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阳城确实有一处秦宅,一直坐落在北街不起眼的角落。早些年秦家旁支有一脉改商从文,便搬来了这里,平素一直没什么人来往,也就是殷舒窈与秦家家主携旨入住后,才变成了引人关注的地方。
今日则更是热闹非凡。
镇国公谢臻亲自出面替儿子下聘,引得无数人在外围观。
在他的身后,排着长龙一般的担子,司礼监使者则捧着那一眼望不到边的聘礼单,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持续高声唱着:
“黄金一担,玉如意一对,聘饼一担,玉器十六件,玉镯两对,金头面一套……”
秦海云坐在谢臻一侧,听着越发高昂喜庆的唱词,满意地捋了捋白胡须。
虽然未来孙女婿是个纨绔,可亲家公倒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期间没出什么岔子,今日下聘也做足了排场,说明谢家对这门婚事还是十分看重的。
到了如今,他一颗悬着的信才算稍稍放下一些。
秦海云亲自沏了两盏雀舌,主动举杯道:“公爷费心了,老夫便以茶代酒,先替我家绣绣谢过公爷。”
“秦老言重了,我儿能得如此嘉媳是他的福分,这些都是分内之事。”谢臻是个端肃严正的人,最重礼仪,当即饮茶回礼,丝毫没有拿捏国公的架子,诚意十足。
只是当司礼监使者唱到“金雁一对”时,他喝茶的动作蓦地顿了顿,剑眉紧紧拧起。
……
一墙之隔的内院中,殷舒窈坐在书案前,外头的高唱她听的一清二楚,却始终没什么动作,只脸色平静至极地绣着花样。
反倒是琉衣耐不住性子,研了会墨便窜到门边,支棱着耳朵细数又唱了哪些聘礼,边听还要边同她念叨:
“小姐,国公府送了一对金雁,我听人说送大雁,便是求婚姻长久美满的意思,这样看来,未来姑爷也还是有几分心思在的!”
殷舒窈有一瞬微愣,她挪开手掌,大红的嫁衣上正绣着一半的双飞雁。
古往今来,大雁皆是双飞客,云中寄锦,无限思量。
她并未开口,平静地杏眸里倒是添了丝笑意。
琉衣见小姐终于笑了,也跟着咧嘴笑,正预再将门推开些偷听,却忽然听得一声嘹亮的——
“嘎!”
“哎呦喂!”
琉衣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惊,扑腾就推开了门,正对上内院侧边围墙。
“嘎,嘎,嘎!”
两只大白鹅趴在墙头抻着脖子叫喊,左边的嘎一声,右边就要嘎的更大声,那长长的脖子抻来抻去,活像是两只撕扯的二胡。
“嘎!”
忽然间,两只大白鹅被一只修长的手扼住喉咙,齐齐发出惨叫。
那只手用力一撑,便出现一个身着茶色劲装的少年。
少年坐在墙头,像掐着战利品似的掐着两只大白鹅,漂亮的眼睛肆无忌惮地向里张望,上翘的嘴角憋了一溜儿坏主意。
琉衣呆了,似是想不到天子脚下,汝阳城里也有这样大胆的小贼,下意识便捡起脚边的石子砸过去,厉声道:“你是谁!还不快下去!”
殊不知那少年压根不睬她,只看着她身后缓缓出现的华服少女。
谢瑜恶劣的笑眼里划过一缕讶异,视线从那少女繁琐复杂,叫不上名字的衣裙上挪开,停在那张美丽冷静的脸上。
“殷舒窈?”
“爷给你送吉祥物来了,这可是爷亲自上农庄抓的,意义非凡!”
殷舒窈闻声抬眸,平静的脸上瞧不出情绪。
眼前这陌生的少年虽没自报家门,可观其言行,又恰在此时出现,叫她心中蓦地窜出个名字来,柳眉也不由得微微拧起。
她这未婚夫,是要唱哪一出?
“你这混蛋胡说些什么,我家小姐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你再不走,我便叫人了!”琉衣接连扔了好几块石头,可那少年滑溜的很,愣是没砸着,可将她气的够呛。
今天这样重要的日子,若是真叫人看到这一幕,到时候还得连累小姐的名声,琉衣并不敢真去前院叫人,只能张牙舞爪的吓唬对方。
“我不叫她,谁能叫?”谢瑜支起膝盖,像个皮猴一样蹲在墙头,一边摇晃手里的大白鹅,一边故作正经地开口:
“这两只鹅自幼青梅竹马,吃喝拉撒俱在一块儿,将来还能一起下锅,可是真真儿的生同衾,死同穴,能吃能玩还能唱,不比那两个金坨子有意思?”
说罢,谢瑜拍了拍大鹅脑袋,一伸手便将它们丢进了院子。
“嘎——!嘎嘎嘎——!”
大鹅疯狂叫喊起来,一挨到地面,便撒开了脚丫子,绕着里头两人狂奔,一边奔一边嘎嘎乱叫。
外头仍唱着聘礼,大鹅就跟与司礼监使者杠上了似的,司礼监使者唱一句,它们嘎一声,你一句我一句,越叫越起劲,跑的满院子鹅毛乱飞。
殷舒窈忍不住瞪去一眼,紧锁的眉头里写满了难抑的怒火,莹润的红唇绷成了一条线,显然是气极了。
“哈哈哈哈哈,你怎么比鹅还呆啊,两个呆头鹅哈哈哈哈哈,笑死爷了!”谢瑜笑的前仰后合,毫无形象的坐在墙头,显然是乐疯了。
里边的动静惊动了守在院外的秦笙,他本为着避嫌不敢靠近,可听着里头一声高过一声的鹅叫,琉衣时不时“小姐快走,我保护你”的声音,实是再忍不住,哗啦一声推开院门。
“表妹你没事吧!你……大胆小贼!来人,护院!”
秦笙看着高高坐在墙头摇头晃脑,不亦乐乎的少年,气的话都说不清了,顺手抄了根长棍便一头扎进来,怒意冲冲的往墙边去。
岂料他还没走两步,那两只鹅忽然调转方向,抻着脖子扑腾过来,啪叽一口啄上他的后臀。
秦笙到底只是个读书人,从小过得也是富裕生活,何曾这般被两只大白鹅前后夹击,啄的他半步不能行。偏生当着表妹的面,他坚决不肯退缩,只好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抓着棍子,陀螺似的原地跳圈。
谢瑜笑得更欢了,不仅笑,还抽空挤兑努力维持镇定的殷舒窈。
“你表哥这么好玩儿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啊,女人不能整天愁眉苦脸,老的快。”
殷舒窈阖上眼眸,深深吸了口气,不断告诫自己不可动怒、不可动粗,谢瑜不要脸,她不行。礼仪姿态不能丢,小不忍则乱大谋,要冷静!
文北川已经不敢去想国公爷要气成什么样了,赶紧提醒他:“璟之,公爷要来了,你别胡闹了,快走吧!”
“嘁。”
谢瑜的脸色顿时黯了下来,余光瞥见不远处那道高大的身影,还是一翻身溜下墙头。
他动作很快,却仍旧没能逃过谢臻的眼睛。
“孽子,你怎敢如此胡作非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