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余沉碧”这个名字,罗鸿骞的脸色不由得一沉,冷笑道:“人既已故,如何做文章都是生者说了算,这妖女修炼《天人赋》是事实,你却空口无凭!”
拖延了一会儿的工夫,白玉已带人赶来,待得看清了当前的情况,独眼男子心惊之余,不免着恼,可一听这话,不禁骇然,心焦如焚的白玉也是脸色陡变。
依照明规,金兰使者行走在外,若遇贼党,宁枉勿纵,遑论是业火教的余孽,可师无恙认为人事无常,不应以偏概全。倘使温厌春与那飞轩同流合污,拿一份实实在在的重要情报来换个无着落的考核名位,非但算计拙劣,而且得不偿失。
因此,他侧首看了她一眼,便对罗鸿骞道:“若非信而有证,在下不敢妄言。”
当着众人的面,师无恙自袖中摸出一张帖子,上面印有血色兰花纹,外人不甚了了,独眼男子一看便知,这是信使的回条,意为音讯递到、情报属实。
师无恙沉声道:“余前辈入塔十载,性直敢为,劳苦功高,三年前被调往沿江要地,建立据点,监观行旅,招揽三教九流之人为部署,温姑娘正是其一……”
温厌春的底细不干净,他心中有数,及至发现她身中“鬼门关”之毒,回想先前种种,对于她的来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然而,侠者论迹胜于心,好歹共患难一场,师无恙将对方的心性能为看在眼里,做了几手防范,也不吝予其机会。
“……温姑娘投效用命,在那飞轩身边潜伏日久,发现他与瀚漠细作密有往来,暗中收买江湖败类,或将大乱,遂告知余前辈,里应外合,窃获机密,无奈露了行迹,余前辈身受重伤,自知逃走无望,将密信托付给温姑娘,送抵回春镇。”
据韩征当晚之言,余沉碧自去了邻水镇便音讯寥寥,若无温厌春千里传书,怕是她的死不过成了一桩无头案。既是因果相循,又得空子可钻,师无恙索性以此切入,头足倒置,以余沉碧的名义替温厌春解围,虽无实情,查而有据。
他的这番话教人惊诧不已,但见回条加印,可知确有其事,独眼男子看向温厌春,半信半疑,权衡片刻才道:“事关重大,不能只听你一面之词。”
“正该如此。”师无恙依然沉着冷静,向这边一拱手,“余前辈曾与韩征有搭档之谊,此事原是由他过问处理的,在下仅为旁听,阁下可持回条向上求证。”
鬻题案了结,韩征做局陷害师无恙的始末亦为众人所知,言至于此,断然不假。独眼男子面色稍霁,一旁的白玉大声道:“这样说来,温姑娘是有功无过了!”
旁观者各自琢磨,认为师无恙说得有理有据,于是纷纷颔首,却见罗鸿骞拂袖背手,道:“本座曾与那飞轩交手几遭,这邪魔暴戾狠毒,断臂后更是喜怒无常!此女若为暗桩,就算在他手下挺过三年,如何深受信任,得其传授《天人赋》?”
身为业火教前代红莲使,那飞轩地位超然不在教中长老之下,当然能修炼此功,但这功法不可外传,纵使他为门派所弃,也不敢轻易犯禁,否则岂能留命?
这一问正中要害,便是白玉的心里也打了个突,师无恙兀自站在原地,挡住温厌春的身形,只沉默了几息,忽而长声一叹,道:“温姑娘,恕在下唐突了。”
见他伸手过来,内息未定的温厌春本欲避开,却不知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生生忍耐住了。众目睽睽之下,师无恙为她挽起长发,露出光洁颈项,再一侧头,风池、风府、哑门及天柱四大要穴处俱有红点,乃是针刺留痕,周遭隐有暗瘀。
这四个腧穴皆为要害,即便医者针灸治病,也不敢轻易取刺,再看那几块发黑血瘀,一些人已瞧出了门道,登时相顾色变,独眼男子沉声道:“是‘鬼门关’!”
师无恙微一点头,叹道:“那飞轩若以温姑娘为腹心,怎会对她痛下毒手?”
罗鸿骞皱眉,还待出言,温厌春反应过来,咬着牙道:“那老鬼曾说……他有位不能相见的故人,若拿我作比,长相只得三分肖似,好在性情有七分像。”
这话端的是莫名其妙,众人都是一怔,贺东来似乎想到了什么,眯着眼将温厌春从头打量到脚,神情忽变,喃喃道:“是、是有些像她……”
其他人听得糊涂,罗鸿骞却忆起了尘封多年的往事,眼前这女子着实跟叛出业火教的前代白莲使厉妙华颇为相似,尤其那双眉眼,清泠如冰。
紧接着,又一道人影浮现在厉妙华将要溃散的身形后,月白衣袍青玉簪,伏灵均的幻象依稀是当年模样,他呼吸微滞,竟往后退了两步。
白玉瞅准时机,越众而出,道:“邪魔外道,当然是死不足惜,可这天底下没有冤杀功臣的道理!温姑娘既是余前辈的下属,也算半个十方塔的人,何况她为破案出力良多,凭真本事应考过关,便要处置她,何不秉公而为?”
这番话义正词严,归元宗的人理亏在先,为他气势所慑,竟无言以对,温厌春心头一热,白玉朝她笑了下,又即肃然道:“十方塔素以公正立信,诸位使者为人深明大义,不才愿以身担保,还望你们给温姑娘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说罢,他抽出随身短剑,划破手掌,滴血为誓,俨然不避强御,要坚持到底。
独眼男子正踟蹰,却见余晖照在那镶有金玉的短剑上,珠光宝气,甚是惹眼,血流过处錾刻一字,他细细辨认,眼瞳骤缩,再看这翩翩公子,神色已大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