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房忽然陷入了沉默。
殷舒窈的视线自抓着外袍的手挪到那双意味不明的桃花眼上，又很快缩了回去，心头突地一跳：难不成方才他听见了？
这个猜测令她又生出一股窘迫。偷偷念叨谢瑜的坏话本就不合规矩，是她对自己松懈了，若还被听到……
发梢的水啪嗒落下，殷舒窈循着声音望去，发现谢瑜的中衣已被湿发浸透了一块儿，偏偏他动也不动，一副“我看你怎么说”的模样。
她瞥了眼前胸绣了整面双面金线的蜀锦袍，坚决不能让自己的作品去裹湿头发，两相较下，抿唇道：“那我把麻——”
“公爷？您怎么来了！”
“奴婢参见公爷，小公爷他，他现下和少夫人在一块儿呢……”
一阵急促的脚步与惊呼声打断了殷舒窈，那道严正的身影停在门口，即便隔着门，也能感受到阵阵怒火。
谢臻收回了欲踹开大门的冲动，虽他猜测那孽子并不会和儿媳妇亲近，到底碍于规矩，留了两分薄面，只站在门外怒道：
“孽子！你当赐婚是儿戏吗！若非此次陛下仁慈，替你遮掩一二，镇国公府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还不快滚出来！随我到宗祠向列祖列宗赔罪！”
见公爷发了火，众人皆不敢再多言，齐刷刷跪到一旁，尤其是九楼，生怕他家爷那倔脾气压不住，又和公爷吵起来。
屋内久久未有回应，令谢臻越发气恼，有抬高了音量怒吼着让谢瑜滚出来。
可谢瑜却纹丝不动，紧绷的眉宇间尽是燥郁，仿佛只要外面再说一句，他就要踹门出去闹事。
这场面令殷舒窈有些忐忑。她还是第一次见公爹发脾气，那裹挟着内劲的怒吼几乎轰得她站不稳。
虽说公爹不是对她发脾气，可到底她也在这屋子里，略一犹豫后，她打算做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可刚动了动手臂，就被谢瑜攥住手腕拽了回去。
“不许去，你敢动一下试试？”
殷舒窈被他抓的有些痛，下意识挣了挣，却被拽的更近，几乎贴在他湿漉漉的发梢上，一抬眸，便能对上那道凶狠威胁的视线。
湿气让她很不舒服，谢瑜的态度也让她无所适从。她怕这人又要“离家出走”，如果耽误了明日的回门，势必会让外公担忧不已。
顿了顿，殷舒窈收回反抗，小声念了句：“我不去。”
而后她便侧了侧身，让脸颊离开那团湿气，扬声向外道：“还请爹宽恕，小公爷知他这两日做的混，回来后便想着弥补儿媳，为回门一事忙碌。儿媳不知您要寻小公爷，适才伺候他歇下。”
殷舒窈的声音平稳轻柔，虽一听就知是借口，其中的乖巧与示弱仍让谢臻心头怒火平息稍许。
他不悦地望了望里头根本看不到的人影，寄希望于这个人人称赞，懂事守礼的儿媳妇，能正一正孽子的歪风邪气。
“既然知道错了，明日就好好地准备，多与儿媳妇商量，切莫在外丢谢家的脸了。”
谢臻沉声交代了几句，见里头的谢瑜仍旧没动静，便转身走了
这一走，殷舒窈手上的桎梏也得以松开，她瞥了一眼红彤彤的手腕，刚想说一二句，就听得谢瑜一声轻嗤，凉薄地瞥了她一眼，顶着湿漉漉的头发与中衣推门便走。
那略带冷意的一瞥不知是责怪她多嘴，还是旁的，总之是让她没了再说话的机会。
红棠看着眼下的境况，便知小公爷又要伤少夫人的心，只吩咐蓝黛绿芜跟着往疏梅院听候命令，自己则与琉缃留在门外照看。
殷舒窈缓缓眨了眨眼，似乎是想将那凉薄的一眼眨出脑海。
“主子，你没事吧？”琉衣心疼不已地捧起她的手腕，忍了数次，还是没忍住满腔的不忿，“小公爷怎么这样不领情！分明是在帮他说话，他却……”
“这些本就是我身为儿媳应做的。”殷舒窈摇了摇头，垂眸遮住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他们本就是父子，而我是外人，公爹不会想从我嘴里听到小公爷的坏话。”
说罢，她便将蜀锦袍递过去，叮嘱道：“莫要乱想了，再替我打点一番明日回门需准备的东西吧。”
……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殷舒窈便起了身。
为着今日回去拜见外公，她特特翻出了年前从伯府带来的双面银丝缎暗花褶裙。妃色的云锦衬得人端方又讨喜，待系好八宝佩璎珞，簪上心仪的鎏花红宝石步摇，她方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满心只剩下期待。
她起后不久，九楼便偷摸摸过来同琉衣透了消息，再三作保今日小公爷一定不会放少夫人的鸽子。
殷舒窈没有作声，仍旧按时辰先往寒松堂拜见公爹婆母。
回门的礼物胡叔早已备好，小柳氏一早见到那满当当的几只箱子，心中便憋着一股气，想她嫁来镇国公府时，待遇可是天差地别！
待见到儿媳妇腰间的八宝佩，并发上那些名贵稀有的珠钗时，她差点儿看直了眼。喝了一大口茶，方恢复了“好婆母”的作态，殷切道：
“舒窈啊，如今你已是谢家媳，再回去秦府代表的便是谢家，娘知晓你思亲心切，特叫胡叔又添了份回门礼，只愿亲家外公见了高兴。”
说罢，她直了直身，拿出训话的姿态，又道：“娘知道你守礼，只免不了还是要提一句，再高兴，这不规矩也是万万不能破的。”
殷舒窈听出小柳氏话中深意，怕是等回门之后便要给她立规矩了。
她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悦，只是乖顺地福了福身，恭敬回道：“是，儿媳谨遵教诲。”
小柳氏觉得心口那股憋着的气似乎顺畅了些，一旁的公爷并未阻拦，她便欲再拿捏两句，结果刚放下茶盏，就见外头一道黑影风似的窜进来。
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掌不由分说将殷舒窈拽了起来。
她惊愕回眸，果然见到熟悉的侧颜。
接着，谢瑜不等她反应，丢下一句“我走了”，便拽着她头也不回地向外。
他的步子又急又大，殷舒窈挣不开，也不想在人前失了仪态，几乎是一路小跑才跟上他的步子。等出了寒松堂，她实在忍不了这样仪态全无地模样，咬牙喊了谢瑜一声。
“小公爷！”
谢瑜意外地停了下来。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忽然凑近的脸，那双桃花眼不知想找什么，盯着她看了好一会。
他们实在靠的太近，连浅浅的呼吸都撒到了脸颊。殷舒窈下意识向后退，退了半步才想起自己还被他拽着，顿时绷直了脊背，强作镇定道：“小公爷可是准备好了，我们现在就出发去秦府？”
谢瑜并未说话，又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开了口，不答反问：“你有没有叫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