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金兰(下)
青山荒冢2024-04-30 12:002,439

   刀伤落入九娘眼中,哽在她喉头的血总算咽下,低头道:“恕弟子眼拙。”

   黑袍人后知后觉地抬手擦了把脸,指腹上满是猩红,他不怒反笑,弯腰捡起那只绣花绷架,将鲜血小心翼翼地点在梅枝上,道:“红花白雪,正当如此。”

   末了,他侧目看向梁二的尸体,恢复本音,重提先前之问:“你为何不杀他?”

   这黑袍人姓那,双名飞轩,九娘是他的弟子,十三岁已刀头舐血,莫说区区一泼皮,武林中那些个成名高手若上了他们师徒的阎罗薄,总也活不过五更。

   心慈手软乃刺客大忌,刀可折却不能钝,那飞轩语气虽淡,眼神已阴鸷如狼。

   刺客如无根浮萍,漂泊各地,无有定所,之所以来到这平平无奇的邻水镇,不过是做完了一单大生意,师徒俩须得暂避风头。那飞轩受了不轻的内伤,既恐仇家追来,又疑弟子乘虚而入,迫九娘吞下一丸毒药,着其在镇上落脚,留意往来诸人,无故不得出城半步,至于他真正的闭关之地,更是不露口风。

   九娘知他疑心病重,也乐得安生,似梁二这等多行不义的泼皮,在她看来该当教训,倒是罪不及死,故而手下留情,却被那飞轩撞了个正着,实在点儿背。

   心下骂着他的祖宗十八代,九娘只道:“弟子遵从师命,不敢肆意妄为。”

   那飞轩被她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面上好一阵阴晴变幻,嗤笑道:“如此说来,你是一心替为师着想?”

   他没有当场发作,却让九娘提起心来,想到对方曾言闭关四十九日,今不足一月,怕是出了变故,她不明就里,索性沉默以对。

   见状,那飞轩一挥袍袖,房门当即闭合,外面的凄风冷雨兀自拍打过来,似有厉鬼夜敲门,而他只将梁二的尸身踢开,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淡淡道:“你既然恪守本分,镇上来了多少人,也该一清二楚吧?”

   九娘眉头微皱,思索片刻便道:“本月以内,有五十七人打外地来此,其中有一支镖队,在客栈歇脚半日即走,还有两名行商及其车马扈从,一个还在镇上卖货,另一个在昨日离开,剩下那些都是流民,散于街头巷尾,乞讨为生,也从了地痞,做些鸡鸣狗盗的事。”

   她如实应对,未经迟疑,可见没有半分心虚,那飞轩的神色逐渐缓和,算是揭过这一茬,沉吟过后才道:“先行出城的那名商人,是来找为师的。”

   九娘不由一惊,又听对方冷冷道:“他死了!”

   值此乱世,人命既值钱又廉价,江湖上有些名气的杀手组织莫不待价而沽,几乎将黑市生意瓜分殆尽,他们师徒俩势单力薄,争抢不到大宗买卖,只能去啃硬骨头,如此几年下来,也算立定脚跟。

   那飞轩挑钱不挑人,罔顾恩仇道义,找上他的多为狼贪虎视之徒,可他亡命又惜身,目下伤势未愈,竟敢将藏身处告于外人,委实让九娘大感惊疑。

   她抬起头,那飞轩从怀里摸出一块叠好的手帕,打开来看,里面包着一枚针。

   市面上再常见不过的绣花针,与九娘所用的一般无二,可惜沾了红白物。

   “他来找我谈一笔大买卖,单是定钱就给了千两银子,还开出了为师无法拒绝的条件……”那飞轩冷冷盯着九娘,“然后,他就被这枚绣花针扎穿了脑袋!”

   绣花针不逾寸长,细如发丝,多用作刺目扰敌的暗器,可这枚针能破空戳入成年男子的左侧太阳穴,瞬息后从右侧穿出,那飞轩刚一转身,对方已晃身倒毙。

   如此高明的一手功夫,放眼武林也不多见,何况是在这邻水镇?

   九娘背后生寒,她总算明白了那飞轩的来意,料知辩驳徒惹猜疑,只道:“飞针取命,穿透颅脑,腕力和指力缺一不可,而要发于无声,必在十步之内。”

   那飞轩面色稍霁,颔首道:“那人倒地之前,为师已窥得凶手身影。”

   闻言,九娘暗自替杀人者捏了把汗,手上功夫好,脚下未必跑得快,在那飞轩面前暴露了行踪,相距不过十步远,至少丢去半条命。

   果不其然,那飞轩冷笑道:“她舍了一条胳膊,负伤而逃,血迹延向城内。”

   短短一日间,筋骨断折之伤难愈,九娘身上嫌疑已清,仍不敢放下心来,她低声道:“师父是要弟子找出此人?”

   “是个女人,伤在左臂,虽相貌不知,但看身量与你相差不大。”那飞轩的语气愈重,“她听到了不该听的事情,定会设法传出消息,一日为期,迟则生变!”

   他没有说半句威胁恐吓之言,九娘却知道这件事已经关乎自身性命,当下应道:“弟子定当竭尽所能!”

   凶手精于藏匿,对山林地形了如指掌,负伤后潜入镇子,八成是本地人,再看那枚作为凶器的绣花针,九娘心中已有计较,面上不露端倪。

   那飞轩又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笑道:“你在此修养数日,倒比从前乖觉了,看来绣花也非一无是处,好歹静心收性,化一下你胸中戾气,将来……”

   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盯着九娘的脸庞,而她垂眸看鞋尖,悄然攥紧拳头。

   室内一时冷寂,是个人都该适可而止,那飞轩却不算个人,见九娘隐怒不发,站起身来,探向她的面颊,将一缕乌发捋到耳后,喃喃道:“当年你我一同拜入圣教,情同兄妹,一晃眼便过去了这么多年……再过百日,你就二十三了……”

   他的神情和动作都堪称温柔,说话却颠三倒四,目光看似落在九娘面上,实则不知望向何人,教她好生嫌恶,然则“百日”两字入耳,心下猛震,好似被勾魂小鬼套了脖子,骇出满背冷汗,当即拂开那飞轩的手,晃步退到三步外。

   九娘这一动,惊醒了神思恍惚,料他要恼羞成怒,抢先道:“凶手蛰伏日久,今窥密夺命,怕是哪方势力的钩子,师父既与之交手,可有什么眉目?”

   刺客拿钱杀人,雇主在了账之前死于非命,买卖可算作罢,白赚一笔定钱,那飞轩却不肯罢休,急着追凶灭口,实在不符常理,故九娘思来想去,疑心死者与他另有瓜葛,凶手的意图怕也不简单。

   那飞轩回了神,想到方才的失态,暗自恼怒,但见她一本正经,只得压下火气,劈手一扬,有银光闪闪的物什自袖中飞出,擦过九娘的鬓发嵌在墙上。

   九娘一动不动,仿佛脚下生根,那飞轩对她这份胆魄又爱又恨,也没了好脸色,沉声道:“为师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最迟明晚此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语声微顿,他又瞥向桌上的绣花绷架,点点血梅灼灼夺目,嘲弄道:“这天下早已乱了,人和鬼都挤在独木桥上,哪有什么阳关道可走?莫要痴心妄想了。”

   说罢,他推门而出,九娘无声地松了口气,抬手按几下胀痛额角,回身走到墙下,拔出那物一看,竟是块白银令牌。

   方形,半掌长,一面刻着【辰二十八】的字样,一面雕有栩栩如生的兰花。

   看清这些,九娘神色立变,不禁脱口而出:“金兰令!”

  

继续阅读:第二章·生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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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雪寻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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