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听完张心怡的话，杨登一拍手，“为什么是你？想通过你打击张老板？想让张老板和熊司令产生嫌隙？都有可能，但都不太充分。我觉得这背后，还有一个我们不知道的理由。”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等。”
“等什么？”
杨登还没说话，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响动，法国的巡警将一个人带到了两人的牢门口——正是钟阿七。钟阿七看到张心怡和杨登，马上对巡警点了点头，随即将两块大洋塞到了他的手里。
巡警接过大洋，眉开眼笑地走了出去。看到巡警离开，钟阿七马上上前，对张心怡说道，“小姐，没事吧？”
“我没事。”张心怡摇了摇头，钟阿七眼神稍安，下意识扫了一眼杨登，杨登也对他招了招手，笑道，“放心七兄，我也没事。”
钟阿七漠然将目光从杨登身上挪走，对张心怡说道，“小姐，住在这里委屈你了，但警备司令部现在全城追捕你们，恐怕没有比这儿更安全的地方了。”
“你让我爸去找熊司令，告诉他我们是被冤枉的。”
“老爷已经被监视起来了，熊擎辉亲自带人去府上找你。”
杨登插话道，“现在这个情况，张老板出面也解决不了。我们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找到真凶。”
张心怡急道，“我们在这怎么找？”
杨登不答，对钟阿七说道，“七兄，能不能交涉一下，给我们换一个好点的地方，大小姐住不惯。”
“我这就去办，狱警已经打点好了，有需要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
钟阿七深深地看了杨登一眼，破天荒地对他说了一句，“杨兄，拜托了。”
杨登见状一愣，旋即郑重地点了点头，权做回应。钟阿七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出了牢房。
看钟阿七走了之后，杨登回头对有些困惑的张心怡说道，“我刚才一直在回想病房里面发生的情况，或许我们见过那个真凶。”
张心怡闻言面色一变，说道，“什么？”
杨登琢磨片刻，站起身来，“你扮演那个护士，我扮演我。”
张心怡懵懵懂懂地站起身来，杨登手一指她，“推门，进。”
张心怡依言，假装推门，走进病房。
杨登喃喃自语，“第一个发现我们的人，是这个护士，是她的叫声，引来的其他人。”
张心怡小心翼翼地看着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的杨登，象征性地“啊”了一声。杨登站起身，走到床边，假装掀开被子。
“我们进去的时候，熊华辉是刚刚遇害的，我当时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身体还有体温。可这个护士的反应不对。”
张心怡也皱着眉回忆当时的场景，自语道，“她……喊的是杀人了……”
“没错！”杨登抢步上前，捂住张心怡的嘴巴，一把将她拖了过来，“可刚刚，她站在门口，并没有进来，却喊叫杀人了。她怎么知道杀人了？伤者有血迹也很正常，她第一反应应该问，我们是谁，她没有问，却已经肯定杀人，显然她早就知道熊华辉被杀了。”
张心怡恍然大悟，不顾自己还被杨登拖着，大叫道，“没错！她一定比我们提前知道华辉哥已经死了！”
“别动！”杨登低下头，闭起眼睛，回忆着脑海中每一个细节，片刻后突然睁眼，
“她只有左手戴着手套，照理说，手套应该是戴一副的，为什么只有左手戴手套。”
“为什么？”
“很可能是右手手套在杀人后沾染了血迹，所以被她藏起来或丢弃了，可是在慌乱中，她忘了摘掉左手手套。”
“她看我们进来了就赶紧过来贼喊捉贼，引来军警。”
“所以那个女护士大概就是凶手，但她的身份，我没有线索。”
张心怡回想着当时的场景，自言自语，“那时，有人朝着屋里开枪，你把我推开了。”
说着张心怡学着杨登的样子，模拟当时枪击发生的现场，跌坐在地，紧紧皱着眉头，“我好像在那个护士身上，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伤口？血迹？还是……”
“纹身！”张心怡突然大叫了一声，“是纹身，一个红玫瑰的图案！”刚刚喊出口，张心怡突然又犹疑了起来，“一个护士怎么会有纹身？”
“纹身是个标记，现在大上海有纹身的女人不是妓女就是舞女。纹身代表了你是哪个帮派。不是她们自愿纹上去的，而是妓院老鸨或者歌厅老板为了控制手下的女人，给她们纹身打下烙印。”
张心怡兴奋地一拍手，“那就好查了！趁着七哥还没走，赶紧告诉他！”
可杨登闻言，却摇了摇头，“不能告诉他。他现在一定被警备司令部的探子盯得死死的，他去反而会暴露我们的意图。”
“那怎么办？”
等到姜生接到杨登电话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得知他和张心怡暂时安全，姜生和丁嘉琪都松了一口气。趁着打电话的时机，杨登将女护士身高样貌和纹身的特征告诉给了姜生，让姜生帮忙打听。姜生一口应了下来，杨登这才放心地挂断了电话。
钱能通神，能使鬼，并不是一句玩笑话。法租界的巡捕房，有钱的钟阿七能大方进来，甚至能安排杨登对外通话，但有势的施美琳却进不来，甚至连去使馆交涉，都被人不咸不淡地请了出去。无奈之下，施美琳只能又找回徐文增，告诉他警备司令部的人被法国人拦在了门外。徐文增想了想，便让施美琳先回去，自己则去了熊擎辉的办公室。
熊擎辉正坐在桌子前，怔怔地发着呆。短短两天，熊擎辉便眼窝深陷，头发也白了一片，仿佛老了五六岁一般。看着徐文增走进来，熊擎辉也只是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便不说话了。徐文增见状，走到熊擎辉的面前，开口说道。
“熊司令，节哀，身体要紧。”
“有话说，有屁放。”
徐文增咳嗽了一声，纵然城府深沉如他，也一时半会接受不了熊擎辉粗鲁的言语风格。强忍着心中的鄙夷，徐文增柔声说道。
“杨登和张心怡在法租界袭警，被法国人逮捕了。现在在租界的巡捕房里。”
“所以呢？”
“既然已经确定，熊司令要不要和法国人那边交涉一下，把人交给我们？”
熊擎辉皱起眉，看向徐文增，“袭警要关几天？”
“三天。”
“三天之后，带人去巡捕房把那两个人带回来不就好了。为什么要急着交涉？”
徐文增一愣，“可……”
“可什么？怕我等不及杀他们两个？我是要报仇，不是要灭口。别操心了，徐特派员。”熊擎辉直视着徐文增，似是无心，又似是有意地说道。
徐文增闻言，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说道，“明白了。”
说完，徐文增转身走出了熊擎辉办公室，轻轻把门带上。可带上门后，徐文增却面色一沉，掏出手帕，缓缓地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
他还是低估了熊擎辉。军伍出身，没有政治头脑，脾气火爆，没有受过正规教育，熊擎辉身上的一切“恶习”，都让惯于和那些知识分子勾心斗角的徐文增十分鄙夷。但鄙夷，通常意味着轻视，意味着放松警惕，徐文增忽略了，有熊擎辉身上这些“恶习”的人很多，但淞沪警备司令部，只有这么一位熊司令。今日只是稍微急了一些，便险些被熊擎辉看出破绽，徐文增不由得有些后怕，但是杨登的身份，实在令他如鲠在喉，不除不快。
“既然熊擎辉这边指望不上，那就只能另找办法了。杨登，必须死。”徐文增一边默默想着，一边向楼下走去。
姜生和丁嘉琪的办事效率非常之高，凭着解剖学绘图的功底，丁嘉琪按照杨登给出的体貌特征，画出了一副那名护士的肖像图，姜生带着肖像图四处打听，果然在一家名叫‘夜巴黎’的夜总会里打听到了消息。据里面的酒保说，最近来上海巡演的‘红玫瑰舞团’，每个人脚踝上都有一个姜生描述的纹身，而丁嘉琪画像上的这个，好像因为合同的问题不干了，回了乡下老家，有个两三天没见到人了。
姜生和丁嘉琪基本上可以确定，这名舞女就是杨登要找的人。姜生赶忙给租界巡捕房去了电话，杨登接到电话心中大喜，开始盘算如何将这个消息透露给熊擎辉。
直到半夜，杨登还在思考着应对之策，张心怡已经沉沉睡去了。然而正在此时，外面的铁门传来‘咯’的一声脆响，让本来已经有些困倦的杨登马上清醒了过来——他听得出来，这是撬锁的声音。
外面的铁门被缓缓地推开，脚步声响起，轻而急促。杨登屏气凝神，听着脚步声。不多时，脚步声在自己的牢房门口停下了。
杨登赶忙将张心怡摇醒，对着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正在此时，牢房的门也传来一阵撬锁的声音，门缓缓被打开，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手枪，枪口处还套了消音管。
看着杨登，男人语调平常地问道，“你是杨登？”
“我……”杨登故意犹豫一下，趁着男人注意力稍微分散，一把掀起棉被，罩向男人。男人反应飞快，抬手就射了两枪，但子弹打到棉被上完全失了准头，只打散了一被子的棉絮，飘荡在不大的囚室里。
杨登趁势伏身，张开双臂，向男人的腋下抓去，但是出乎杨登意料的是，男人的身手竟是意外的高超，轻轻往后一转身，便让杨登的动作落空，而男人自己则潇洒地一转身，抬手举枪，枪口正指着杨登的眉心。
电光火石之间，杨登用了全身力气，向后一仰头，尽所有可能，试图避开枪口。虽是如此，但杨登的心中仍是一凉：这么近的距离，自己断无可能避过这颗要命的子弹。
男人嘴角闪过一丝微笑：他的判断和杨登一样，这颗子弹，没有人能够避开。然而就在男人已经开始琢磨，完成这一单之后要去哪里消遣时，一阵凌厉的破风声突然在他耳畔响起。来不及扣动扳机，男人赶忙一缩脖子，一柄飞刀从他头皮上掠过，钉在墙上，刀尾绑的红穗兀自微微发颤。
男人猛然回头，只见牢房外三五步处，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影正向着自己扑来，男人冷哼一声，迅速后退和人影拉开距离，举枪要射。但此时，逃过一劫的杨登反应过来，从身后矮身绕到男人身前，一掌切到了男人的手腕上。男人吃痛，枪掉在了地上。
这时，人影已经冲到了男人面前，手中举着匕首，就要刺下，然而这时，杨登竟是一抬手，拦下了人影的致命一击，“老顾，别杀人！先走！”
来人正是顾天民，眼看自己时机绝佳的一击被杨登拦住，一时间自己也奈何不了眼前这个男人，只能将匕首横在胸前，“你带人先走，我断后。”
杨登也没有客气，一把拉过站在墙角，已经吓呆了的张心怡，迈出了牢房，顾天民则拿着匕首和同样不敢妄动的男人对视，缓步退后到了牢房门口，突然手一抬，作势要扔出匕首，对面的男人赶忙向旁边一滚，但顾天民的匕首只是虚势，趁着男人闪躲之际，顾天民一把将牢房门带上，顺手上了锁，这才快步向杨登和张心怡的方向跑去。
来到巡捕房正堂口，顾天民发现，杨登和张心怡正躲在书柜后面，小心翼翼地看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三名法国巡警。看着杨登欲言又止的样子，顾天民不耐烦地说道，“弄晕了，没死！”
这时，囚房方向隐约传来了两声轻响，紧接着，是一声金属物品掉落地上的声音。杨登和顾天民对视一眼——上过战场的他们知道，那是枪声。显然要杀杨登的人已经脱困了。顾天民赶忙拉过杨登，说道，“快跟我走！车在外面！”
杨登点头，随即一把抢过顾天民手中的匕首，扬手掷出，正中大堂内警铃的拉绳。
顿时，巡捕房里警铃大作，楼上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杨登闻声这才拉起张心怡，和顾天民向外面跑去。
没等巡警们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顾天民就带着杨登和张心怡驾车离开了法租界，来到江边的一处小棚户。几人坐下身子喘息平定，顾天民这时才来得及摘下面具。张心怡看到顾天民的脸，顿觉有些熟悉，但却又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杨登见状，咳嗽了一声，介绍道。
“心怡，这是我大哥，顾天民。”
张心怡礼貌地站起身来伸手和顾天民握了握，有些疑惑地说道，“顾大哥，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杨登一窒，不知道该不该跟张心怡透露顾天民的身份，但顾天民却笑着说道，“天蟾大剧院，化广奇。”
张心怡惊讶地瞪大了双眼说道，“您是化广奇先生？！”
顾天民点了点头，说道，“我和杨少……咳，兄弟是生死之交。听到你们出事，才出手相救，还请张小姐代为保密。”
张心怡连忙点了点头，还想再问什么，这时杨登突然问道。
“就你一个人来的？”
顾天民没说话，看了一眼张心怡。张心怡自小看惯了人情世故，顾天民一个眼神，她便明白了顾天民单独跟杨登有话要说，随即优雅而不突兀地站起身来，对顾天民笑道。
“这几天在牢房里呆得要臭了，顾大哥，不介意的话，我借用一下洗手间？”
“没问题，柜子里有干净的女装。”
张心怡点头致谢，拿着衣服进了后面的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