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谁更威武?”“小坏蛋,当然是殿下啦,你们父子俩没一个正经的,都来欺负人家!唉……”】
一晃几个月过去了,越来越接近秋后问斩的时间,死囚犯们越发显得躁动不安。而在整个都察院的死囚牢中,仍有两人十分活跃,他们一个是女囚牢中的梁氏,另一个则是男囚牢中的沈月云。
沈月云仍在积极布局着黑袍僧交待给他的任务,即扳倒总提牢官皇甫修。他的思路很明确,通过在囚牢中发起大规模暴动,造成混乱以及不可挽回的伤亡,令皇甫修罪责难逃,以渎职罪拔除这颗眼中钉肉中刺。
沈月云收买的头目,是此前土监的司狱孙雷寅,他是完成整个计划的核心人物,要通过他来协调都察院和刑部,乃至监外的相关事宜。
沈月云首先亟需解决的是策划此次暴动的经费问题,这对他来说也是最难的事情。但幸运的是其父的好色之心给他提供了机会,沈员外要想一睹梁氏的芳容,再加上昂贵的单间,就必须要付出两万两银子的代价,一个将死之人又怎会在乎金钱。沈家入狱前,事实上早已被朱允炆给压榨干净了,他们的房产也已抵押出去,而唯一剩下的,就是沐窈死活也不同意变卖的沈月云的新房。那座大宅院在府学南边大中街,原本是李善长之子李祺的,买来时就价值不菲,沐窈又花了大价钱翻修,变卖后还是值点银子的。无处搞钱的沈员外,最后打上了这座新房的主意,于是仅以两万两银子的超低价格出售,自然容易脱手。
由于房子是沈月云的,出售必须要他签字同意才行,于是他借机抬高了一万两,可买家说什么也不同意,经过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最终以两万八千两成交。沈月云从中分到了八千两银子,行动的经费也算有了着落。
想要谋划暴动,关键是要能把众多的死囚犯从枷锁中解放开来,其次还得把他们弄出囚室,这就需要找到至少一名得力的锁匠。孙雷寅找遍整个都察院五个监区也没能找到一个,最后不得不求助于刑部大牢里的一个大佬级别的囚徒,才找来个愿意求财卖命的锁匠。在收到银子后,老锁匠直接把自己送进了死囚牢,并恰好被关进沈月云所在的土监的囚室。
孙雷寅本建议他多找几个锁匠,但沈月云考虑到经费有限,只能把全部身家都押在这一名锁匠身上。接着,沈月云还要在每个监区找出一个愿意带头闹事的,这个事最后也是孙雷寅通过刑部关着那个神通广大的大佬实现的。这一顿操作下来,八千两银子紧紧巴巴的,现在只等合适的时机了。
在寻觅时机的这段时间里,沈月云始终十分努力,他每日从早上一直锻炼到夜里,硬是把一身的肥膘给练成了结实的肌肉,令黑袍僧和沈瑆云皆刮目相看。
沈月云和沈瑆云两兄弟都有着各自的计划,也是相互保密的,但通过听到的只言片语,沈瑆云知道了沈月云暴动的大概计划,而沈瑆云的计划,别说是沈月云,就是司狱史远之也搞不太明白。
史远之的诉求是报复皇甫修和孙雷寅,沈瑆云的任务是扳倒皇甫修,两人的目标基本上大同小异。经过几个月的故事大会,沈瑆云让史远之把重点放在那个特别活跃的梁氏身上,这或许是他们最有利的突破口。
皇甫修玩够了这个梁氏后,自己再也不碰了,把她完全转为捞钱的工具。令人好奇的是,那个梁氏不但不怨恨,反倒是十分配合,大有韩信点兵的大将风范。梁氏最先服务的自然是出银子最多的沈员外,把他伺候的那叫一个服服帖帖,沈鑫后悔此前没能多置办下几处豪宅别苑。
事后孙雷寅也和皇甫修探讨了这个事,给沈鑫的这个价格,在整个死囚牢里没谁再出得起了,于是两人将价格下调到五千两,虽说价格仍是不菲,但生意那叫一个火爆,关押梁氏单间的铁锁都开坏了好几把。出不起这么多银子的,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低价位的女囚,由于男女监互动相当频繁,所有的司狱和狱卒一时间都忙得不亦乐乎。
瞧着好好的女监被皇甫修和孙雷寅搞得乌烟瘴气,史远之急得直跺脚,却又是无计可施,闲着没事就去找沈瑆云发牢骚。
“你瞅瞅现在乱成什么样了,这都察院都快成了淫窝子了!”由于沈月云和孙雷寅走得很近,因而他们俩的聊天也是要防备着点的,声音十分小。
“习惯就好了,朱允炆好不容易搞了这么个法外之地,不赚个盆满钵满岂不是白折腾了。等死的人花银子是真不心疼啊!”
“谁说不是呢!”
“这些天我一直没弄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
“你究竟是哪里得罪了皇甫修呢,才会被踢出提牢厅的核心圈子?就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些,我觉得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正常来说,他没必要去更换一个知晓那么多核心机密的心腹。是你太过谨慎?”
“可不是吗,就是因为我太过谨慎,劝他不要动……唉,算了,也没什么。”史远之的话戛然而止,想直接敷衍过去。
“我是说你对我太过谨慎!你这么遮遮掩掩的,我丑话可说在前面,差一点点小环节,都可能影响你的整个复仇大计,你自己掂量好。我是无所谓,反正是要死的人,没几天活头儿的!”
“别呀,此仇不报,这口气我怎么可能咽得下……”史远之犹豫了好半天,终于决定把隐藏的那点秘密说出来,于是接着说道:“这中间涉及到一个密使,事关重大,我和皇甫大人之间的冲突也是因他而起的。因为这个密使特意交待过,不准任何人碰那个梁氏,可皇甫修却非要去睡梁氏,我只是劝了几句,他便恼了。”
“你那哪里是几句话的事,于他而言,那不仅仅是美色,更是大把大把的银子,不把你清理掉,岂不是处处碍事!挡人财路,如弑人父母!显然你是很怕这个人的,而皇甫修也怕,但却又敢逾规来利用梁氏赚银子,那么他们两者间肯定是有利益输送关系。这个密使到底是什么人呢?”
“密使的真实身份,正常来说,恐怕即便入了土我也是不可能知道的。但就在我被他撕掉左耳的那晚,也是我头一次违抗他的命令,才机缘巧合地知道了密使的真实身份。”
沈瑆云没着急寻求谜底,而是问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晚,因为挨了皇甫修的毒打,我本是想在两个女独的位置安静地独自悲伤一会儿,没想到其中关押红袖的那个房间竟然隐约传出男人的声音。由于此前皇甫修下过命令,不让我们接近那个房间,即便里边发生再大的事情也不让插手。于是当时我没敢靠近,而是先去向皇甫修报告了这件事。”
“他应该还是不会让你们干预的。”
“对呀,但却让我听到了孙雷寅和皇甫修的密谋,隐约听到他要以孙替换我,使得我之前所有的幻想在瞬间全部破灭。明知道他们就是要排挤我,于是我没再听他的话,而是返回了女独,这才听到了下面一段话。”
“……我和他谁更威武?”
“小坏蛋,当然是殿下啦,你们父子俩没一个正经的,都来欺负人家!唉……”
“怎么?”
“你太久来一次了,奴家每天日思夜想地盼望你来!还有,要杀奴家的人什么时候才能抓住呀,奴家在这破地方都快闷死了!”
“已经有些眉目了,你别急。我呢,每天要帮爷爷处理好多的政务……”
“是皇太孙朱允炆?”沈瑆云吃惊道。
“嘘,你小点声!”
“真的是他,这个禽兽不如的家伙,竟然贪恋上了他亲爹的女人,真是够可以的!”
“这会儿也是玩腻歪了,目标换成了梁氏,算来……日子也快到了。”
“哦,你的意思是,他每个月会固定时间来一次呗?”
“没错,就是他。每个月的二十四来一次都察院的死囚牢。”
“你看看,如此重要的信息,你还在那藏着掖着,还想着要报仇!”
“唉,你是不知道啊,这个人太可怕了,万一……呸呸呸……他要是祸害起人来,那才叫一个恐怖呢!所以,我都宁可忍气吞声,不报那个仇了,也不想得罪他。”
“怎么,你在现场亲眼目睹过?”
“那还用在现场吗,每次来他都要提审一名死囚,”
“死囚还提审什么了?”
“说的就是这个事啊!他倒是也有充分的理由,说是查找重案要案线索,结果是每个被审问的死囚都被折磨得半死,真是不如提早死了算了!”
“哦,如此说来,朱允炆每次来,大概率你们都会知道。”
“是的,他每次来的时间都比较规律,都是二十四那天的二更初。”(二更:晚九点至十一点。)
“二十四?”
“噢,我知道了,朱允炆是趁着他爷爷朱元璋每月给亡妻马皇后颂经的时机跑过来的。这个小滑头!”
“你说得有道理呀,我才明白过来,二十四不正是马皇后的祭日吗,这一天自然是十分安全的!”
“哈,如此说来我心里也就有底了。”
“状元郞的计划是?”
“既然朱允炆来的时间如此规律,皇甫修应该也是知道的,那么我们就可以打个时间差,”
“没明白!”史远之挠头问道。
“就是在二十四日这天让更夫推迟一个更时,这样一来,朱允炆或许就会亲眼看到梁氏上演的床上大戏。”
“不行呀,他每次来都是先提审,到时即便是梁氏正行不检之事,皇甫修也来得及应对呀!”
“那你是负责看戏的吗?”
“啊?”沈瑆云的一句话说得史远之满脑子的懵憕。
“哎呦喂,我的意思是到时你去迎一下朱允炆,把情况直接告知他不就完了吗,你还能卖个好给他。”
史远之摸着头傻笑道:“对呀,是这么回事,嘿嘿……不过……这番操作下来,似乎全是皇甫修一个人的责任,孙雷寅那个损贼,岂不是依旧会逍遥法外?”
“你想啊,皇甫修会把所有责任都担下来吗,能跑得了他孙雷寅?再说了,他是女监的司狱,朱允炆明令严格管控的重要人物,被拉去做皮肉生意,又怎么可能脱得了干系?”
“有道理,还得是状元郎!好,那就这么干!”
史远之每天掰着指头算日子,急切地等待着复仇之日的来临,他坚信,二十四日这天必将成为他一雪前耻的好日子。好不容易熬到了二十二这天,一直风平浪静的土监,夜里突然传出死囚痛不欲生的哀号声,吵得所有囚犯都在咒骂。如果是在白天,狱卒是会给囚犯请来都察院的郎中的,然而这种半夜三更犯病的,就算是疼到用脑袋撞墙,狱卒也是视而不见,惹恼了弄不好还会用尖锐的戒矛给他开皮。(戒矛:用于惩戒囚犯的远程刑具。由于狱卒和司狱都打不开监牢的锁,他们只能隔着监栏对犯人实施惩戒。)
当恼怒的狱卒提着戒矛走到监室前,那个嚎了半宿的死囚突然安静了,狱卒正得意于自己的威慑力,可得意的笑容却僵在了半路上。原来,那名死囚犯没能挨到秋后,竟然提前咽气了。虽说死个囚犯是正常的事,且又是即将被问斩的死囚,可明初的规矩十分严格,他们必须层层上报,还要说明具体原因,非常麻烦,谁也不想碰到这种倒霉事。可是没办法,赶上就必须上报,于是狱卒当即跑去叫醒司狱。史远之听了消息立马上头,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前去向皇甫修报告,结果和他预料的一致,史远之足足被醉意未消的皇甫修暴打了一刻钟。挨完揍,史远之回来还要指挥狱卒将尸体抬到停尸间,次日会有仵作过来验尸,属于正常死亡才可以拉出去埋掉,否则还要进一步调查取证。
土监的司狱和狱卒在里面忙活,另一边的监室也没闲着,沈月云在狠命地踢打好不容易才弄进来的锁匠。这番神奇的操作,竟然把从不看热闹的沈瑆云的胃口都吊了起来,强烈的好奇心令沈瑆云睡意全无,不自觉地把身体紧紧靠向墙壁。很快他就弄明白了原委,原来沈月云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得知沈瑆云要在二十四这天行动,他唯恐弟弟抢了头功,因而决定提前一天,也就是在二十三这天凌晨行动。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沈月云万万没想到这个锁匠会恰巧在这天发高烧,爬起来都费劲,更别说去开锁了,因而无论他怎么踢打,那锁匠也只剩下呻吟的半口气。
“你个老不死的,到关键时刻拉稀了,快给老子起来……”
“我也真是瞎了眼了,竟然提前给你支了银子!你是享受着了,那梁家的贱人摸着爽是吧!完事了你在这装熊,坏老子大事……”
……
沈瑆云都懒得看沈月云的笑话,倒下去正准备接着睡,司狱史远之提了两壶酒、一包牛肉和一只桂花鸭过来。
“别睡了,别睡了,起来陪我喝点,秋后有你睡的。”
沈瑆云一瞧史远之那副鼻青脸肿的惨相,忍不住笑出声来,调侃道:“半夜三更的,要不是还喘着气儿,我还以为是黑白无常来了呢!”
“唉,别提了,那就是个催命鬼,你再不抓紧使使劲儿,他早晚得把我给带走!你说皇甫修这个狗娘养的,人又不是我弄死的,拿我撒什么气!今晚火监那边也死了一个呀,为什么偏偏只打我?我真是一天都忍不下去了。”
沈瑆云也是饿了,跟史远之边吃边闲聊,但同时死俩个人,还是让他觉得有些蹊跷,于是问道:“你确定火监那边也死了人?”
“对呀,我们的人抬过去时,那个已经挺尸在那了。”
沈瑆云沉思片刻,说道:“别喝了,你赶紧去停尸间比对一下两具尸体,而后马上回来告诉我。”
“看尸体干嘛,你还能还魂是怎么着?”
“让你去就赶紧去。记住,要扒光了看。”
半个时辰后,史远之一脸不屑地返回来,先是喝了一大口酒,而后牢骚道:“大半夜的让我扒尸体看,有什么好看的!”
“没有共同特征?”沈瑆云急切地问道。
“能有什么共同特征,就是都硬了呗。”
“你认真一点好不好,事关你的复仇大计,到时误了事你自己担着,可别赖我。”
史远之见沈瑆云的确是有些生气了,不敢再怠慢,连忙回道:“两个人身上都起的疹子,看得人头皮直发麻,别的再没什么了。”
“再去问问这两个人死前的症状。”
史远之这次没敢耽搁,起身就出去了,不多时过来回复道:“高烧不退。”
“高烧不退……老锁匠也是高烧不退……死的这个是不是前几天也接触过梁氏?”
“对呀,怎么了?”
“那个法师邓小妹是这个月哪天来的?”
“每个月都是十九那天,这次也不例外。”
接二连三的印证立马令沈瑆云如获至宝:“你想办法去打探一下梁氏的身体状况,一定要仔细近身察看。而后打探邓小妹当日是否见过梁氏,接着问下火监死的那个是不是也接触过梁氏。”
史远之试探着问道:“你的意思是梁氏可能被邓小妹下了蛊?”
“先别管这些了,先去打探消息。”
史远之虽说被沈瑆云支使得团团转,但在沈瑆云的推测逐一被证实后,他心里还是满怀期待的。很快,火监的询问也得到了证实,的确是通过末日遗书下过单,饱餐了梁氏的秀色,结果无福消受,“撑死”了。由此史远之也看出些苗头,梁氏似乎与这两个人的死有着撇不清的关系。但当他通过水监当值的狱卒了解到的信息,令史远之和沈瑆云二人皆大失所望。
“他是把梁氏叫起来亲自察看的?”
“没错,当值的狱卒给她递进去的烧鸡,想瞄一眼梁氏的都是这么干。他肯定地说,没有任何异常。”
“这个狱卒可信?”
“吴非这个人我过去帮过他,非常可靠,放心。”
“这就奇怪了……”沈瑆云陷入了深思,接下来的喝酒聊天经常是前言不搭后语。
经过反复思量,在史远之把酒喝光前,沈瑆云做出最终的决定:“明天一早你去找此前约定好的联系人,而后你再给我弄套狱卒的衣服,另外还要整个都察院囚牢的地图。”
史远之一双眼睛瞪得跟大眼泡金鱼似的,问道:“你这是要干嘛?”
“我要去会一会这个梁氏。如若真如我所料,那么,此举可优化我们此前的复仇方案,提升成功概率,同时还可以将皇甫修和孙雷寅皆置于死地。”
史远之几乎没听沈瑆云的想法,仍在盘算自己的小九九,疑神疑鬼地问道:“你该不会是想利用我越狱吧?”
“好吧,随便你怎么想,既然你没下定决心报仇血耻,那咱们就别浪费彼此的时间了,抓紧睡吧。”
“我们等二十四日完成计划后再冒这个险不好吗?到时搞得鸡飞蛋打,整个计划都要落空的!”
“就算是非要在二十三日来做这个事,那你确定那个人会配合你,肯为你个死囚冒这么大的风险?”
沈瑆云完全不答理史远之,转过身倒下直接睡了。
沈瑆云这么一倒,史远之立马急了,连忙赔礼道:“你看看,我就是随口一问,你怎么还当真了呢!放心,明个一早我就去办,一早就办。”
见沈瑆云完全不回应,史远之只好自讨没趣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