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着短短几次交锋,殷舒窈相信谢瑜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思及此,她轻轻一拽床头的悬铃,收了先前的迷惘心思,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他若是真跑了,到头来遭罪的还是自己。
一听床榻传来动静,琉衣便率先自外间踱步进来,跟在后头的还有三名丫鬟,其一是大丫鬟小红,剩下两个,则是分别身着青衣与蓝衣的丫鬟。
因喜事的缘故,府里许多仆役为沾喜气都换上了红色衣裳,是以衬得这两道颜色格外显眼。
殷舒窈只作寻常瞥了一眼,记在心中,并不多看。
小红懂得拿捏分寸,将服侍新婚夫人梳洗的活计交给陪嫁的琉衣,自己则捧了昨夜备好的吉服与首饰,乖顺地立在一旁。
梳洗之际,外头等候了许久的婆子方涌进屋内,她们经由现今的国公夫人安排,按规矩应是来验帕的。可事实摆在眼前,那张白帕子干净平整,连褶皱都不曾有。
婆子匆匆收了元帕便离了婚房,不知是慌张还是别的,竟也忘了向少夫人行礼问安。
琉衣气的攥紧了锦帕,她一见小姐眼下的乌青,便知小姐昨夜不曾安枕,新婚之夜独守空闺,这样天大的委屈能睡好就有鬼了!
现在府里人人皆知小姐不被夫君喜爱重视,这才是第一日呢,那婆子就如此不讲规矩!
“琉衣,去取我的妆奁来。”
一双素白柔嫩的手抽走了锦帕,琉衣一抬头,便对上她家小姐平静的眼眸。这双杏眸总是漾着温和笃定,再大的委屈,也不在人前露一分惊慌。
琉衣心道不能丢小姐的脸,顿时理好神情,垂首领命。
殷舒窈行至大红的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身后几道身影。她一边展开双臂,让小红帮她穿戴复杂的吉服,一边装作不经意般问道:“小公爷可起了?我该伺候他穿衣才是,免得误了给公爷夫人敬茶。”
她的语气轻柔温婉,却叫小红穿衣的手一顿,露出些踌躇情状。
观此神情,殷舒窈便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但她面上不显,待穿戴完毕,对镜梳妆罢,方有些歉意地问道“还是我起的迟,叫小公爷好等了?”
小红闻言,越发不敢对上她的视线,颤着声道:“少夫人……小公爷他,他现下并不在府中。”
“啪嗒——”
殷舒窈手中的金步摇适时掉落妆台,她霍然起身,惊疑自眼中一晃而过。似是想问什么,但联想到昨夜,她又默然垂眸,应当是明白过来,夫君并非只是现下不在府中,而是一夜未归。
这幅神情许是感染了小红,急忙与那青蓝衣裳三个一同跪在殷舒窈面前,劝道:“少夫人,都是奴婢们没看好小公爷,您可千万冷静,莫要想不开呀!”
吉服轻轻晃了一晃,琉衣见状,立刻扶起小姐,方调整好的神情又变成了委屈。
殷舒窈并未将自己的猜测告知琉衣,此刻恰好借了她的情绪,幽幽叹了一声,跌坐回椅中。
她倒是不觉得伤心,只是心下烦乱,若他不在,一会要如何敬茶?他这番“离家出走”必定引起轩然大波,公爷恼怒自不必说,他若是一连几日不回来,那之后回门又该如何?
殷舒窈想了片刻,又觉得自己不该自乱阵脚,谢瑜虽胡闹,镇国公却是个极严正之人,想必会有对策。
想罢,她亲自扶起小红,又示意另外两个丫鬟也起来。
“此事怎能怪到你们头上呢?快起来罢。”
话音刚落,屋外又匆匆跑来一位黄衫丫鬟。那丫鬟见她已穿戴齐整,面上又无泪痕,先是愣了一瞬,而后赶紧福身道:“请少夫人安,公爷请您……请您往寒松堂。”
寒松堂乃镇国公所居之处,亦是镇国公府的正厅,这会请她去,是不等谢瑜的意思了?殷舒窈心中微讶,没想到镇国公行事如此果决,一副也不打算给亲儿子留面子的架势。
她望了望不敢抬头的黄杉丫鬟,倒有几分迟疑。
自己若走的太果断,恐怕也容易叫公爷不喜,他这道命令赌气成分居多,那丫鬟也不似主院的,或许是想给自己些脸面,不让府里仆从轻看笑话,才叫人先递来消息。
若真是傻乎乎认了这脸面,才落了下风啊。殷舒窈忍不住在心中叹息一声,巧妙地避开锋芒,反而装傻道:“可是小公爷已先往寒松堂了?”
黄杉丫鬟不敢吱声,低垂的脑袋下意识瞥向另一侧。
顺着视线望去,门侧缓缓走来一位身着驼色长衫的中年男子,约莫四五十。他的衣物式样简朴,面料却是柔软舒适的缎子,腰间悬着一只质地中等的玉佩。
殷舒窈囫囵瞧了一眼,猜测此人应是管家,在府里等级不低。
胡生是听到那一声疑惑,方才现身的。见到屋内立着的年轻女子,他眼中露出些笑意,恭敬道:“老奴胡生,见过少夫人。”
胡生?听到这个名字,殷舒窈立刻亲自上前,虚虚托住那还预向下行礼的双臂,诚恳道:“胡叔不必多礼。”
此人年轻时追随镇国公,守过西北边关,后来身体落伤太多,便留在公府打理庶务,在府中极有威信,可以说是国公的左膀右臂也不为过。
胡生并未就此托大,恭敬地让出半身,“公爷夫人等已在前厅,还请少夫人随老奴前去。”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与那黄衫丫鬟的意义截然不同。胡叔是公爷的人,代表的便是公爷的意思。
殷舒窈这回没再推拒,向胡叔道了声谢,便昂首迈出婚房。
望着那道仪态万千的背影,院里的仆从纷纷变了脸,没想到公爷看重这个儿媳妇,哪怕小公爷甩手走人,也照旧按规矩让她敬茶认祖。
一路上,胡叔始终落后殷舒窈半个身子,只在分岔路口提醒一二句方向。身后跟着琉衣并小红那四个丫鬟,皆是埋着头,脚步略显紧张。
唯有走在最前,那一身厚重吉服的身影不急不缓,端方怡静,令守在府中各处的仆从不由自主地折腰,向其行礼。
殷舒窈目不斜视,一路穿行小半个国公府,来到那字迹苍劲有力,写了“寒松堂”的牌匾之下。
堂屋窄长,不远处的的匾额字画下,坐着两排严装以待的身影。
见门外只她一人,不少人仍旧露出惊讶或看戏的神情,只是当着镇国公的面,谁也不敢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