  唰,又是一刀,他被刺中要害狂吐鲜血,眼神涣散,头一歪倒地身亡。

  屋里传来妇人悲痛的哭声,凄厉呼唤这对兄弟的名字,妇人跑到堂屋门后,隔着眼前悬挂的宝石珠帘,吓得捂住嘴不敢再哭。

  屋外是冷酷肃杀的大唐士兵,蕃坊贵族都面临被清算,他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须臾之间,紧闭的院门接连被撞开,那些养尊处优的贵族首领,带着他们的妻妾子女,低头走出堡垒般的蚝墙大屋,惊慌失措地面向愤怒的人群。

  众人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贵族首领。

  既有头发花白,已是垂暮之年的老者,也有脑满肠肥,一身豪奢打扮的纨绔,还有人正值壮年,骄傲地不肯低下高贵头颅。

  但在绝对强势的压制之下,当他们的脊梁骨被打弯,被迫跪在地上挨过板子后,平凡的血肉之躯也会怕死,哭泣讨饶。

  那种无路可退的可怜模样,和卑微求药的平民百姓没有区别。

  韦利照着供词审讯的时候,李逸交代韦城武守在这里,他要回去抓住那个巫医,让这些罪人无从狡辩。

  撞门之前,李逸追踪府兵的足迹,找到了存放解药的库房。

  但因韦利掌控不住局面,俞沧云劝他先去抓人,自己留在库房,叫来聂采荷将剩下的解药都搬出去。

  聂采荷去巷口给伤者发解药,俞沧云察看周围的屋舍,寻找下落不明的巫医。

  夜幕深沉,整条巷子被众人手里的火把照得亮如白昼。撞门声一阵高过一阵,俞沧云也跟着激动起来,尚未察觉危险在靠近。

  身后有人蹑手蹑脚地走向她,双手扯着一条细长的金链子,虽是不起眼的饰品,也能轻易勒断她脆弱的喉咙。

  轰隆,俞沧云听到院门被撞开的声响,她扬起脖子,急切的目光追随着李逸,手里高高举起火把,将背后的影子拉长到墙壁上。

  就在这瞬间,那条金链子绕过她头顶,死死地勒住她脖颈。

  俞沧云愕然睁大双眼,口中的惊呼被那道蛮力截断,她丢下火把,挣扎间抓住对方的手腕,腕骨很细,皮肤光滑柔软,是个女人?

  俞沧云被勒得翻白眼,渐渐喘不上气,意识也变得模糊了。

  谁会在半夜偷袭她呢?若是疲于奔命的贵族女眷,趁她没注意跑了便是,有必要停下来杀个人再走吗?

  她身上又没写“我是市舶吏”,怎会碰巧知道她是李逸的手下?

  若不是蓄意报复,那就是杀人灭口了!莫非是巫医藏在库房里,她堵住了对方逃跑的路,怕她声张先下手为强?

  俞沧云越挣扎,那人力道越重,存心要置她于死地。脖颈的疼痛变得麻木,混沌的脑子里浮现出几幅画面。

  李逸教她骑马,也教过她防身术。其中有个招数就像现在这样,她背对着李逸,被他禁锢在怀里,手臂牢牢箍住她的脖子。

  李逸个头比她高许多,力气远胜于她,费力往前挣脱是行不通的,只能利用身高的差距,手肘往后重击他胸口膻中穴,迫使对方松手逃脱。

  那时她找不准位置,也不知怎么用巧劲,李逸不厌其烦地教她,设想过多种场景,帮她一次次突破困境。

  她有几次打中了李逸,虽是李逸让着自己,但对付一个蟊贼,她这些招数绰绰有余。

  俞沧云咬紧牙关镇静下来,背后那人身高和她差不多,她抬起后脚跟猛踩对方脚背,趁那人松动之时,头往前倾,借力重重地往后撞去,耳边听到鼻梁骨碎裂的声响。

  做得好,云娘,就是现在!俞沧云拧腰侧身,用手肘猛捣对方腹部,那人疼得受不住松了手。

  俞沧云趁机挣脱勒住脖颈的链子,气得连挥几拳,捶沙包一样砸在那人脸上,专挑鼻梁狠揍,打到指骨溅满了鼻血。

  那人呜咽着倒在地上,双手捂住鼻子,疼得直流眼泪,死命忍住没发出声音。

  俞沧云气喘吁吁地站定,捡起地上还没熄灭的火把,警惕地打量周围,确认没有其他蟊贼,抬脚又踹向对方的胸口。

  那人后脑咚一声磕在地上,羊癫疯发作似的浑身抽搐,一手顽强地捂住脸,一手探进袖子里。

  俞沧云眼疾脚快,猛踩住她袖中那只手:“还敢偷袭?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都不知道姑奶奶的厉害!”

  俞沧云模仿李逸的点穴手势,在她肩头点了两下,那人立马就不动了。

  “神了,我真是天赋异禀!”俞沧云揉了揉刺痛的脖子,划破了皮,问题不大。

  她磨了磨牙,五指揪住那人的发髻,强迫对方仰起头,火把照上那张血迹斑斑的脸。

  深眼窝,高鼻梁,是个外邦女子。她身穿坦领半臂纱裙,眉心贴着牛角花钿,脖子上的珐琅项圈精致华丽,双臂箍一对菱花纹金臂钏。

  俞沧云看她这身装扮不像普通平民,撇开鼻血直流这副惨相,也算是个标致的美人。

  “心狠手辣的婆娘,我跟你有仇吗,你竟然背后下黑手?”俞沧云往蚝墙大屋看一眼,“你是从后门跑出来的女眷?”

  对方神情阴鸷地看着她,眼里的怨毒像有深仇大恨。

  俞沧云也不指望她老实交代,弯腰从她袖中找到一个油纸包,摸到了里面的粉末,“这是什么?药粉?”

  俞沧云刚要打开,见她眼里暗藏杀机,像嗜血的野兽,迫不及待地等待猎物中计,落入血口。

  俞沧云犹豫了,将油纸包倒在她脸上,“你不说,我就拿你的脸来试药。”

  对方愣了下,眼里充满恐惧,俞沧云心中了然,“哦,原来是毒药啊,我晓得了,你就是背叛景元教,投靠蕃坊的回纥巫医!”

  俞沧云看她眼里重又涌现出愤恨,冷笑道,“又被我说中了吗,你这黑心婆娘,真不是个好东西!投放赤血虫,挖空仙草都是你的主意吧,你这人阴险毒辣,脑子却不灵光,手里有毒药不用,搞背后偷袭这一套,傻眼了吧,又蠢又坏!”

  那人被她骂得忍无可忍,脱口而出:“俞沧云,我就是要亲手杀了你,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你、你认识我?你到底是谁?”俞沧云敢确定没见过这个人,她记性很好,不可能没有印象。

  她紧蹙柳眉,厉声斥问,“我何时得罪过你?退一万步说,就算你我结过梁子,扶胥百姓和你无冤无仇,坏事做绝是要遭报应的!混账东西,你有本事冲我来啊!”

  

继续阅读:第九十八章 连环策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海埠疑骨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