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怒吼罢,众人方才知道,原来爬墙大闹的泼猴,就是未来的姑爷,谢家三子谢瑜。
琉衣现在再也不想去听什么聘礼了,担忧地看向她家小姐,绞尽脑汁想着安慰的话。
殷舒窈气极了,但还是记着对不远处的镇国公福了福身,随即扭头进屋,紧紧阖上门。
一进屋,大红的婚服便大喇喇躺在绣架上,鲜艳的朱红像极了方才肆意嚣张的少年,谁见了都得七窍生烟。
殷舒窈一声不吭地拿起竹篓里的剪刀,径直走过去。
琉衣一扭头,便见到这幅不得了的画面,吓得一个猛子扑过去抱住小姐的腿,哭道:“小姐你冷静啊!您就算再气也不能和自己的双手过不去呀!未来姑爷再混,衣裳是无辜的,您就是剪了姑爷,也不能剪婚服啊!这婚服……”
琉衣顿了顿,拔高了音量喊道:“这婚服贵啊!”
“谁说我要剪衣裳了?”殷舒窈诧异地看着腿边的小丫头,无奈地抚了抚额:“方才见了人,才知绣娘给的尺寸短了,我只是改一改衣长。”
琉衣呆呆地啊了声,呐呐地松开手。她察觉出小姐情绪低落,又快步跟上去,试图说些话哄小姐开心。
“小姐的眼睛真厉害,每回只要用眼一量,就跟尺子一样准!”
殷舒窈压下心中失落,勉强弯了弯唇角:“好了,再拿匹云烟锦来,方才绣的花样不好看,我要换个花样。”
……
是夜。
秦海云轻轻推开绣房的门,便见宝贝孙女坐在明亮温暖的烛光旁,那双不沾阳春水的纤手灵巧翻动。
自赐婚以来,这丫头对别的皆是兴致缺缺,不见半点喜气。唯独向司礼监请求婚服交由她自己来做,把嫁衣看得比未来夫君还重呢。
只不过,那匹云烟锦上的绣纹,好似与先前的不一样了。
——这是委屈了啊。他暗叹一声,亲自端着食盒走进去。
“绣绣,饿不饿?外公叫厨房炖了你爱喝的甜汤,要不要尝一尝?”
殷舒窈见时外公,脸上便带了分笑,起身盈盈行至门前,伸手接过外公手上的食盒。
“这个交给我吧,您也素爱喝甜汤,不若一道尝尝这儿厨子的手艺。”
“好,绣绣盛的汤,一定好喝!”看着孙女懂事的模样,秦海云笑呵呵地坐下,十足捧场。
殷舒窈盛好两碗,方坐到下首,沿着碗边轻抿了口。闻言无奈笑道:“您总是这样哄我,我可不会做这么好喝的甜汤。”
“外公说的可是实话!”
见这口味得孙女喜欢,秦海云便顺势道:“不过既是绣绣喜欢,那这厨子也一并带去镇国公府,日后当小厨房使。”
听见镇国公府四字,殷舒窈的神色黯了黯,并未接话。
秦海云忍不住抚了抚她的额发,叹声道:“唉,这桩婚事叫你委屈了,若是心里有气,莫要一个人憋着,今日那小子实在顽劣,外公明日便上谢家替你出口气!”
殷舒窈却是缓缓摇了摇头,垂眸轻道:“从门第来看,这桩婚事孙女一点儿也不委屈。谢家历代忠勇,陛下元后亦出自谢家,更是诞下太子。如今谢家嫡子只这一位三郎,陛下将我指给他,是高嫁了。”
秦海云听着这话,心中五味杂陈。原本他就没想过要将绣绣嫁到世家,打算在金陵挑一户好人家,将来也好有个照应。谁知这圣旨来的如此突然,更甚之,他费力打探到的消息还说,绣绣原是要指给安王的,不知中途被谁横插了一脚,方落到了谢家头上。
皇宫是吃人的地方,两相较下,镇国公府还有些盼头。他并不打算将这些烦心事告诉孙女,转而语重心长地说起体己话:
“绣绣啊,你外祖母和娘都去的早,外公过去又常年不着家,没能多陪陪你,所以不管高嫁低嫁,外公只希望余生能有个人陪着你,照顾你,与你少年夫妻白头老,旁的什么生意,首富之名,外公都不在乎。”
少年夫妻么?殷舒窈的目光落到墙上高高裱起来的圣旨上,迷茫地看向外公:“可谢瑜当真是良人么?”
秦海云想起那小子的混蛋行径,又看了看如花似玉的孙女,登时一拍桌子,笃定道:“是个小兔崽子!”
“可不就是。”
殷舒窈小声嘟囔了句,不自觉撅了撅嘴,目光流露出少有的小女儿娇蛮情态。但很快,她意识到此举不妥,又恢复了端庄自持的姿态。
“外公不用担心,我只是……只是放心不下暮云舍,不知以后要如何重新拾起来。”
秦海云幽幽叹息一声,他知这孩子早慧,心思也更重些,小小年纪便接过伯府的担子,若非心中还有份牵挂,还不知是哪般模样。
他不忍拂了孙女的心愿,当即宽慰道:“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既然来了汝阳,干脆在这儿重新开设,别说一家暮云舍,便是十家,外公也养得起!”
这些殷舒窈亦想过,只是世家规矩多,一旦嫁为人妇,想再从商便不容易了。她知道外公怕自己伤心,仍听话地点了点头。
秦海云见她的神情,便知她还是放不下心,便又说起那泼皮孙女婿。
“今日你是第一次见到那小子吧?外公几年前见过他一回,谢瑜此人并非表面那般。人不可貌相,他是个好苗子,只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和他爹一样,轴头!”
经此一面之缘,殷舒窈暂时还没发现谢瑜哪里好,不解地望过去。
秦海云一本正经地看着孙女,试图支招:“绣绣啊,你听外公的,以后他若是惹你生气了,你切莫委屈自己,打他骂他别手软!”
“那怎能行。”想起白日里谢瑜没规矩的模样,殷舒窈几不可闻地哼了声,“有人无赖泼皮惯了,孙女怎能效仿之?不好失了仪态。”
“哎呦呦,瞧瞧我们绣绣,还不愿跟那小兔崽子一般见识呢!”秦海云被她的固执逗笑了,捧起微热地甜汤,夸张地碰了碰孙女的碗,“来,外公敬咱们厉害的绣绣一杯!”
殷舒窈看着碗底晃动的汤汁,正印着屏风上搭着的半匹云烟锦,上头可怜兮兮地绣着一半双飞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