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在嘴边兜了个弯,独眼男子斟酌几息,改口道:“既然如此,不若划下期限——那飞轩作恶多端,正法榜上早已有名,人人得而诛之,偏生他行踪诡秘,阴险毒辣,至今未能奈何,只要温姑娘襄助我等剿杀此獠,嫌疑皆去,有功无过!”
事已至此,没得更多转圜余地,师无恙见好就收,问道:“温姑娘如何看?”
温厌春撑着膝盖踉跄起身,抬手拭去唇边血迹,哑声道:“一言为定!”
罗鸿骞这才回过神来,虽不甚甘心,却也知道木已成舟,私仇终究要置于大局之后,但一想到武功尽废的罗璋,他回顾身边弟子,道:“使者既有决断,我等不复多言,只是此女冒犯我归元宗,欲了今日之事,便上前来,接本座一剑!”
独眼男子一听,心知罗鸿骞还记恨温厌春当堂套供之事,归元宗为此大失体面,这口气非出不可,心下顿生不忍,其余人亦纷纷侧目。
眼见罗鸿骞不依不饶,白玉大感义愤,正要挺身上前,却被温厌春拦住,她自知这一关不得不过,掂量着伤势余力,屏息运气,忽见白影晃动,师无恙作揖道:“在下忝为本场考官,考生若有过错,也是我的疏失,请罗宗主训诲。”
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罗鸿骞从弟子手中接过佩剑,道:“也好。”
话未落,剑已出,蛟龙出水般直奔师无恙右肩,劲风凌厉,转瞬即至,若他斜身让开,利刃便要擦肩刺向温厌春,可见罗鸿骞留了一丝情面,但无半分退步。
师无恙不闪不避,左手迎风一挽,旁人只见得光影翻飞,铿锵之声不绝于耳,再定睛看去,腕翻指绕,柔弱无骨,好似灵蛇缠树,生生将三尺长剑牵制难动。
却见罗鸿骞欺身而近,左臂一屈一伸,掌势猛若虎扑,师无恙才将接剑,右手旋即振袖而去,不偏不倚地拼上一招,不想对面全无烈劲袭来,他一惊之下,左侧寒气大盛,那飘忽不定的内力竟是游走斗转,引他发功相抵,却又反扑奇袭。
独眼男子惊呼道:“小心!”
刹那间,本已方寸难进的剑刃猛地向前一递,鲜血迸出,师无恙身躯微晃,倏地翻掌而上,剑锋未及深入,便被震开,被他挡在身后的温厌春大急,抢到侧边,伸手扶去,连声道:“你……你……伤得如何?”
“没事。”师无恙轻按伤处,抬头看去,微微一笑,“多谢罗宗主剑下留情。”
罗鸿骞面沉如水,忽而反手挥出,长剑凌空倒飞,流星般掠向后方一名弟子,那人站定不动,寒光便即入鞘。不多时,归元宗一行六人扬长而去,无影无踪。
独眼男子总算松了口气,回首对师无恙道:“你莽撞了。”
师无恙伤在肩头,只消一动就牵连皮肉生疼,他苦笑道:“咱们以令从事,固然不好得罪了归元宗,但这案子本是他们理亏,若一味退让,难免落人话柄。”
近年来,归元宗行事愈发专横,独眼男子忍了一时之气,未必没有动怒,左右风波已平,他不再说什么,又看了温厌春和白玉几眼,招呼人手,扬长而去。
师无恙看了眼天色,让白玉给温厌春搭把手,一同回到镇上,找客栈住下。
稍缓一阵,温厌春将失制的内息收归丹田,胸口血气淤积不散,便是运功疗伤,经脉间亦多滞处,在旁的白玉见她面若金纸,也急了起来,好在师无恙推门进来,取银针点刺她膻中、玉堂、紫宫三穴,皆隶属任脉,乃运功行气之关键。
罗鸿骞那一掌猛悍霸道,若是温厌春内力不济,定已五脏俱摧,幸好她根基扎实,只经脉稍有闭损,师无恙下针有神,一加疏解,真气立时运转自如。
内息运转一个小周天,温厌春全身发汗,面上多了几分血色,白玉稍有安心,由衷赞道:“师前辈,你这一手针灸之术当真绝了,江湖上怕是没几个人能比!”
“你我本是同辈,考核已毕,不必拘礼。”师无恙收了针,面有浅笑,“我与‘白水九针’方九如乃忘年交,得她不吝指教,苦练数载,小有所成。”
白玉恍然大悟,须知江湖上最不能交恶的人莫过于医术高超的大夫,而“白水九针”方九如本是位女冠,云游四方,救死扶伤,黑白两道中人皆敬她三分。
温厌春调匀气息,徐徐睁开眼睛,白玉登时一喜,正欲关切几句,师无恙却递来一张药方,道:“若要内伤尽快痊愈,还需用药,劳烦白少侠走一趟。”
他神态自若,白玉无有疑心,接过药方扫上两眼,趁天未黢黑,应声出去了。
门外脚步声渐远,屋里很快静了下来,温厌春盘膝坐在榻上,师无恙负手立于三步开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气氛非但不显旖旎,反而有几分剑拔弩张。
师无恙敛去唇边笑意,凝视着她,开口打破僵持,道:“那飞轩是你什么人?”
温厌春轻扯嘴角,反问道:“你心里没数,却当众为我开脱,不怕被拖下水?”
四目相对,有如交锋,师无恙未能从那双明眸里看到丁点心虚胆怯之色,晓得她吃软不吃硬,遂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既答应帮你,自是做了些准备。”
温厌春不由得笑了,眉眼微挑,却道:“万一我当真存心险恶呢?”
她容貌甚美,这一笑好似皎月出云,昙华吐艳,教人眼前一亮,但见薄唇微开,白牙冷如碎玉,活像是天方夜谭里的狐鬼妖仙,美则美矣,凶相毕露。
冷不丁被这股杀气一激,师无恙负在身后的左手猛然攥紧,又慢慢松开,叹道:“言出无回,纵有什么不测,也是没奈何了,所以……”
语声微顿,他往后一坐,朝温厌春端起茶杯,复又笑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既是我保了你,也该连带责任,无论从前如何,温姑娘今后只能做个好人了。”
说罢,师无恙满饮为敬,再取新杯添水七分,右掌运劲轻推,茶杯离桌飞出,温厌春见状,从容一接,那杯茶便平稳入手,她犹豫片刻,微微仰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