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
陆小词看着武御寒,想把他的模样在心里烙印得更深,他那斜飞入鬓下的双眸此刻如同一滩泛着涟漪的湖水,微微波动着,高挺的鼻子下嘴唇微抿,似乎在等待一个答案。
陆小词不想再隐瞒了,也不想再欺骗下去了,不然只会有越来越多无辜的人被卷入其中。
于是,在沉思了片刻后,她盯着武御寒棱角分明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是灭武阁派来刺杀你的刺客。”
武御寒怔了一下,脸上涌现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来,他跌跌撞撞地向后退了一步,甩开陆小词的手:“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陆小词因为大哭过好几场,眼睛已经红肿,整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丝,像个时日不久的病人,她那娇憨的脸上已经不再有灵动的气韵,只剩下悲伤,她悲伤地继续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上官芙儿也是灭武阁的人,这一切,都是灭武阁的阁主设计好的,灭武阁的暗号是,天王盖地虎,小鸡炖蘑菇。”
陆小词把所有一切和盘托出,她知道自己即将面对怎样惨烈的暴风雨,可是她必须面对。
武御寒感觉头有些眩晕,心在绞痛着:“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我爱上了你,也爱上了这里的一切,所以我不想让你,和任何无辜的人,再受到伤害。”
“但你可知,你说出来之后将面临的是什么?”
“我知道,要杀要剐我都能接受……”陆小词话音刚落,武御寒的剑已经抵到了她的脖子上,月光照在武御寒的身上,他浑身散发着冷气,一如当初那个倨傲冷峻的贵公子,不近人情,杀伐果断。
“动手吧。”陆小词已经没有留念了。
武御寒握着剑的手在颤抖着,他的眼眶变得红润,如同一头悲伤的野兽:“那你还有什么愿望?”
“小词原本是想寻得灭门真相,替家人报仇,以慰藉爹娘的在天之灵,但如今,恐怕不能实现了,但我还是想请求城主,能将我的骨灰埋在梅子树下。”
武御寒冷笑:“你想的倒是挺美,只怕你死后,我会将那梅子树连根拔起!”
一个人,爱得有多深,反目成仇的时候就恨得有多透彻。
陆小词微微点头:“也好,也就将我和那梅子树一同烧了吧,求你了。”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她像一个没有生气的傀儡,只剩下哭泣。
武御寒握紧了剑柄,面容变得愈发冷冽和阴鸷,眼前的少女,脆弱的像一张纸,一张可以轻轻撕掉却再也无法复原的纸。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她的?
是得知成亲那日,他气冲冲地去找母上大人算账,却撞见她凤冠霞帔,晃动身子时簌簌有声?
亦或是在比武大会时,面对众情敌的挑衅,她被打得灰头土脸,可还是一次又一次倔强地爬起?
又或者是在看到她给余温大侠写爱慕之词时,他会吃醋,还让她也要给自己原创几首直到批改通过?是那时候吗?当她说对自己的感情,是:“初见人间惊鸿梦,一往情深孤剑冷,月照竹林疏影横,相对无言星落灯”。
可知这简短的四句诗,让他翻来覆去地默念了多久,内心又狂喜到无法自抑?
但现在,她却告诉自己,她是灭武阁的人,是来要刺杀自己的,与今日差点发生的炸药案逃脱不了干系,知情不报,他该如何接受?
“对不起,对不起……”陆小词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只剩下抱歉。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接下灭武阁阁主给他的任务,也不应该来到尚武城,她觉得自己好没用,搞砸了所有一切,也没能替家人报仇。
她又想起了阁主说的那句话:“你们这届刺客不太行啊。”
她是真的不行,很不行。
生而为人,她十分抱歉。
武御寒看着陆小词一脸赴死的从容,终于还是没能狠下心来,他将剑挪开,松开手。
剑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如同他碎掉的心一般。
“来人!”武御寒声音冷漠。
护卫北冥和神功从外面走进来,都察觉到氛围有些不大妙:“城主有何吩咐?”
“把城主夫人给我绑起来。”武御寒转过头去,不再看陆小词。
北冥和神功愣了愣,相互看了看,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愣着干嘛,就照我说的办!”武御寒说完,便甩袖气愤地走出去了。
陆小词盯着他决然的背影,早已泪流满面,她看向北冥和神功,微微一笑:“就按他说的做吧。”
“那城主夫人,属下多有得罪了。”北冥和神功走上前来,一左一右抓住陆小词的胳膊。
殿卿派能够名震江湖,除了自身实力过硬之外,最大的特点是足够心狠手辣。山庄的底下牢笼是由一座座的水牢组成的,木桩整齐地排列在水面上,犯人只能露出一颗头来,其余部位都泡在水里,一旦稍有松懈,便会呛到水,简直是求生不能求死不能。
此刻的水牢里乌泱泱地露出一颗颗人头来,都是那些安置炸药的武士们,哀嚎声连绵起伏,幽暗的光线中,一位身材挺拔的男子大步走来,气场震慑四方,他逆着光,让人难以直视和接近。
“城主,饶命啊,饶命啊,我们也是被逼的。”武士们看到武御寒,赶紧求情。
“都别吵吵嚷嚷了。”跟在武御寒身后的侍卫们喝止住他们。
大家这才安静下来,但仍有轻微的痛苦呻吟声。
“你们有谁知道上官芙儿去哪儿了吗?”武御寒冷冷地问道。
“好像在东窗事发的时候,她往后山跑了。”在一阵七嘴八舌的吵吵嚷嚷后,终于有人提供了有价值的线索。
“走,赶紧去追!”武御寒转身朝外面走去。
但武御寒还是没能追上上官芙儿,上官芙儿早在打探到消息后,提前开溜了。
为了防止刺客混入各大门派,此次的纳新大会作废,改为明年再试,武士们听到这消息纷纷发出不满的声音,武御寒见状又宣布道:“不过,但凡是在今年通过比试的各位,明年将无条件通过初试,直接进入复试。”
大家的怨言这才消散了一些,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只能自认倒霉。
陆小词跟着武御寒回到了城主府,老夫人得知殿卿山庄的事情后,前来迎接,却没见到陆小词,武御寒谎称:“夫人身体抱恙,感染了风寒,我已经命人将她送到竹苑休息了,担心传染给母上大人。”
老夫人表现出担忧,赶紧请了大夫,但这些大夫,都被武御寒给打发走了:“若是老夫人及旁人问起,就说夫人症状好多了,只不过需要歇息,任何人不得打扰。”
但只有陆小词知道,她是被武御寒给囚禁起来了。
她醒来的时候,是在竹林的一处洞穴里,这个地方是武御寒用来秘密修炼的,洞穴分为两处,用巨大的水帘幕和钟乳石隔开,碧绿的泉水之上有一块平地,陆小词就被关在这个地方,泉水设了结界,她根本无法出去。
陆小词想闭目凝神,可是纷飞的思绪让她无法静下心来。
脚步声近了,似乎还带着令人震慑的强大气场,而后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陆小词的跟前,男子斜飞入鬓下的双眸显得冷冽和阴鸷,高挺的鼻梁,微抿的嘴唇,此刻如刀削的脸庞处处透着不容侵犯的气息。
武御寒只是站在那里,隔着泉水看陆小词,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一言不发的。
“你到底想如何?”陆小词终于忍不住开口。
“不知道。”
“你要把我关多久?”
“不知道。”
“你以为这样能瞒过所有人吗?”陆小词又问。
武御寒沉默了,但片刻之后,他忽然打开了结界,飞身来到陆小词的身旁,居高临下地看她:“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欺骗我?”
陆小词点头。
武御寒心窒到无法呼吸:“那么,嫁给我也是你别有目的的安排?”
陆小词再次点头。
武御寒闭了闭眼睛,心如刀割:“你是不是,从未爱过我?”
陆小词愣住了,她怎么可能从未爱过武御寒,如果未曾爱过,那“伉俪会”上大绽光彩的连理枝,那发自内心的爱慕之词,那梅子黄时的月下对酌,那鱼水之欢的鸳鸯锅,又算什么?如果这都不算爱,那什么是爱。
武御寒见陆小词半天没有回答自己的话,以为已经得到了答案,他哑然失笑,蹲下身子,紧紧地钳住陆小词的手腕:“真不愧是灭武阁的刺客,明明生得平平无奇,美人计却很了得,把人心耍得团团转,你大概很高兴吧?”
压迫的气息迎面扑来,武御寒又加重了力道,咬牙切齿:“竟不惜以身相许,清白对于你来说,就那么不值得一提吗?”
他还记得修炼鸳鸯锅之时,在泉底看到的那一抹落红,鸳鸯锅除了需要夫妻圆房之外,其实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先决条件,双方必须是童男童女。
他以为,他们可以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像所有尘世中最平凡最恩爱的夫妻那般,双双把家还,殊不知,这里根本不是她所接纳的家。
想到这里,武御寒的心仿佛在滴血,熊熊燃烧的怒火在体内升腾而起,可是悲伤却像大雨一样压制着,试图去浇灭去平息,两股力量对抗着,令他的身体处于水火两重天之中,疼痛难忍。
“对不起……”泪水从陆小词的眼角滑落了下来,她知道自己解释再多也是无济于事:“你杀了我吧。”
干脆用死亡,让这一切了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