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神探杨!”杨登忍不住纠正张心怡,张心怡不以为意,转身走进了楼中。杨登疲惫地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拉过旁边一脸愤愤的姜生,
“走吧。”
“师父!钱你真不打算要了?!这个张心怡……”
杨登没等姜生说完,一把搂住了他的肩膀,顺势堵住他的嘴,“困了,回家。”
杨登朝着张府的下人点了点头,便拖着姜生走出了院子。一出院子,姜生便拉开杨登的手,抱怨道。
“师父!咱们就这么算了啊?!”
杨登耷拉着嘴角,一脸丧气,“要不呢?咱们俩进去,和张家火并?”
姜生一窒,“呃……那倒也不至于,几十块大洋的事情,犯不着玩命……”姜生越嘟囔越心疼,“不过那可是几十块大洋啊!”
杨登摇头,“算了,那张心怡是个通透人,大概只是看我不爽,拖我个两天出出气。张家家大业大,倒也不差咱们那仨瓜俩枣。”
姜生闻言,忍不住抱怨,“师父,您也是的,算计她便算计她了,何必要一五一十的讲给她听?以那大小姐的阅历,没个一年半载的,怕是根本琢磨不过味儿来!”
“张小姐不是坏人,”杨登整了整衣领,一脸正色,“况且欺骗一个小姑娘,事后还不告诉她前因后果,未免有些太不绅士了。”
看着杨登一脸严肃却满嘴装腔作势的鬼话,姜生一时间瞠目结舌,不知从何处开始骂起。然而正在此时,一个声音从两人身后响起。
“杨少爷这几年真是长了大本事,终于算是当得起大伙送你的绰号了。”
两人回头,顾天民穿着风衣,手插在兜里,笑吟吟地看着杨登和姜生。姜生见是顾天民,满脸兴奋地打招呼。
“顾大哥!你来了!”
顾天民点点头,笑着看向姜生,“你就不好奇你师父当年在军队里的绰号?”
姜生闻言一愣,下意识地点点头,顾天民见状,神神秘秘地凑到姜生的耳边,刚要说话,反应过来的杨登突然上前一步,面红耳赤地将顾天民推开。
“顾天民!”
杨登本就生得白净,如今顾天民好死不死,偏偏提到了他早就忘记了多年的羞耻回忆,一时间杨登又急又恼,脸上翻涌起一片血色,白里透红好似个大姑娘一般,好笑之余竟还颇有几分姿色,逗得顾天民哈哈大笑。
“杨少爷,怎么成了大小姐了?听说你遇上了张老大的女儿,我还指望着你和那位大小姐发生点什么,攀上个高枝儿,伸手拉兄弟一把,可是现在这么一看……”
顾天民故意一脸惋惜地摇了摇头,杨登一脸晦气,根本不愿意接他的话,姜生却不解其意,赶忙询问道。
“现在怎么了?”
姜生的话正中顾天民的下怀,顾天民不管杨登要杀人一般的眼神,笑着接道,“现在嘛,是指望不上你师父当那张家的乘龙快婿了,不过这张大小姐的闺中密友,你师父倒是可以努力努力!”
杨登看着一脸嬉笑的顾天民,咬牙切齿,“老顾,你……你今天心情真不错啊!”
“那当然!毕竟今天是杨大少爷给我分账的大喜日子,千载难逢啊!我怎么可能不高兴?”
杨登听到顾天民如此一说,忍不住有些沮丧,“我这次……我只能分你二十块大洋了。”
顾天民眉头一挑,脸上闪过一丝异色,“怎么了?遇到事了?钱我不急用,你先留着,剩下的钱需要多少,给我个准数,我回去拿给你。”
杨登听到顾天民还在替自己担忧,心中愧疚更盛,赶忙解释,“不是,是昨天的任务出了点岔子。”
“岔子?不可能啊,是张志恩赖账了?”
杨登愣了愣,反问顾天民,“你就这么相信,那个任务我一定完成了?”
顾天民表情丝毫不变,“捉一个情妇的奸,对你来说易如反掌,与其怀疑你没完成任务,我宁愿相信,是张志恩舍不得那几块大洋。”
杨登摇头苦笑,“张龙头倒也不至于那么小气。还是那位张大小姐,把张龙头的尾款截胡了,都送给了那个邱月仙,充了盘缠。”
顾天民闻言,哑然失笑,“这张大小姐,不说借你的手除掉自己那个后妈也就算了,竟然还宁愿欠别人的人情,借钱做盘缠。所谓不食人间烟火的蠢货,形容的大概就是张大小姐这号人物了吧。”
杨登急忙打断,“咱们现在聊得是钱!不是张小姐!”说着杨登从怀中掏出了张志恩之前付给他的订金,塞给顾天民,“这些是张志恩给我的订金,我数过,一共二十块,你先拿着,剩下的钱等张小姐还我,我再给你。”
顾天民掂量着手里的钱袋,心中感到一丝温暖,转手又把钱袋还给了杨登,“我说了,我不缺这笔钱。你不还欠着房租嘛,先拿去用着。”
“老顾,这……”
“别这这那那的,让你拿你就拿!”眼看杨登还要把钱往自己这塞,顾天民眼睛一竖,狠狠地将钱袋怼回了杨登怀里,整了整礼帽,接着正色言道,“你拿了钱,这几日就先不要抛头露面了。那黄忠良怎么说也是淞沪监狱的典狱长,虽然算不上位高权重,但多少也是有些势力,又能在那些大人物面前说上话的。”
杨登见状也不纠缠于钱袋的归属问题,默默将钱袋收好,“他不敢的。和青帮老大的夫人通奸,传出去不是什么好名声,况且张志恩也盯上了他,如果他敢有什么动作,走漏了风声,张志恩第一个饶不过他。黄忠良就算是有一百个不服,也不敢主动生什么事端。”
顾天民深深看了杨登一眼,“可要是被动呢?”
杨登一愣,“什么意思?”
顾天民思忖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没什么。总之,这两天小心,要是真的碰上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事,来找我,或者托人给我带封口信。”
看顾天民说得郑重其事,虽然觉得有些小题大做,杨登也不好再拒绝,只得应承下来,“我知道了,放心。”
顾天民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我先走了,随时联系。”
说罢,顾天民转身离去,杨登感受着怀中钱袋的温度,心中一片温暖。一旁的姜生看着杨登,说道,“顾大哥真是你的贵人。”
“他是把我当成了亲兄弟。”杨登颇有些煽情地感慨了一句。
姜生也附和地点着头,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凑近杨登问道,“对了师父,你在军队里的绰号是什么啊”
杨登翻了个白眼,抬手使劲压住姜生的帽子,将他压得一个趔趄,“不是什么好话,你知道的那么多干嘛!”
姜生好不容易站起身子,扶着帽子还待抗辩,已经走出十余步的顾天民突然回头,朝杨登大声喊道,“别忘了还钱,杨驴!”
“杨驴?师父,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姜生听到顾天民的喊声,急忙扭头询问杨登,然而话还没说完,杨登马上把头埋进了衣领里,看也不看顾天民,拎着姜生转身就走。
“说了不是什么好话,问什么问!”杨登训斥过姜生,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早晚有一天老子要灭了他的口!”
“哗”地一盆凉水,兜头浇在了浑身血肉模糊、被吊在刑具架上的黄忠良身上。黄忠良从昏迷中悠悠醒转,看着眼前这个他无比熟悉的刑讯室——他这辈子也没有想到,刑讯室里的这些自己曾经无比熟悉、并赞叹不已的刑具,加诸于自己身上时,竟是如此的陌生而丑陋。
然而眼下并不是感慨的时候,看着眼前拿着鞭子的范子宁,和站在他身后的施美琳以及熊擎辉、熊华辉兄弟两个,黄忠良一个激灵,知道眼下淞沪警备司令部的高层齐聚这一个小小的刑讯室,自己如果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今天便是自己的死期。
黄忠良视线掠过范子宁,声嘶力竭地朝着熊擎辉哭吼道,“司令,我知道的都跟您说了,我是被人绑走的,真的没有通共!”
熊擎辉不置可否,只是和熊华辉静静地站在原地,反倒是范子宁附在黄忠良的耳边,轻声说道。
“老黄,现在说你有没有通共,还有意义么?”
黄忠良闻言一惊,“什么意思?”
“我们都知道,淞沪监狱被劫,确实不光是你的责任,我们上上下下,都被共党算计了。事到如今,警备司令部固然可以把事情如实上报,可司令却免不了失察之责。尤其是前一阵子,委员长已经明言,要派特派员分一手司令的权柄,这时若是把事情如实上报,那无异于授人以柄,那兄弟们的日子,可就都不好过了。”
“你们的意思是,要我把这个事情顶下来?”
“……老黄,若是你将此事认下,警备司令部上下兄弟,都会念你的情,纵然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你的家人我们也一定会代为照顾的。”
听着范子宁隐有威胁之意的话语,黄忠良满脸苦涩,闭上双眼思虑半晌,这才下定决心似的咬了咬牙,“……拿笔纸来,我认。”
范子宁大喜,回头冲着熊擎辉点了点头,熊擎辉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但终究还是挥了挥手,手下赶忙拿着笔纸,递到熊擎辉手上。
熊擎辉上前一步,“黄忠良……”
“熊司令,且慢。”
正在此时,一阵脚步声响起,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一个一副绅士打扮、衣着考究、一手拿着牛皮纸袋、一手拿文明棍、带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人,面带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不紧不慢地走到了熊擎辉身边,抬起文明棍,压在熊擎辉手中的纸笔上。
来人举止虽然优雅,但其中却蕴藏着浓重的轻慢,熊擎辉叱咤沙场半生,何曾受过这等鸟气,冷哼了一声,正在此时,一旁的熊华辉先动了:只见熊华辉一只手摸出腰间的配枪,向前平举,同时另一只手一把夺过来人的文明棍,丢在了一边,拽得来人向前趔趄了两步,脑门正撞在熊华辉的枪口上。
“你是什么东西?敢在司令面前撒野。”熊华辉冷声质问来人。
来人额头被熊华辉用枪顶住,却丝毫不见慌张,甚至脸上的笑容都未曾稍减,自然地抬起手,将手中拿着的纸袋递给熊华辉。
“鄙人徐文增,奉委员长调令,委徐某淞沪警备司令部一职,和熊司令一起,为党国尽忠。”
熊华辉拿过文件袋,冷哼了一声,收起手枪,将文件袋递给了熊擎辉。熊擎辉接过档案袋,却没有打开,只是脸色颇为不好地看着眼前的斯文男人。
“没想到,委员长所谓的特派员,竟然是你。”
男人一笑,“熊司令,你我是老友了,山水何处,不能相逢。”
“熊某一介武夫,可和你徐文增攀不上交情。”熊擎辉丝毫不顾及对面徐文增的面子,打开文件袋,拿出其中的信件,随便扫了一眼,便塞了回去。
“陈秘书长还亲自写信叮嘱我,怎么,他还怕我对你有意见吗?”
徐文增很自然地笑了笑,好像完全没听出熊擎辉话里带刺,“怎么会,熊司令,当年在内部对您的调查,我也是公事公办,没有私人恩怨的意思,想必您也理解兄弟的苦处。如今陈秘书长看得起,派我来上海协助司令剿共,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司令于公于私,都不会为难我这个下属的。”
熊擎辉斜楞着眼,显然对徐文增这番漂亮话是一个字也不信,“我可不敢让你做下属啊,我老熊是个粗人,动脑子可动不过你们这些坐办公室的,怕是日后被你算计了,还得帮着你数钱呢。”
“司令说笑了。”
“我可没和你说笑。徐特派员,以后这淞沪司令部的事情,老熊我也不管了,是好是坏,都由你一个人负责,多问一句,你是我养的!”
徐文增并不在意熊擎辉嘴上占自己的便宜,“徐某主要是来调查五号越狱一案,其他的事情,徐某无意插手。”
“请便!”熊擎辉说完,转身就往外走,熊华辉也跟上熊擎辉离开刑讯室,而范子宁和施美琳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徐文增拿出手帕,轻轻擦了擦额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二人,突然抬步,来到施美琳身前。
“美琳。”
听到徐文增唤她,施美琳这才敢抬头,“老师!”
“好久不见。”
“老师,没想到您还记得我!”
“这是什么话,你是我的得意弟子,老师还能把你忘了不成?美琳怕不是因为几年没和你联系,在埋怨老师吧?”
“学生不敢!”
徐文增笑呵呵拍了拍施美琳的肩膀,目光转向了一旁的范子宁,“这位是范子宁,范科长吧?”
范子宁赶忙抬头挺胸,回答徐文增的问话,“正是卑职!”
“听说淞沪监狱,一直在范科长熊副官的治下?”
“徐科长有所不知,虽然淞沪监狱名义上是我与熊副官共同管理,但实际上大事小情,都是由这个黄忠良黄狱长一手操办的,我们两个也只是挂个名头,具体的事情,是从来不过问的。”
范子宁生怕这位新来的特派员有问罪之意,赶忙替自己开脱,没想到徐文增却没有一点追究责任的意思,而是另起了个话题,“当时五号越狱,范科长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
范子宁一愣,“是。”
“那便烦请范科长带我去一趟五号的囚房。美琳,你也一起。”
范子宁和施美琳对视一眼,范子宁面露犹豫,而施美琳微微一愣,脸上却是闪过一丝坚狠,率先答道,“是!”
范子宁扫了一眼二人,赶忙插话,“徐特派员,有这个必要么?刚刚黄忠良已经认罪了。”
“玩忽职守,他当然要认。可我要查的,并不是这件事。”
“可……”
“范科长,带我去一趟五号的囚房。”徐文增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便一言不发,直视着范子宁。
范子宁见状,也只得点了点头,徐文增见状,满意地将手帕收回怀中,用文明棍戳开刑讯室的门,彬彬有礼地对范子宁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范子宁无奈,只能在众人的注视下,低头走出了刑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