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就去。”温厌春难得温声细语，“要我搭把手，还是你自己走？”
师无恙微微活动了两下手臂，撑着膝盖站起来，笑道：“逃命的力气尚可。”
他的眼前没了遮挡物，却是垂眸向下，不曾与她对视，温厌春忽地飞步向北，动如脱兔，一下窜出二三丈，再一回头，只见师无恙紧跟在后，一步不落。
“你看得见。”温厌春忽而道，语气笃定。
师无恙脚下不停，竟也没有否认，坦然道：“我打小就有眼疾，畏光喜暗，素以这副打扮示人，亲近者见怪不怪，外人纵有误会，总归是不妨事的。”
他毕竟不是个瞎子，又练就了一对顺风耳，行动大都无碍，而在遇敌之时，眼疾未必手快，对方若是为此轻忽，还可杀个出其不意。
然而，主持考试不同于寻常时候，障目到底不便，且看韩征的模样，分明不知这些门道，两人同为考官，合该相知协力，师无恙又是为何隐瞒于他？
这些问题在温厌春心中纠缠不休，几乎凝雾成雨，笼罩一片阴霾，奈何当下危机四伏，追兵随时可能寻踪而至，索性闭了嘴，闷头赶路。
正如师无恙所言，青牛山北高南低，那边有绵延成片的泥沼，寻常人望而却步，武者也不敢轻易踏足，但在他俩看来，也不过尔尔。
凄风有声，迷雾如云，温厌春侧首望向身后，不见火光迫近，心下稍安，朝师无恙一点头，鞭腿扫出两截枯树，泥水摇荡，人亦凌空跃起，如两只飞鸟般分别踏了上去，劲力薄发，渡水不沉，树干载着他们滑过湿泥，向瘴气深处驰去。
顺水漂出十余丈，夹道趋阔，泥土渐实，眼前果然是重叠的山丘，上有无数天然石窟，温厌春飞身上岸，环顾一阵，挑了个不起眼的山洞，往里扔了块石头，惊走蛇虫鼠蚁，这才取了火折子吹燃，招呼师无恙进去。
连番恶斗下来，又是一路奔波，师无恙已为强弩之末，也不与她客气，道了声谢便低头踏入，却在擦肩一刹，温厌春出手如电，倏地制住了他的穴道。
师无恙正强忍耳鸣之痛，不料她会偷袭，一掌未及拍出，人已动弹不得，只留口舌能言，不由道：“温姑娘，你这是——”
温厌春用力一推，他便跌入洞里，微弱火光随之映入，只见她在身前蹲下，目光灼灼，道：“你既然看得见，当有本事破网突围，先前算我多事了。”
师无恙微怔，吃不准她是什么意思，只道：“彼时我有些不好，未能及时察觉异样，温姑娘仗义出手，我感激不尽。”
嗤笑一声，温厌春不去纠结他话中真伪，接着道：“你不是瞎子，耳朵也灵，认出我来易如反掌，但有两句话，你该问我的。”
不等师无恙发问，她便冷下脸来，沉声道：“我为何在这儿？又为什么救你？”
虽韩征下令时，师无恙未能耳闻目睹，但从今晚遭遇来看，不难推测出自身处境，郑青兰与那矮子会对他痛下杀手，同为考生、亟需过关的温厌春也当如此，他却浑不在意，任她拉拽奔走，再不掩饰目力虚实，到得这里亦无多言。
“攸关性命，亲朋爱侣尚有疑心，遑论你我无甚交情，而你只字不问，若非自作聪明，便是胸有成竹了。”
风从洞外吹来，火光明灭不定，温厌春抬手一拢，半张脸隐在暗处，恍若半人半鬼，袖中似有什么活物动了动，却是被关在布袋里的小青蛇。
她拎着布袋晃了两下，道：“它受你驱使，是故意引我来的。”
师无恙不是瞎子，不该对身为主考官的韩征有所隐瞒，不该在考核中失手杀死程婴，不该畏罪出逃，更不该找上她……而这诸般变故，统统发生了。
温厌春本有许多话要问他，到了嘴边又复吞下，却道：“为什么是我？”
师无恙沉默一瞬，忽然大笑，笑过竟坐起身来，穴道不知何时被他冲开，伸手向前，温厌春也不惊慌，顺势将布袋子递了出去。
小青蛇“呲溜”钻进了他的袖子，再不敢露头，师无恙望向温厌春，轻叹道：“原因有二，一是你武功高强、自有计较，不同于那些见风使舵之人，二是……”
顿了下，那双琥珀般的眼睛里泛起冷光，只听他幽幽道：“此间百十来人，唯你与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好歹我自知有难，你还被蒙在鼓里，死也糊涂。”
这话端的难听，温厌春却听出了弦外之音，四目相对间，如有悬刃落下，割开重重迷雾，那一抹孤魂幻影又即浮现在心。
“死也糊涂……”她喃喃自语，语声突转，“你在借云中仙之事暗指什么？”
一瞬间，森寒杀气激得师无恙喉头发凉，他敛了笑，直视她的眼睛，道：“你该问我的是——此番来到回春镇，到底看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