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前路(下)
青山荒冢2024-05-04 12:002,791

   此时天已大亮,路上行人渐多,街道两旁的铺子小摊也陆续支开了,九娘找了个生意最好的早点摊坐下,点了一大碗馄饨并两个包子,甩开腮帮子就吃,她在这几个时辰里担惊受怕,动了两回手,早已饿得很了。

   邻桌的客人见此,也只笑说道:“瞧这小子,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九娘不管这些,她一边填饱肚子,一遍竖起耳朵听周围的人说话,邻水镇就芝麻绿豆大,哪儿有个风吹草动,很快便传开,这不就有人说起绣坊起火的事了。

   “嘿,你们听说了没?余三姑的绣坊差点儿被一把火给烧了,就今早呢!”

   说话人是个闲汉,最爱摆谈别家的事儿,余三姑在镇上算一号人物,可在他们看来,她就是个妇人,不婚无子,怪得很,而今倒了大霉,当然幸灾乐祸。

   馄饨碗快要见底,九娘正举勺喝汤,闻言动作一顿,旁边有个男人搭腔道:“我去瞧了热闹,听里头的伙计说,余三姑是跟那个九娘一同进屋的,这下都不见了,起火的就是那间房,后院还有血……啧啧,这到底是啥事儿啊?”

   有人开话头,其余的也议论起来,可要说个中究竟,都是云里雾里,九娘听了一阵,没什么意外的风声,心弦微松,忽听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一班差役打街拐角过来,分作两路,一队赶往绣坊,一队奔着寡妇巷去了。

   九娘心中有数,不慌不忙地端起汤碗喝了个干净,起身跟老板结账,对方觉得眼生,多了句嘴:“客官打哪儿来的啊?”

   “路过,今儿就走了。”她压着嗓子回道,余光瞥见一个姑娘在旁坐着包馄饨,手法娴熟,满脸认真,料是老板的女儿,不禁失笑,多给了几文钱。

   她时常会想,倘若没有那场兵灾,如今的温厌春又是怎般模样?或许跟这姑娘一样,为生计忙碌,与家人同乐……可这“倘若”二字,本就是白日空梦。

   九娘要做回温厌春,温厌春却不能回头,好似悬崖一线桥,须得大步向前。

   那闲汉还在唾沫横飞地编排人,没留意九娘打他身边经过,手里扣了枚炒豆子,弹指即出,正中对方门牙,他“哎哟”一声,猛地从凳子上跌倒下去,张口吐出半颗牙,惊疑不定地环顾四周,在众人的哄笑声里狼狈跑开了。

   绣坊那头动静不小,余三姑和梁二的尸身很快会被差役们发现,九娘抬首看一眼天色,也不敢让那飞轩久等,径直出了城,往西走个半炷香工夫,弃大道,入小丛,复行百五十走,便至山麓。

   此山无甚名堂,竖不见峰,横不成岭,好似一只王八,妙的是山顶虽平,地形却错综复杂,在外看不出门道,里头路径杂乱,草木遮天,难以辨认方向。

   九娘来到邻水镇不过二十余日,那飞轩有令在先,不准她擅自离城,今次头回入山,竟是迷了路,即便在显眼处留下记号,再挑一个方向走,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处,活像民间传说里的“鬼打墙”。

   她满心想着该如何应对那飞轩,不料先吃个闷亏,正进退两难,一个念头忽地掠过脑海——老鬼在此待了许久,当知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吗,怎会只字不提?

   刹那间,九娘背后陡生恶寒,急忙矮身闪避,一道凌厉气劲猛发而至,几乎贴着她的发顶劈过,击中前方一棵大树,伴随着裂响入耳,树干上多了个大洞。

   头巾被劲风扫落,九娘顺势一腿横扫出去,满地落叶骤然扬起,飞刀般扑向来人,对方只将双掌探出,左一揽,右一挥,十指化千,迎风而舞,好似鲸吞龙吸,无以计数的叶片霎时向他胸前聚拢而来,在两手之间飞滚成团。

   还手是出自本能,九娘这下看了个清楚,化去余劲,起身道:“见过师父。”

   那飞轩双掌一翻,那些落叶为气劲所震,立时纷飞如雨,他皱着眉看向九娘,嗤道:“你耽搁了这一阵,就为扮个丑鬼?”

   九娘用手将凌乱的头发拢成一束,随意披在背后,回道:“三姑虽死,未必没有后手,弟子先搜尸身,再去她房里找了一通,全无所获。”

   提到正事,那飞轩面色一肃,盯着她问道:“若是你错眼了呢?”

   料到他有此一问,九娘毫不心虚地道:“弟子唯恐疏漏,一不做二不休,伪造劫财杀人,将屋子给烧了……至于那些伙计,我在暗处观察了一阵,无有异动。”

   余三姑身边若有个得用之人,也不必豁命一搏。想到这里,悬在那飞轩心头的大石稳稳落地,他眉头舒展,面上阴云尽散,对九娘招手道:“到为师这儿来。”

   九娘提起心来,身体看似放松,暗中蓄力,依言走了几步,在他跟前驻足。

   那飞轩掏出一块手帕,用药水浸湿了,亲手为九娘擦拭面庞,动作轻柔,细致认真,却让她起了身鸡皮疙瘩。

   好在那飞轩没做多余的事,帮她擦干净脸便收手,笑道:“此番你做得甚好,为师一向赏罚分明,可有什么想要的?”

   他和颜悦色,倒让九娘忧思愈重,须知这老鬼表里不一,翻脸比翻书还快,从前有位师姐颇受其青睐,怎料一个应对失当,不明不白就丢了命。

   想了想,九娘开口道:“师父可否让弟子独行一段时日?”

   她应了余三姑临终之托,也想替自己谋条后路,非得去趟回春镇不可,但那飞轩做着人命买卖,手里就剩这么一把好使的刀,要脱身实在不易。

   闻言,那飞轩果然变了脸,冷声道:“你想去哪儿?”

   刺骨杀意猝然逼来,九娘顿觉头皮一麻,强忍住率先出手的冲动,低头道:“弟子出身北地,今已回转无望,只是当年家中遭祸,有位兄长恰在南边经商,这些年音信断绝,还想见上一面……若寻不见,以后也不想了。”

   说到最后,声气已弱,那飞轩微一皱眉,又听她道:“再过百日,弟子年满二十三,誓约既定,不敢失期,但血浓于水,牵挂难断,望师父允准。”

   九娘算不得圆滑之人,好在那飞轩对她幼时的经历不甚了解,方可将谎话说得真假难辨,至于老鬼对此信了几分、肯不肯应,谁也没个把握。

   那飞轩面有不虞,显是厌恶超出掌控之事,可他放话在先,九娘又主动提起誓约,一时竟有些恍惚。

   若论相貌,有几个女弟子更合他心意,且为了自保,曲意逢迎,却也没能落个好下场,他之所以对九娘另眼相待,只因她的性情最像厉妙华,百折不回。

   那飞轩微微闭眼,半晌才道:“你既放心不下,便去一回吧。”

   九娘垂手在侧,山风拂衣不止,吹得她心里透凉,正欲别作良图,这恶师竟松了口,喜出望外之余,不免生出疑虑,又听那飞轩道:“六十天后,无论你是否如愿,都得赶去飘灯谷与为师会合。”

   如今天下两分,南北隔江对峙,举派投敌的业火教早已声名狼藉,那飞轩虽遭舍弃,但无改邪归正之心,这些年来结仇无数,故行踪诡秘,狡兔三窟,藏于南岭深处的飘灯谷就是其中一个巢穴,九娘也只去过两次。

   她心中凛然,连忙应下,只听风声骤起,那飞轩已腾身而去,待其形影不见,总算长舒了一口气,转身赶回城中。

   时过晌午,事情已经闹大,镇上的人们议论纷纭,见差役们遍寻无果,只当凶手外逃,不想她还敢杀个回马枪。九娘把布巾缠回头上,抓乱发丝,又往脸上抹些泥,打野坟头上借个破碗,假装沿街乞讨,悄然来到那户人家附近。

   确认周遭无人注意,她驾轻就熟地翻墙而入,拿回事先藏好的密信,留下少许银钱,不敢多作停留,转身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在天黑前赶到邻县。

   今日逢场,集市未散,九娘将自个儿捯饬了一番,找到马贩子,要买一匹好脚力,对方少见年轻女子来买马,本有几分迟疑,见其给钱爽快,登时喜笑颜开,连连点头道:“好说,鞍鞯辔头这些也给您配齐,不知怎么称呼?”

   “我叫……”语声微顿,她扬起笑脸,抬头迎向日光,“温厌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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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雪寻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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