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去,月光洒在他高大的躯体上,留下一道伟岸的身影,众人就这么看着沈月云,直至他整个人消失在路的尽头。】
见皇甫修突然在这个时候醒过来,邓伊雒吓得两腿发软,早已是站不起身来,更别提逃走了。
“你……你没醉?”
“嘿嘿,要是醉了,岂不会错过你们的一出好戏?走,咱们去瞧瞧你的老情人到底是怎么越狱的。” 原来,皇甫修一直都是在装醉,他今晚最大的乐事,就是想看看每个人都会演一出什么戏给他。
“你早知道?”邓伊雒惊愕道。
“呵,就你们这些小伎俩,能瞒得过我提牢祖师,道行差远了!走吧,去晚了,恐怕戏就接不上了。”说着,皇甫修拉起邓伊雒就往床铺侧面的墙壁走。
邓伊雒正纳闷呢,皇甫修竟顺手推开了那面墙壁,原来那是一道伪装得十分隐蔽的暗门。里面倒也没什么特别,只是有十几个向上的台阶,尽头是一扇铁门。来到门前,皇甫修从腰间取出钥匙,打开铁门,一条狭长的甬道随即展现在邓伊雒面前,甬道两侧有向下扩展的梯形缝隙,可以清楚地观察到楼下监区的情况。
皇甫修一边领着邓伊雒往前走,一边介绍道:“我们处在死囚牢的上方,从这里可以通向五大监区的每个角落。”
“这么说,死囚牢里发生的什么事,你都可以一览无余喽!”
“差不多吧!”皇甫修得意道。
“你那点才华真是一点没糟蹋。”
“多谢夸奖。”
两人拐了三道弯,没多久便看到一名行色匆匆的狱卒,不是沈瑆云又会是谁,可以看出他正在赶往北面。死囚牢的所有人都知道,都察院监牢的门全在南侧,正中一道正门,左右各一个角门,而唯独北面是没有门的。他更不可能翻越数丈高的围墙逃出去,而沈瑆云筹划了这么久的越狱,又怎么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其怪异的行动令楼上的两人都十分费解。
皇甫修竖起食指小声提醒道:“观棋莫语,否则呀,我保证他会死得很惨。”
邓伊雒没答理他。
两人在甬道中一直跟着沈瑆云,当他打开水监外门的那一刻,皇甫修的嘴角闪过一丝狡黠的微笑,而后说道:“咱们就瞧瞧他拿着你辛辛苦苦弄到的钥匙,不抓紧时间逃命,跑到女监是干嘛去了!”
沈瑆云进入水监后,并没有避开看守的狱卒,而是大着胆子直接走到其面前,说道:“皇甫大人要提审梁氏,你们司狱孙大人何在?”
那狱卒瞧着沈瑆云面生,但看到他手里的确是提着总提牢官掌管的钥匙,也不敢有太多质疑,于是回道:“孙司狱此刻已经回营舍休息了。”
“你有权力提人出来?”
见那狱卒摇摇头,沈瑆云厉声催促道:“那还不赶紧去请!”
待狱卒走后,沈瑆云先是同副班值守的狱卒闲聊了两句,随后趁机利落地将其打晕,直接走到最里边梁氏的单间,取出钥匙,打开牢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看到这一令人想入非非的场景,皇甫修幸灾乐祸地摇着头,调侃道:“唉,真是枉费了他伊雒妹妹的一片痴心,可惜了!”
邓伊雒咬着嘴唇直愣愣地瞅着梁氏监牢敞开的大门,一言不发。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先是沈瑆云走出梁氏的牢门,而后朝北向走去。当下沈瑆云的计划似乎已经基本明牌了,即先去找梁氏满足淫欲,接着再实施越狱计划。
“今天总算是见识了什么叫艺高人胆大了!这个越狱计划真是堪称完美,今晚的剧情有点超出本官的想象了,怎么样邓小姐,好看不?哈哈……”
邓伊雒不屑道:“戏不是还没完呢么,急什么!”
“难道还有什么悬念吗?他就是我如来手里的孙猴子,不过是跑到梁氏那撒了泡尿,还真以为自己可以逃出生天了?痴心妄想,他永远都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邓伊雒反唇相讥道:“还如来呢!你充其量也就是那收死人的阎王!”
“哈哈,你说什么我都不在乎的,修还得谢谢邓小姐的莫愁湖宴。这顿酒喝得不仅尽兴,而且好戏连连,精彩绝伦!”
邓伊雒不想再答理皇甫修,只是默默地跟着沈瑆云,此时此刻,她既不死心,同时也的确是对沈瑆云的越狱计划感到好奇。
水监那边,司狱孙雷寅是在沈瑆云前脚刚刚离开后赶到的,他找了一圈并没有发现那个前来提人的狱卒,反倒是发现了梁氏四敞大开的牢门。
在确认梁氏仍旧在牢房里后,孙雷寅一时间喜上眉梢,兴奋得一双手不停在抖,他随即对值班狱卒呵斥道:“肯定是你磨磨蹭蹭地误了事,皇甫大人等不及就亲自过来了。滚到门口反省去!”
皇甫修和邓伊雒在甬道中尾随而行,一路向北,然而这位提牢主事一路灿烂的笑容却在土监门口戛然而止,见沈瑆云再次返回土监,邓伊雒也是一脸的错愕。接下来更令两人震惊的是,沈瑆云竟然乖乖地回到了自己的单间,而后还特意锁上了牢门。
看到这儿,皇甫修满含鄙视地大声笑了出来:“我还当这个沈瑆云有多大的抱负呢,原来就这点出息啊,哪怕是轰轰烈烈地搞一次越狱,我皇甫修也算是佩服他有些胆量!谁知折腾这么大阵仗,原来不过是为了白嫖一回,实在是搞笑。早知道就这,不如刚刚直接洗洗睡了,白白辜负了两个美人儿的好意!你说……”皇甫修嘲笑的话还没说完,就直接语塞在当场。
就在沈瑆云把牢门锁好那一刻,他顺手把那束缚着所有死囚犯自由的五串钥匙给丢了出来,而且恰好是旁边监牢能够到的位置。
还没等沈月云的手伸出去,皇甫修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大呼:“坏了!大意了。”但为时已晚,事态已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
沈月云此前好不容易弄进来的那个锁匠已经奄奄一息了,出气多,进气少,黑白无常早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因而他宏伟的暴动计划,不出意外的命运就是要跟着黑白无常一同下到阴曹地府。岂料,一颗无敌幸运星不偏不倚,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沈月云的大脑袋上,他连做梦都没敢想的事情,意外的惊喜竟然就这么意外地出现了。
那一瞬间沈月云确实被砸得有点迷糊,但很快又清醒过来,他懂得,机会是稍纵即逝的。甚至都没来得及向亲弟弟道一声谢,他便兴奋不已地冲出监牢大门,准备大干一场,整个暴动计划已经在沈月云的脑海中反复推演了无数遍。
皇甫修知道自己犯下了弥天大错,必须尽全力补救。他早已顾不上邓伊雒了,以最快的速度返回自己的房间,敲响警钟,五大监区随即进入最高戒备状态。狱卒们训练有素,迅速集结完毕,准备压制突发的暴动。
沈月云的临机应对措施同样堪称完美,他把同监室的二十三人分成五组,其中三组负责另外的三个男监,各分配六人;负责土监的是第四组,由于最先分配到钥匙,因而算上他仅用了三人;最后是去水监的第五组,那里全是女囚犯,对暴动而言作用不大,所以仅给了三人。每组由跑得最快的带上钥匙,其他人紧随其后,以极限速度奔赴金木水火各监区,前去释放所有的死囚犯。
狱卒们的反应速度虽然已经足够快了,但却是无济于事。与万余人的死囚犯相比,数百名的狱卒真的是可以忽略不计了。身着黑色制式服装的狱卒们,在冲进有如潮水般的死囚人群后,瞬间就被淹没得无影无踪,连个黑点都看不到。场面已经完全不受控制,尚有余息的司狱和狱卒们只有四散逃命的份。
按正规程序,发生这么严重的暴乱,皇甫修此刻应该立刻上报,上面会调动军队前来镇压。但他分析了向上报告的后果,那不是一般的严重,官位肯定是保不住的,以皇太孙朱允炆的性格,他弄不好还会有牢狱之灾。一个死囚牢的总管,被丢进大牢,会有多惨,可想而知。相反,皇甫修若是凭一已之力侥幸平息了暴乱,再把这件事压下来,最后大不了向朱允炆承认一下错误,顶天是被骂个狗血喷头。朱允炆这种人是绝不会轻易砸自己招牌的,反过来还会维护皇甫修,他何乐而不为呢。
暴动的烈焰很快烧到提牢廨,皇甫修、邓伊雒,包括被打晕过去的邓小妹都没落下,全被抓去提牢厅。被带过去的路上并不好走,由于监牢的过道设计得本就十分狭窄,加之其高度又很低,正常人的身高只有俯身才能通过,因而堆积的闹事的死囚犯们不是席地而坐,便是蹲靠在墙边,搞得各个通道都拥挤得水泄不通。邓家的两姐妹还好,与死囚们没什么瓜葛,很少有人会跟她们俩过不去,但皇甫修就不一样了,众犯的怒火基本都发泄在他一个人身上。
死囚牢的犯人们平日里是不服力役的,都是一直拘役至行刑为止。因而大多数人直至死那天才会有离开牢房的机会,也就是说这些犯人是没有机会聚众聊天的,最多和隔壁的邻居说上几句悄悄话,被抓到了还会受到狱卒的惩罚。然而奇怪的是,整个死囚牢的犯人们对皇甫修的种种恶行都可以做到了如指掌的地步,可见他在犯人心中已形成共识。皇甫修对哪些个刚刚成年的孩子施了淫威;平日里克扣他们多少伙食,有病不医,有衣不予;有多少个犯人被他拉去供密使肆虐玩弄,回来后被折磨得体无完肤……这种痛恨是日积月累的,他们把皇甫修抓来,不仅仅是要逼迫他交出五大监区唯一出入口——重生门的钥匙,更重要的是为了发泄压抑许久的满腔怒火。(死刑犯里几乎没多少平民百姓,大都是高官,因而不少人对伙食等标准掌握得十分详细。)
还没等走到提牢大厅,皇甫修已被打得遍体鳞伤,但是他脑子还算清醒。他是被一把推进大厅的,接着大厅里数不清多少只脚又把他给踹进了人群中央。
“重生门的钥匙呢,赶紧交出来!”死囚牢里的大多数人,都是皇甫修陪同朱允炆一起给巧立名目定的罪,因而对他们的情况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他朝着说话这人仅是看了一眼,便认出那是吏部左侍郎周确,此人原是三品大员,又是第一个发话的,因而猜测他应该是这次暴乱的总领头的。
“钥匙早被沈月云拿去了,你们也不是不知道。”
“兄弟们,手上有钥匙的都拿过来,让他指认。”皇甫修再看这人,是原户部右侍郎魏愚,应该也是个头头。
手里有钥匙的把它们都丢到了皇甫修的面前。皇甫修瞟了一眼满地横七竖八的钥匙,说:“这是五大监区的,原本是有一个带卡扣的铜环把五根绳圈到一起的,铜环上面有四把钥匙,其中一把就是重生门的。”
“那另三把呢?”周确质问道。
“一个南面正门的,另两个是两侧角门的。都不在这儿了,你问它有什么用?”
“你怎么确定是沈月云拿的那四把钥匙?”魏愚质问道。
“我最后一次见到时铜环和四把钥匙都在,就是他弟弟沈瑆云丢给他的。”
“你撒谎!人不大,谎话编得倒挺溜。我都问值班的狱卒了,你一直在提牢廨,是如何看见的?”说话这人皇甫修也认得,是原吏部主事方敬丙。
“监牢这一层的上面是视察甬道,不信你问这位邓小姐,当时她跟我一同在场。”
邓伊雒并未言语,而是确定地点点头。
见方敬丙仍有疑惑,皇甫修接着说道:“你们让沈月云站出来,对质一下不就可以证实了吗!”
方敬丙仍不死心,把皇甫修全身上下搜了个遍,却什么也没找到,仅从腰间翻出一只刺有他名字的香囊。邓伊雒瞧了瞧那熟悉的样式,又瞧了瞧一旁的邓小妹,看得邓小妹一张白嫩的脸烧成了被风吹过的火炭,但那份羞涩不过是转瞬即逝。
邓小妹对当下的形势再清楚不过了,此刻即便是朝廷已经派出军队前来镇压,以他们的处境,幸运的话多半能留下个全尸,而只要是稍晚上一点儿,以死囚们对皇甫修的憎恨,估计他们连骨头渣都难以剩下。因此她要是再若明若暗地腼腆下去,恐怕到了阎王殿里,皇甫修都还不知道她的一片痴心,于是她直视邓伊雒,大声喊道:“我就是喜欢皇甫修,怎么了!”
邓小妹本以为妹妹会生气,没想到邓伊雒却十分温柔地安抚她说:“放心吧姐姐,他呀,一直都是你的菜!我吃菜比较清淡,哈哈。”
魏愚突然厉声斥责道:“你们几个给老子闭嘴!让你们谈情说爱来了还是怎么的?
一会儿必须好好成全了你们这对儿亡命鸳鸯。”
“周大人,沈月云那小子从头至尾就没露过面,看来,的确是他拿走了钥匙,趁咱们制造混乱的功夫,他独自逃出去了,咱们被他给耍了!”方敬丙忿忿道。
周确命令道:“无需惊慌。许参将,你带人去找找沈月云,看看是不是真如皇甫修所言。”
“是,大人。”
闻言,皇甫修不屑道:“我说周大人啊,此刻再去找沈月云,你不认为为时已晚吗!你看看这五大监区之内,他的母亲沐窈、父亲沈鑫,大姐沈如雲,还有那个白嫖的沈瑆云,哪里还有他们的人影?呵呵,一家子早都跑光了!”
此刻有人举手嚷道:“我还在呀,怎么就跑光了?”众人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瞧去,是个刚及弱冠的朗俊青年,不是沈瑆云又会是谁。他原本是想把自己关在单间独享清静,没成想还是被狱友打开了牢门,他觉得没日没夜地关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也是无聊,不如出来看看热闹。而即便出来了,沈瑆云也是不想露面的,但听到皇甫修怀疑沈家趁机越狱,他就不得不利用自己反证一下,好为父母和哥哥、姐姐逃出去争取更多的时间。
没想到皇甫修不仅提刀直接戳破了他的掩护,同时还把刀狠狠地扎在了他的心上:“是啊,他们根本就没把你当沈家人呀,你和沈月云离那么近都没带上你,可真是……”
一句话把沈瑆云怼得哑口无言,关键是皇甫修说得一点没错,当时手里拿着钥匙的沈月云从沈瑆云的牢门口路过时,的确是动过恻隐之心,因犹豫而步子慢了半拍,但最终还是不作停留地跨了过去。接着,看到他把父亲沈鑫救了出来,令沈瑆云十分痛心的是,当时父亲朝监牢中仅是扫了一眼,便迅速移开目光,紧跟着便是一串忙乱逃去的脚步声。
事实上即便沈月云有带着他逃出去的想法,沈瑆云也不会跟着往外跑的,他太了解皇甫修的行事方式了,死囚牢里大概率要比外面安全很多。
正如皇甫修所料,沈月云的确是领着一家人趁乱逃离了死囚牢,并成功从西南侧的角门逃到野外。他们说什么也没能想到越狱会如此的顺利,一路上竟然没遇到丝毫阻碍,突如其来的自由令他们每个人都兴奋得手舞足蹈。可是一家人还没来得及庆幸,已经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急促的犬吠声,令他们顿时紧张起来。
接下来是沈家人自由发挥的时间,关了数个月死囚牢都没能瘦下来的大姐自然是垫后的,沈如雲每跑上五六步就不得不停下来喘上七八口气,她这种龟行的速度是没人敢等的。跑在中间的是沈员外和沐窈夫妇俩,虽说是夫妻大难临头各自飞,但他们毕竟岁数也都不小了,不相互搀扶一下更是跑不出去多远。一家人里跑得最快的就要数沈月云了,他当下的速度让人单单看上去就觉得十分励志。这些天他在监牢中没白锻炼,一身的肥膘早已转化为结实的肌肉,为迎接这一天的到来,他准备得太久了。
对他们十分有利的是,当晚忽明忽暗的月光极其适合逃亡。沈月云奋力地朝着神烈山的方向狂奔,跨过激涌的河流,越过泥泞的沟坎,在黑暗中穿越密林……然而,即便他跑得再快,犬吠声还是越来越近,凌乱的铁蹄把地面砸得有如地裂山崩,震得沈月云一颗心不住地痉挛抽搐。
此刻,都察院提牢大厅内的周确已经得到了确定的消息,沈月云一家除了沈瑆云已经全不见了。很明显,沈家人带走了他们所有人逃生的唯一希望,那不仅仅是可以用愤怒能形容的。
同一个问题周确反复问了好多遍:“备用钥匙呢?”
“没有。”皇甫修也一直是同样肯定地回答。
“好,我们的皇甫大人,机会给你了,是你自己不珍惜,那可就怪不得我了!来,谁的脚味道最鲜亮,把他这张又硬又臭的嘴给我堵上。”周确察觉到,皇甫修那一张嘴的确是十分凌厉,他怕自己稍有不慎就着了道儿,因而还是早早堵上的好。
响应的人简直太多了,但还得是离着近的最有优势,那人先是把脱去袜子的臭脚杵到皇甫修的鼻子下面,只这么一下,还没等塞进袜子,那酸爽的味道已经把皇甫修给熏吐了。
“来吧,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都别客气,我倒要看看,咱们的皇甫大人能撑到什么时候!”
众多的死囚犯中,被皇太孙朱允炆折磨得死去活来的不计其数,此刻这笔账当然全部要算在皇甫修的头上,这些人全都自告奋勇地挤到提牢大厅的中央。
速度最快的一个人,手中提了一把狱卒的配刀,上去先是扒掉了皇甫修的上衣,随后硬生生割掉了他的两个乳头。一旁的邓小妹看着,不住地磕头哀求,却是无济于事。接着上来的人开始掀指甲;下一个没找到趁手的工具,便直接上牙咬;再一个过来的,用拳头跟捣药一般只打鼻子……
其实在众人之中,最痛恨皇甫修的还要算沈瑆云。沈氏一家被稀里糊涂地硬拖进死囚牢,皇甫修其中的贡献可谓是功勋卓著,事实上他正是最大的帮凶,好好的一家人无缘无故被判处死刑,沈瑆云怎么可能不恨他。而就在邓伊雒特意请求皇甫修照顾沈瑆云之后,结果当月就被安排给密使,陪玩了一场异常刺激的刑讯大戏,沈瑆云是恨上加恨。皮肉之苦对于沈瑆云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然而夺妻之痛却是他所不能忍受的,虽说当下他已深陷牢狱,但皇甫修公然追求自己未婚妻的卑劣行径,真是让他憎恨到了骨子里。
此时此刻,报复的大好机会正摆在眼前,没有比这再好的时机了,沈瑆云不自觉地朝着皇甫修挪动着步子,他不仅仅是攥死了一双拳头,不知为何,他突然萌生一刀捅死皇甫修的冲动。是呀,黑袍僧给他们的任务不正要撤换掉皇甫修吗,杀死他岂不是更加彻底。再说了,自己本就是一个即将被问斩的死刑犯,杀个把人又能怎样?与此同时,自己被刑讯折磨的痛苦记忆一次次涌上心头,催动着复仇的欲望越发强烈。这种想法一旦生根发芽,其破土的力量以及生长的速度是十分惊人的。即将复仇的快感可以令脑浆兴奋到群魔乱舞,复杂的大脑中仅剩下一个炸裂的执念,此时对于沈瑆云而言就是要杀死皇甫修。
上一个惩罚皇甫修的死囚刚刚丢下了匕首,沈瑆云如同伺机捕食的猎豹准备逮住最佳时机,后腰随着整个身体的下沉已经缓缓卧了下去。正当此时,他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沈瑆云朝那双眼睛望去,结果恰好四目相对,不是邓伊雒又会是谁。
那一瞬间的沈瑆云感觉到无地自容,真的是想找个缝儿钻进去,他觉得自己太卑鄙了,竟然想趁人之威,他的一张脸刷地一下子红到了脖子。邓伊雒的一个眼神让他在内心中迅速进行了深刻的反思,皇甫修虽说可恨且又可恶,但却罪不至死,很多事情都是他职责内不得不做的。再说了,自己哪来的权力去判处别人死刑,即便是两人确实有着深仇大恨,也是万万不可的。
此时,一旁的邓小妹见磕头求饶完全没有效果,于是她撂下狠话威胁道:“你们这些人最好别让我活着出去,否则,我要不给你们在世的亲人全都种下世间最痛苦的蛊,让他们生生世世生不如死,我就不叫邓小妹!”
这种混乱的场面哪还有人听邓小妹在那发脾气,一个个都群情激愤的。而邓小妹的话唯独皇甫修听进去了,这一语令疼痛难忍的他突然清醒了几分,他连忙不住地点头向周确示意。周确自然是认为皇甫修扛不住了,要说出备用钥匙的位置,于是让伺机报复的人暂时住手,并取出了皇甫修嘴里的臭袜子。
与此同时,在丛林中疯狂奔跑的沈月云突然停下,不是他累了,也不是为等待家人,而是被围追堵截的一队黑衣人的马匹横向撞翻在地。前面的路被这些人完全堵死,沈月云爬起来想返回原路,不想也被封住了,很快,他一个人被围在中间。见无路可逃,沈月云这才有工夫朝这些人扫视一圈,发现他们并非官兵,却也不似一般的劫匪。所有人骑着清一色高头黑马,身着乌黑软甲,外披黑色天鹅绒金边斗篷,脚踏黑亮马靴,脸上罩着玄铁描金面具。此中唯有一人不同,其所披的斗篷是猩红色的,脸上戴的也是画成了钟馗脸谱的铁面,下面飘着长长的红色须髯,手持判官铁笔。
沈瑆云不知对方来路,只好壮着胆子说道:“大半夜的装神弄鬼的作什么,我们素不相识,拦我去路是何意,快快闪开。”
只见那钟馗仰天长笑,以判官铁笔指向沈月云,说道:“你这无耻囚徒,犯下滔天罪行,不伏法受降,还在神判官面前大言不惭。来人,给本判官拿下。”
沈月云听着此人的声音有那么点熟悉,一时间却又对不上号,他正犹疑间,已被人给按跪在地上。这时,刚刚叫得十分欢畅的一群漆黑的猎犬也从林子里钻了出来,他们的主人与判官的手下身着同样的装束,只是没骑马。紧跟着,三个人被推搡到钟馗的面前,其中一个领头的禀报:“神判官,一个没落,全在这了。”
“干得漂亮,今天的围猎计划很成功,待回去再重重赏你们。”
众人齐声应道:“谢神判官。”
“好。可惜了,一家人差一个就团圆了!不过也可以了,也算是儿女双全,不耽误咱们玩亲子游戏!来吧,你们为人父母的可以先选择,是你们把他俩带到世上来的,谁先杀一个孩子,谁先保命,要是杀一双呢?哈哈……本判官就放谁一条生路!而如若把三个人全杀了,那么本判官保他恢复家业,如何啊,待遇也算是够优厚了吧!举钵,给他们夫妻二人松绑;布袋,赐一人一把刀。”
“嘡啷”“嘡啷”两声,两把刀分别丢在沈员外和沐窈的身前,借着阴晴不定的月色可以看到,沈员外至始至终纹丝未动,而沐窈抬了下手臂,但终究还是选择了放弃。
“呦,这个场面也太感人了,父怜母惜,难得呀!好吧,既然你们为人父母的放弃了优先权,那就不要怪当儿女的心狠手辣了!举钵,把他们夫妻二人再绑上吧,而后松开这一对孝顺儿女。”
没等神判官说明规则,沈月云已经先操起一把刀,同时踢飞了另一把,看得那判官哈哈大笑,揶揄道:“臭宝儿不必那么心急,来得及,来得及,等本判官宣布完游戏规则再动手不迟。你们当儿女的玩法就不一样了,有言道‘子不教父之过’,这一双儿女都成死囚犯了,父母可是有着不小的责任的。”
听到这,不服气的沐窈反驳道:“我们全家都是清白的,没有罪。”
“这么说是朝廷冤枉你们喽,差点错杀了好人?哼,死囚牢里,哪个不喊冤?就你沐窈而言,自己杀过多少人自己不清楚,还要本判官替你一一清点不成?布袋,帮这位胖乎乎可爱的姑娘把刀捡回来,可不能坏了规矩。”
见沈月云一直没放下刀,沈如雲不得不颤巍巍地拾起刀。
“好,你们的父母罪不可恕,你们两个呢,可以一人各杀一个,如此可暂时保命;而如若再杀了对方,那样的话本判官可以放他一条生路;而要是三杀呢,哈哈,就可以继承你们沈家偌大的家业了!来吧,咱们开始做游戏了,我们的沈大公子和千金。”
没等神判官话音落地,沈月云的刀已经快如闪电地刺了出去,将锋利的刀刃顶在沈如雲柔软的肚子上,没遇到任何阻力,直至鲜血喷涌而出,沈员外和沐窈完全不相信眼前的一幕是真的。沐窈想了想把话咽了回去,而沈员外则是满含怒火地厉声呵斥道:“那可是你亲姐姐……畜生……”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拦不住的。
“早晚都是个死!”言罢,沈月云飞快地抽回了尚且温热的刀,不去看痛苦倒地抽搐的大姐,而是向神判官质问道:“怎么保证你说的话兑现,不耍赖?”
神判官再次开心大笑,潇洒地从怀中随便抽出一张银票,丢到沈月云面前,说道:“这是三杀的保证金,你们沈家现下里也就值这点银子了。”
沈员外怕儿子再做傻事,想及时劝阻,却被那个负责看押的举钵给塞住了嘴。
沈月云拣起地上的银票一瞧,是张十万两的大明宝钞,又借着月光仔细辨别一番,确认桑皮纸的钞料和上面的印章完全没问题,这才把银票小心揣进怀里。他咬了咬牙,把心一横,以同样的刀法刺入了亲生母亲的腹部。奇怪的是,一贯强势的沐窈这一次并未现出丝毫责备的眼神,而是表示赞赏地微微颔首。当沈月云抽出泣血的热刀准备再次刺向父亲时,却被沈员外的横眉吓在了当场。沈月云犹豫了片刻,直至感觉刀上的血都快风干了,他仍旧是没敢把刀递出去,最终只能伏地磕头痛哭,也不知是想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懦弱还是悔意,还是想蓄势再搏一把。
最终,沈月云还是不舍地取出了那张富贵逼人的大明宝钞,恭恭敬敬地还了回去。他弃刀起身,一言不发地朝着最初逃跑的路线继续征程,众人配合地让出一条血路来,目送英雄远去。
远远望去,月光洒在他高大的躯体上,留下一道伟岸的身影,众人就这么看着沈月云,直至他整个人消失在路的尽头。
黑衣人们一动不动地就这么看着,除了马匹不耐烦地倒两下步子,十几个人出奇地安静,没有任何声响。大约过了一刻钟,神判官钟馗首先发话:“长眉,你们家的吞月是不是到饭点儿了?”
“回判官,差不多了。”
“那可别饿着了。”
“好嘞!”说着,那长眉口中放出一声长哨,手里的猎犬噌地一下子便蹿了出去,一溜烟儿就跑没影儿了。
“走,咱们也跟上去瞧瞧热闹。”神判官说着,纵马领着手下追过去。
不多时,闷热已久的天气终于得到了释放,下起滂沱大雨。茫茫的月夜,仅剩下两具已然凉透的女尸,浸泡在污浊的血水中,任由冷冷的雨水无情地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