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恩正在百乐门与人谈着生意,听到熊擎辉带人来到了家里,连忙带着钟阿七赶了回去。回到宅邸,张志恩发现,荷枪实弹的军警已经将自己的房子包围,青帮的一众弟兄被拦在外面,气氛竟是前所未有的紧张。
张志恩心中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赶忙分开众人,走了进去。
熊擎辉正站在院子中,看着军警们在房子里进进出出,张志恩赶忙走了过去。
“熊司令,您怎么来了?这是做什么?”
熊擎辉不答,反问张志恩道,“张心怡人呢?”
张志恩一愣,“心怡?心怡一早就出门了,现在还没回来。”
这时,范子宁从房子里走了出来,来到了张志恩身边,低声说道。
“司令,人不在。”
张志恩见到这般情况,心中更是大感不妙,连忙追问道,“熊司令,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熊擎辉冷着脸,不回答张志恩,范子宁赶忙将张志恩拽到了一边,“熊副官遇害了,我们怀疑,是张心怡和杨登杀了他!”
张志恩闻言,大惊失色,“怎么可能?!心怡她怎么可能杀害熊副官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的关系!”
“可张心怡和杨登就是今天最后进出病房的人,人证物证俱在,多少双眼睛看着呢!”看着张志恩,范子宁无奈地摇摇头,“你也知道,司令和熊副官兄弟情深,熊副官身死,司令如今已经是红了眼睛,一旦抓住了凶手,可不在乎什么背景不背景的!”
张志恩闻言,恨恨地一跺脚,再次来到了熊擎辉身边,“司令,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心怡没理由杀熊副官的!”
熊擎辉扫了一眼张志恩,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有误会他们可以来找我解释清楚,为什么要躲起来?”
张志恩如何不知道张心怡和杨登为何要躲?警备司令部审讯的手段,张志恩也是曾亲眼看到过的,莫说张心怡是个弱质女流,就算是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多年的张志恩,也未必能全身而退。若真是屈打成招,那张心怡不死也得死了。但是这些话,如何能对盛怒之中的熊擎辉说?张志恩张了张嘴,却终究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熊擎辉冷哼一声,对范子宁吩咐道,“收队!”
说罢,熊擎辉带着众人离开张府。
张志恩站在院门口,看着军车开走。钟阿七默默走到张志恩身边。
“我马上去打探小姐下落。”
张志恩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嗯,快去!有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钟阿七带着青帮的弟兄,和施美琳带领的军警,满上海的寻找杨登和张心怡的下落。而此时的两人却已经身在法租界内,走进了一家小旅馆的房间。
房间不大,房中放置着一张双人床,以及简单的家具。
杨登把刚买的吃食放在桌子上,低声询问张心怡,“一天没吃东西了,饿了吧?”
张心怡没有说话,恍恍惚惚地在床上坐下。杨登也不管她是否听见,自顾自地说道。
“吃点东西。别饿坏了身子。”
张心怡“哦”了一声,迷迷糊糊地站起身子,走到盥洗室打开水龙头,洗了一把冷水脸,让自己清醒起来。她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对杨登说道。
“你先吃吧,我没胃口。”
杨登叹了口气,站起身抓起一个包子,放进张心怡的手中,说道。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不想听。”
“……我参加北伐军的时候,有一次,我们的部队被围困在壕沟里。补给粮进不来,大家吃光了能吃的所有食物。最后,不得不抓老鼠烤来吃,你知道老鼠肉吃起来什么滋味吗?一股腥酸发骚的味道。”
听到这里,张心怡忍不住说道,“停!你到底是想让我吃还是不想让我吃!”
“……那时候,我心里想的就是,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说完杨登直视着张心怡的眼睛。看着杨登,张心怡心中有所触动,抓起一个包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杨登见状,这才松了口气。
“这就对了,越是这种时候,身体越是不能垮。……你等一下把家里电话写给我,我需要跟你父亲联系。”
将钟阿七派出去之后,张志恩坐在客厅里抽着雪茄,焦躁不安。这时,电话铃声响起,张志恩连忙把雪茄按在烟灰缸里,起身接起电话。
“喂?”
杨登的声音从电话另一端传来,“张老板,是我,杨登。”
张志恩听到杨登的声音,心里的石头放下了一半,赶忙问道,“心怡呢,他跟你在一起吗?”
“我一个人出来打电话的,你放心,她现在很安全。”
“你们在哪儿?”
“法租界。”
“熊华辉的死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捅了这么大的娄子?!”
法租界的电话亭中,杨登听到张志恩的质问,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只是去医院见他的,他在我们到之前,就已经被人杀害了。……我和心怡应该是被人陷害了。”
“是谁?”
“不清楚。”
“你把地址告诉我,心怡跟你待在一起太危险,我马上过去接她。”
“现在不行,警备司令部的人肯定在监视你。这样吧,明天上午八点,我把心怡送到杨浦大桥那里,你让七哥提前在那里等着。心怡最好不要留在上海,你想办法把她送走。”
“好吧,那就这样,在此之前,你保护好心怡。”
“我知道。”
说完,杨登便挂断了电话,往旅馆走去。
表行内,五号和老汪、安阳围在桌边,顾天民倚在墙边,神色罕见地有些焦虑。五号拿着报告,询问安阳,熊华辉同志牺牲的消息属实吗?
安阳点了点头,“确认过了,他在医院,被人杀害了。”
五号闻言,长叹一口气。老汪掏出一张印有杨登和张心怡头像的通缉令,放在桌上。
“警备司令部现在在全上海通缉杀人犯,就是这两个人。听说他们化装成医生和护士混进的医院。”
五号看着通缉令上的画像,眉头一皱,“杨登?”
此时,顾天民终于是绷不住了,一把抢过五号手中的通缉令,拍在桌子上,“这个通缉令我也看到了,这件事很蹊跷,我会尽快找到杨登。”
安阳插话道,“这就是上次协助我们救出李坚同志的那个杨登?”
“对,大家听我说,这个杨登是我的朋友,他的确认识熊华辉,但你们有所不知,他在之前的行动中多次帮助过我们。而且,他还救过熊华辉,建立电台的钻石也是他给我带回来的。所以,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我可以用性命担保,杨登绝不会杀害熊华辉!”
老汪对顾天民的话有些疑虑,“那这张通缉令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警备司令部的阴谋?”
顾天民眼睛一立,怒视着老汪。老汪吓了一跳,但目光仍旧没有避开他,正在此时,五号说话了。
“好了,大家先不要乱猜了,这件事让黎明同志先去调查清楚。”
顾天民闻言马上表态,“好的,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找到杨登,查出真相,给大家一个交待!”
说完顾天民匆匆走出了表行,来到街上。走到无人处,顾天民深吸了一口气,此时春深,天气本应该和煦温暖,但顾天民眼中的寒意却越来越盛。在通缉令拿到五号桌上之前,顾天民已经听说了熊华辉遇害的消息,他第一时间给杨登的事务所打了电话,接电话的却是姜生和丁嘉琪。他们告诉顾天民,警备司令部的人已经来事务所搜查盘问过了,可就连姜生和丁嘉琪也不知道杨登的下落。顾天民详细问过了丁嘉琪是如何救的熊华辉,心中更加确定,杨登和张心怡被人当做了替罪羔羊——表面上给予特赦令,安抚军队情绪,背地里却派人杀死熊华辉,打击熊擎辉,顾天民不用想,也知道是南京方面的手段。可现在让顾天民犹疑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什么偏偏是杨登?
是巧合?还是因为之前的事情,警备司令部的人盯上了自己和五号,把杨登也卷了进来?亦或是因为杨登调查的事情?顾天民也理不清头绪,只是如今第一要务,便是找到杨登的下落,将他保护起来。
杨登现在在哪?
顾天民皱着眉,思索着杨登的行动轨迹,自言自语。
“事务所,张家,鬼市,租界……租界!”
此时的法租界内,刚刚给张志恩打完电话的杨登蹑手蹑脚地回到了小旅馆。然而杨登一只脚刚迈进旅馆,就看到一群军警在前台盘问老板。老板仔细辨认着军警手中的通缉令,一时间竟然是没人看到杨登。杨登贴着墙,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三步并作两步回了房间,一把拽起来了还在熟睡中的张心怡。
“警备司令部的人来了!”
被吵醒的张心怡下意识要对杨登发火,但听到了杨登的话,身子猛地弹了起来。
“还等什么!赶紧跑啊!”
杨登一把拽住了要往门口跑的张心怡,“找死啊你!这边!”
说着杨登将张心怡拉到卫生间,推开窗户——窗外有一圈火灾逃生梯。
“从这儿走!”
张心怡点了点头,两人爬出窗口,沿着逃生梯来到了一楼,然而没走两步,一行人迎面走了过来,正和张心怡与杨登打了个照面——却是施美琳。几人看到对方,都愣住了。杨登心思电转,嘴上却也不闲着。
“施科长!好久不见,最近您……跑啊!”
说着杨登拉住张心怡,拔腿向旁边的小巷子里跑去。施美琳也反应过来,拔出枪喝道。
“追!生死不论!”
论对法租界的熟悉程度,在里面打工多年的杨登自然是比施美琳等人要高上许多的。但无奈的是,施美琳带的军警实在是数量太多,两人没跑几分钟,便已经被人堵在了街上。杨登环顾四周,发现左右道路都被军警围堵,两人已经是没有了退路。
张心怡见状,紧张地拽了拽杨登的衣袖,“现在怎么办?”
杨登环视一圈,正看到一辆法租界巡捕房的警车停在街边,两个法国巡警站在车外抽烟。杨登见状,马上有了主意,低声吩咐张心怡道。
“跟着我,我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张心怡茫然地点了点头,杨登大步走到正在点烟的法国巡警面前,露出微笑。法国巡警看着杨登,不知道他要干嘛,皱着眉头刚想喝问,就听杨登说了一句,“实在不好意思”。
法国巡警还没反应过来,杨登举拳,对着巡警脸上便是狠狠地给了一拳,回头对张心怡喊道。
“动手!”
张心怡本来已经举起来手又放下,但听到杨登的喊声,下意识地闭起来眼睛,一巴掌扇到了巡警的脸上。
两名法租界的巡警何时受过这等侮辱?同时掏出手铐,狠狠地将两人按在车前盖上。杨登脸被按在车盖上已经变了形状,但看到站在十几步外,却是一动不敢动的施美琳等人,却是发自内心地笑了。
看到杨登露出笑容,巡警更是大感被他挑衅,二话不说拉开车门,一脚将杨登和张心怡踹了进去,发动了汽车。
施美琳看着警车扬长而去,脸色十分难看,却不敢有所动作。无论是徐文增还是熊擎辉,都不会任由下属冒着引发国际争端的风险,去截下外国人扣押的嫌犯。正在施美琳盘算之际,他的手下走了过来,说道,“科长,现在怎么办?”
“派人回去,请示熊司令。”
“是!”
警车回到了法租界警察局,杨登假装是病院里的精神病患者,张心怡是他的陪护,杨登病发袭警,好在两名警察也没什么大碍,警察局也懒得审问,就把两人关进了牢房。牢房中阴暗潮湿,散发着一股发霉的味道,张心怡四处转了转,硬是没找到一块能供自己满意坐下的位置,不由得抱怨道。
“这里怎么这么脏啊!”
“这是牢房,你以为是你的闺房?”
“那也要注意犯人的卫生啊!这里不会有虱子吧?”
“岂止虱子?苍蝇、蚊子、臭虫、蜈蚣、蟑螂、老鼠,应有尽有。”
张心怡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感到身上一阵发痒,“我们要呆多久?”
“三天差不多。正好趁这个时间,我们整理一下思路,看看接下来该怎么办。”
张心怡听到杨登的话,不由得又想起了熊华辉,脸色黯淡了下来,也不再管地上脏不脏,贴着墙角坐了下来,脸埋在膝盖里,声音隐约带着些哭腔。
“接下来能怎么办?华辉哥死了,我还成了凶手。你知道么,看到他尸体的时候,我整个人只剩下一个想法,就是让警备司令部的人把我抓去,审也好,不审也罢,就算枪毙,也算我陪他一程了。”
杨登闻言叹了口气,挨着张心怡坐下,拍了拍她的肩膀,“人死不能复生,替他好好活下去。”
张心怡肩膀抽动了两下,抬起头,勉强露出一个微笑,闷闷地点了点头,看着杨登说道,“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听你的。”
杨登沉吟片刻,说道,“要知道接下来怎么办,我们先要弄清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我觉得,我们从一开始,就钻进了一个圈套。”
“一开始?”
“没错,从你那个线人开始。警备司令部和青帮的关系整个上海滩都知道,你是张老板的女儿,和熊华辉关系莫逆,警备司令部的人也不可能不清楚。怎么会有人为了几块大洋,明目张胆地替你安排这掉脑袋的事情?”
“你是说,那个线人,是有人故意安排给我的?”
“没错。从进医院,到潜入病房,你不觉得一切太过顺利了么?你的线人告诉你,这都是他安排好的,但我们却忽略了,这人在司令部里有多大的能量,才能将这么多环节统统打点好?”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暗杀熊华辉。强龙不压地头蛇,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不论是谁,只要在上海这一亩三分地上,都承担不了熊司令的怒火。毕竟什么背景,都抵不住顶在脑门上的一颗子弹。所以他们需要一个替罪羊。”
“徐文增。”张心怡思索片刻,突然蹦出来这个名字,“按照这样推论,只有徐文增有这个动机,也有这个能力。”
杨登欣赏地看着张心怡,点了点头,“没错。十有八九,就是徐文增策划的一切。但在此之外,还有一个问题。”
张心怡看着杨登,接道,“为什么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