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熊擎辉回到警备司令部后其中的暗流涌动，在熊华辉被捕的第二天，张心怡便得知了消息。心急如焚的张心怡找到张志恩，想让父亲帮忙去警备司令部说和，可张志恩对此事避之唯恐不及，哪里会答应张心怡的请求？好在没过多久，张心怡便收买了一个警备司令部的军警，打听到熊司令及时赶回救下了弟弟，如今正在医院养伤。张心怡急匆匆地赶往医院，想要探望，但却被拒之门外。不得已之下，张心怡只得再次找上了杨登。
杨登听完张心怡的诉求，瞪大了眼睛，“大小姐，你别搞我啊！现在混进医院去接触熊华辉，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我不多呆！只要确认一下华辉哥现在的情况，就够了！”
“你哪是够了，你是够够的了！你想过没有，有张老板罩着你，你被逮着了无所谓，可我呢！”
“我不管。”
“……我不去。”
“你不去……我就把那天我俩在床上发生的事情，告诉我爸。”
“我俩什么事也没发生！这是你自己说的！”杨登看着即使脸色涨红，但还是铁了心耍无赖的张心怡，气急败坏地控诉道。
“你问问我爸，信你还是信我。”
杨登指着张心怡，半天气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得妥协，“好吧，我陪你去，但你要答应我，遇到事，听我的。”
张心怡闻言，顿时露出了笑容，“没问题！我这就去找我的线人，让他带咱们进去！”
杨登撇了撇嘴，“你什么时候还有线人了？”
“昨天刚有的。”
“他为什么要当你的线人？”
“因为我有钱。”
“……慢走，不送。”
办公室中，徐文增坐在桌前，将电话挂上，若有所思。正在此时，施美琳拿着一份报告，推门进来。
“老师，这是关于杨登的调查报告。我派人仔细查了一下，发现他来上海之后，一直在做私家侦探，生意不好，没有接触共党的迹象。”
“哦？那他来上海之前呢？”
“来上海之前，他……是我们的人，还参加过北伐。他的父亲……是杨国安”
徐文增闻言，猛地站起身来，“杨国安？”
施美琳看着徐文增罕见的失态，有些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是。”
徐文增呆愣了半晌，缓缓坐下，沉默了一阵，对施美琳伸了伸手，“没事，坐吧。”
施美琳把报告放在桌上，在徐文增对面坐下。徐文增看着施美琳说道。
“美琳啊，现在有一件棘手的事，需要我们来解决。”
“老师，您说。”
“刚刚南京那边给我打了电话，熊擎辉向上面打了电话求情，放过他弟弟。”
“上面怎么说？”
“死罪可免。蒋委员长已经签了特赦令，两日之后就会送到上海。”
施美琳惊诧，“这……是上面的意思？就这么把熊华辉放了？”
“这是上面，明着的意思。可我们费了这么大周折，熊华辉又犯了这么大的事，于情于理，上面都应该知道，我不可能就这么放了他。”
“可特赦令呢？”
“我说了，特赦令到上海，需要两日。”
徐文增话没说透，但施美琳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在这两日之内，熊华辉任凭他们处置。想到这，施美琳赶忙问道，“那我们要怎么做？”
徐文增抽出一根钢笔，撕下一片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推到施美琳面前。
施美琳接过纸条，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字：借刀杀人。
施美琳有些困惑，看向徐文增，“刀？”
徐文增不语，只是伸出手来，在桌子上杨登的档案上，轻轻叩了叩。
两日后。杨登和张心怡鬼鬼祟祟地躲在医院大门外的街角处。杨登扫了一圈，看四周没人，杨登掏出一个包裹，拿出两件衣服，将其中一件递给了张心怡。
“换上。”
张心怡点了点头，套上了衣服，一边穿还一边抱怨，“你哪找来的衣服，这么大！”
“大小姐，这不是给你用来选美的！”
张心怡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知道了！”说话间，张心怡穿好了衣服，转了一圈，“怎么样，像不像？”
杨登看了一眼张心怡，此时的张心怡戴着护士帽，一身白衣，偏大的衣服在她身上丝毫没有不谐，反倒令有一种风情，让杨登瞥了一眼，便不敢多看了。
“还挺像。”说着杨登也换好了衣服，从兜里掏出一个通行证，递给张心怡，“挂上。”
张心怡一边挂着牌子，一边说道，“我那个线人跟我说，华辉哥住在二楼左侧最尽头的那个病房，门口有一个军警守卫，都打点好了，我们就说是给他换药的，就会让我们进去。”
“好。”
“他还说进了大厅，在左手的墙角那儿有个医疗器具车，我们随便装点药品什么的，免得被人怀疑。”
杨登闻言，心中莫名觉得有些不对，“你线人是干什么的，考虑得这么周全。”
“你管那么多呢！谁跟钱过不去啊……
杨登杨登看了看表“记住，咱们不要逗留太久，最多十分钟！”
“好”
说罢，杨登和张心怡走向到医院门口，守卫将他们拦了下来。
“证件！”
杨登和张心怡将脖子上挂着的通行证出示给了守卫，守卫拿着他们的通行证，又看向杨登和张心怡，两相比对。
张心怡被看得有些紧张，手不自觉地有些发抖。杨登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身体微侧，将张心怡挡在身后，偷偷地握住张心怡的手，示意她别紧张。
守卫看了半天，将照片递还给了两人。
“进去吧。”
杨登和张心怡对视了一眼，杨登对她笑了笑，张心怡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和杨登快步走进医院大门。
医院里病人不多，大多是医生在走廊里走动，看到杨登和张心怡是生面孔，最多也就是多看几眼，便匆匆走开了。杨登和张心怡走到墙角，果然看见器具车，杨登拿了个听诊器，挂在脖子上，张心怡拿了个治疗盘，往里面装了绷带，又挑了些药品。
杨登见状低声说道，“差不多就行了，又不是真给他看病”。
“装也得装得真，让那些军警看出来就前功尽弃了！”
杨登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伸出大拇指，“专业！”
张心怡白了他一眼，便往楼上走去。二楼的走廊里更没几个人，杨登和张心怡径直朝最尽头的病房门口走去。杨登扫了一眼四周，发现四周并没有警卫，不禁有些疑惑。
“熊华辉犯了这么大的事情，门口都没有军警守卫吗？”
张心怡朝窗口努了努嘴，“油烟呢。都打点好了。”
果然，有两名军警在远处的窗口抽烟。但杨登依旧觉得有些奇怪。但张心怡却并不管他，径直把他拉进了熊华辉的病房，带上了门。
房间里，熊华辉侧躺在床上，似在酣睡，身上盖着被子，听到张心怡和杨登走进屋，也没个动静。张心怡看到熊华辉的身影，眼眶一酸，快步走向床头处，轻声喊道。
“华辉哥哥。”
熊华辉毫无反应，张心怡以为他睡着了，继续轻声喊道。
“华辉哥哥，是我，心怡。”
杨登看着熊华辉和张心怡，心中的古怪之感愈发浓烈：熊华辉军旅出身，断然不会睡得如此之死，在杨登和张心怡进门的那一刻，熊华辉就应该有所反应，怎么会在张心怡连番呼喊之下，酣睡似此？
想到这里，杨登踏上一步，但正此时，他的脚踢上了什么。杨登赶忙低头看去，却见一个针管，正缓慢地滚向床脚。
杨登神色一变，猛然伸手将张心怡拽到身后，一把掀开了被子，然而眼前的一幕，让两人都呆在了当场——一把匕首插在熊华辉后背，血迹已经染红了床单。
张心怡见此情景，吓得僵住了，不自觉地后退两步，手里的治疗盘掉在地上，里面的药品散落一地。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一个护士走了进来，看见室内的血腥景象，和木立当场的杨登和张心怡，不由得一声尖叫。
“——杀人啦！”
杨登连忙一个箭步上前，捂住了女护士的嘴，把她搂住拖进房间，女护士拼命挣扎，腿在地上乱蹬，但却无济于事。杨登将她按在墙角，一把掐住她的脖子，表情凶狠。
“想活命就别出声。”
护士马上噤声，点了点头，贴着墙一动不敢动了。杨登吓唬完护士，回头发现，张心怡神情恍惚地看着熊华辉的尸体，呆在原地，不知所措。杨登贴在门上，听着外面纷乱的脚步声，一拉张心怡的手，“心怡，快走。”
张心怡恍恍惚惚，无意识地应了一声，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杨登大急，刚要用力，但正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拉枪栓的声音。
杨登不及细想，一把搂过张心怡，将她扑倒进卫生间。下一秒，两发子弹透过门，击碎了玻璃。玻璃碎成千万片，散落在熊华辉的身上，但熊华辉仍旧一动不动。这时，张心怡的情绪终于控制不住了，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中涌出。
然而杨登却已经顾不上她了。杨登冲到窗边，推开窗户，看见下面是一个自行车棚，赶忙将张心怡拉了过来。
“快，我们从这儿跳下去。”
然而张心怡仍旧是一言不发，只是拼命地摇着头，眼泪不住地落下，杨登焦急的表情和催促的声音在她的意识里都变成了一片混沌，和眼前熊华辉的尸体一样，分不清到底自己是在现实，还是在一个逃不脱的噩梦之中。
杨登见状，咬了咬牙，一把拽过张心怡的衣领，重重将她按在墙上，“现在不走，我们都得死在这！我数一，二，三，你如果不跳，我就把你推下去！”
说着，杨登强行把张心怡架上窗台，也不顾张心怡的反应，自顾自地开始倒数。
“一，二，三！”
生死关头，张心怡终于是恢复了些神志，眼睛一闭，猛地跳了下去。杨登紧随其后，两人又从车棚跳到地上，来不及说话，杨登拉着张心怡就朝停车场跑去，一边跑，杨登一边把自己和张心怡身上的白大褂脱下，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
医院中突发的纷乱同样吸引了门口军警的注意，纷纷持枪向楼内赶去，反倒是门口没了人把守。杨登和张心怡很轻松地便走出了医院。两人跑到一条距离医院很远的小巷中，这才停住了脚步。
张心怡气喘吁吁，但神情仍然有些恍惚，看着杨登，也不知道是在自语，还是在询问他。
“怎么会这样……”
“我怎么知道！”杨登疲惫地靠着墙，在脑海中整理着刚刚自己进入医院的整个过程，“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要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张心怡闻言，情绪激动了起来，“我们为什么要躲？又不是我们杀的华辉哥！”
“你这话跟谁说？跟徐文增？还是跟现在恨不得带兵血洗上海滩的熊擎辉？”
“那不用你管。送我去警备司令部，我要把事情说清楚。”
“别傻了，去警备司令部就是自投罗网，那帮特务的手段我很清楚，他们肯定会严刑逼供的，你没罪，最后也得认罪！”
张心怡不再说话了，缓缓蹲下身子，抱着头，喃喃自语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登也闭上了眼睛，疲惫地揉了揉鼻梁，“借刀杀人。我们……被人陷害了。”
就在杨登和张心怡从医院逃走不久，闻知医院遇袭消息的熊擎辉便匆匆赶来。此时医院已被军警封锁，大厅里一片混乱。熊擎辉一把拉住一名走过他身边的军警，问道。
“发生什么事情了？”
军警吓了一跳，见是熊擎辉，赶忙敬了个军礼，却期期艾艾不敢说话。熊擎辉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浓烈，拽住军警的衣领，怒喝道。
“快说！”
“司令，听，听说，熊副官他……遇害了！”
熊擎辉闻言，一把将军警扔到了一边，快步走向熊华辉的病房走去。病房前，许多军警围在门口，看到熊擎辉，都不敢多言，默默地为他让开了一条道路。施美琳看到熊擎辉愣了愣，也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不敢和他对视。
此时的熊擎辉哪里还顾得上别人？快步穿过众人，却在病房前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走了进去，随即就看到一地的血迹，以及床上的熊华辉。
“华辉眼睛闭着，看来死之前没有遭遇到太大的痛苦。”熊擎辉的意识被巨大的悲痛冲击得有些麻木，脑海中下意识闪过这样一句话。熊擎辉久征沙场，兄弟两人聚少离多，除了前几天熊华辉昏迷，作为哥哥的熊擎辉似乎便再也没见过弟弟睡得这样平静，似乎党国、民族、明暗起伏的纷争，都就此远离了他。
但他也远离了这个狗日的人世。
熊华辉默默地走上前，用被单盖住了弟弟的尸体，轻轻抱了抱。尚未完全干涸的血透过被单洇了出来，沾染上了熊擎辉的脸。
熊擎辉站直身子，转头看向施美琳和身后的一众军警。语气平静地问道。
“谁干的？”
“报告司令，凶手是杨登和张心怡。两人化装成医生和护士混进了病房。”
“人抓到了吗？”
“卑职无能，让他们跑掉了。”
“张心怡为什么要杀华辉？”
“现在还不清楚，从目前情况看他们畏罪潜逃的几率最大。”
“找人，要活的。谁要是敢让他们在到警备司令部之前就死了，我亲手宰了他。”
“是！”
吩咐完施美琳后，熊擎辉再也不看弟弟的尸体一眼，对一直紧跟着他的范子宁说道。
“走，带人去张志恩家。”
说完，熊擎辉便大步走出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