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行内，零号、李坚、老汪、安阳等人围坐在一起。老张拿着报纸，仔细端详了一阵，说道。
“报上说，杀害熊华辉同志的这个舞女谭梅，已经在牢房内自杀了。”
李坚皱了皱眉，“你们不觉得这也太巧了吗？”
五号也开口接道，“确实太巧了，巧到让人不敢相信。这个案子其实是杨登破的，凶手的确是这个谭梅。但仅凭她个人，根本不可能进入戒备森严的陆军医院，谭梅被捕后不到二十四小时就死去，应该是被幕后主使灭口了。”
“那就没错了，又是他们内部搞暗杀。”
“但是没有证据。出手的是个厉害人物。”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就在此时，顾天民拎着几个黑色袋子进来，老汪打开袋子，里面全部都是钱。众人惊喜地看向顾天民，顾天民自矜地咳嗽了两声，说道。
“邹先生，我已经把钻石都换成钱了，只是现在上海局势紧张，钻石在黑市上也贬值了不少。”
五号站起身，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拍了拍顾天民，说道，“天民，你能把那些钻石换成钱，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李坚同志，你看这些钱够吗？”
李坚兴奋地看着桌上几包钱，说道，“够了，够了，黎明同志真是太及时了，这些天我们通讯科都急坏了！”
安阳此时也站起身说道，“那现在电台图纸和经费都有了，就差组建电台的零部件了！”
“我明天就去买！”
五号点了点头，“我已经让人跟法国商行的人取得了联系，很快就会有消息。”
李坚热切地握住五号的手，“那我就等你消息。”
顾天民在旁边说道，“路上一定要小心，警备司令部的人，撒出来不少。”
安阳在一旁接话，“因为梅花的事情，警备司令部从警察厅调动了不少警力，保证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巡逻，名为加强治安，实则是以最大力度压缩我们特科的生存空间。”
老汪摇头苦笑道，“警备司令部什么时候这么会借题发挥了。不像是熊擎辉那个老粗的风格。”
“不出意外，是那个徐文增的主意，刚从南京调过来的那个。”
李坚拿起钱袋，起身说道，“放心吧，这次我一定会小心。”
李坚说完，拎着几袋钱离开了钟表行。目送李坚离开后，五号看向顾天民，说道。
“天民，现在局势越来越难了，你们行动科一定要搞好保卫工作，保证同志们的安全！”
顾天民神色严肃地回道，“他们二十四小时巡逻，我们行动科就二十四小时站岗，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立马通知中央机关的同志从暗道撤离，只是现在行动科的人手有限，有的同志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
五号拍了拍顾天民的肩膀，说道，“辛苦了。”
“没关系。”顾天民摇了摇头，环顾了一圈左右，低声对五号说道，“有件事情，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五号看顾天民神神秘秘的样子，有些困惑，“你说。”
顾天民拉过五号，避开众人来到角落里，说道，“抓住杀害梅花凶手的人，你还记得吧？”
“当然。杨登是吧。”
“还是上次我跟你提过的那件事，我想让他加入特科。”
五号闻言，没有急着表态，转而反问顾天民，“为什么？”
“论能力，你也看到了，这几次我们如果没有他的帮助，单凭你我，是无法完成任务的。论出身，他是杨国安将军的后人，他……”
“等等！”五号突然打断了顾天民的话，“他是杨国安将军的儿子？！”
“没错。杨国安将军当年因为通共的罪名被判了死刑，是真是假，您应该最清楚。”
五号闭起了眼睛，脸上浮现出缅怀的神色，“没想到杨登竟是故人之后。杨将军……是不可多得的大材。可惜了。”
“这么多年，杨登辞去了军中的职务，孤身一人来到上海，就是为了查杨将军的案子。”
“我明白了。组织吸收杨登，也不是不可以。但天民，你要明白，我们在上海搞地下工作，不比苏区，发展一个可靠的同志难度很大，即使这样我们也要宁缺毋滥，一旦让敌特份子混进来，后果不堪设想。”
“杨登不会是敌特份子的，我用我的人头保证！”
五号看着声音突然提高的顾天民，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没说杨登是。这件事让我再想想，过几天我会给你答复的。”
顾天民见状，知道再多说下去也只会适得其反，只能点了点头说道，“好。”
且不说特科这边的行动，在休息了几天之后，张心怡一个电话打到杨登的侦探所里，让他送自己一趟，至于去哪，张心怡却不愿多言。悠闲了几天的杨登这才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张心怡私人保镖的身份，只得不情不愿地穿上衣服，来到了张志恩的府邸。
杨登也是张府的老熟人了，不用多说，看门的青帮兄弟自觉地给杨登让出了道路。杨登这么多年也混成了个自来熟的性格，发了一圈烟，便和青帮众人有说有笑了起来。没聊几句，钟阿七从门里走了出来。杨登见状，赶忙递了根烟。
钟阿七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了烟卷。但当杨登打着火机递上去时，钟阿七终于忍不住推开了他的手。
“我不抽烟。”
杨登愕然地收回了手，看了看被钟阿七别在耳朵上的烟卷，又看了看似乎面无表情、但明显有些尴尬的钟阿七，半晌才转过弯来：原来钟阿七是为了不驳杨登的面子才接过的烟卷。杨登一直以为钟阿七只是张志恩身边的冷面杀神，没想到他竟然也会些半瓶子不满的人情世故，直看得杨登暗暗发笑，觉得钟阿七的一张扑克脸，也变得有些可爱起来。
感受到杨登眼神中的怪异，钟阿七咳嗽了两声，对杨登说道，“小姐在换衣服，马上出来。”
“七兄，知道大小姐要去哪么？”
“永慈墓园。熊华辉今天下葬。”
杨登闻言神色不由得黯淡了下去，张了张嘴，最终却没有说出什么。正在这时，张府门被推开，一袭黑裙的张心怡从门里走了出来，神色有些憔悴。看到了杨登，张心怡勉强扯出了个笑容，说道。
“走吧，永慈墓园。”
说完，张心怡便上了车，杨登对钟阿七点了点头，也钻进了车中。
一路上，张心怡并没有什么谈兴，只是斜倚在窗边，静静地看着上海滩的景色从繁华掠到荒凉。杨登知道她的心情此时并不好受，索性也没多问，只是静静地开着车。
没多时，两人来到墓园，参加熊华辉葬礼的人并不多。按理来说，熊华辉这样叛党的通共分子，连留个全尸都是奢望，更别提有一个体面的葬礼了。但无奈，也不是每一个通共分子都有熊擎辉这么一个有权有势的哥哥，就算南京方面颇有微词，熊擎辉依然坚持给弟弟在永慈墓园下葬。
两人站在最后面，看着熊华辉的棺木缓缓葬下。熊擎辉拿着铲子，一下一下将土铲进土坑，眼眶微微泛红。而站在杨登身边的张心怡，更是忍不住无声地抽泣了起来。
很快，葬礼便结束了，众人纷纷散去，只有熊擎辉还留在弟弟的墓碑前。张心怡和杨登走了上去，两人对着墓碑鞠了一躬，熊擎辉见状，直起身子还了一礼。张心怡擦了擦眼角，说道，“熊司令，节哀。”
熊擎辉点了点头，拿出一封信来，递到张心怡手上，“这是在华辉遗物里找到的，信封上写着要交给你。”
张心怡有些错愕，但还是接过了信，揣进怀中。熊擎辉又转头看向杨登，说道。
“杨登，以后遇到什么困难，或者有人为难你，可以来找我。”
杨登点了点头，“谢谢熊司令。”
说着，杨登看向了熊华辉的墓碑，转身走回车上，手里拎着一瓶威士忌走了回来。在熊擎辉和张心怡的注视下，杨登将一整瓶价值不菲的威士忌倒在了熊华辉的墓碑前。感受到身后两人不解的目光，杨登解释道。
“我和华辉兄唯一一次喝酒，喝的就是威士忌。”
说着杨登转头又看向熊华辉的墓碑，低声说道，“华辉兄，这是心怡车上的好酒，我自己可买不起，别浪费了。”
“杨登！”张心怡又好气又好笑，熊擎辉在一旁也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熊华辉的死亡给两人带来的阴霾，稍稍消散了一些。
看着两人终于露出了些轻松的神态，杨登松了一口气，默念了一声，“华辉兄，走好。”
杨登和张心怡回到了车上，张心怡打开了熊擎辉交给她的信封，里面是熊华辉留给她的绝笔信。张心怡坐在副驾上，拿着信默默读着，嘴唇微微颤抖，眼眶却又是红了。杨登瞥了她一眼，暗自叹了口气，没有说话。等到张心怡稍微平静下来一些，杨登柔声问道。
“回家么？”
张心怡回过神来，将信珍而重之地叠好，收了起来，回答道，“先不回，去珠江路31号。”
“干嘛去？”
“凌芸姐说我和华辉哥哥写的那个剧本被大导演孙瑜看上了，我去片场和他聊聊具体情况。”
“好事，总比天天闷在家里强。”
张心怡勉强笑了笑，“我想好了，华辉哥哥虽然走了，但是我要努力把电影拍出来，因为这也是他的心愿。”
杨登点了点头，没再多说，驾车向市内驶去。
珠江路31号是一处洋房，被剧组租用做拍电影的场地，里面人来人往，没有人多看张心怡和杨登一眼。虽说杨登自小就出入各种酒会应酬，但却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不由得有些好奇，但张心怡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径直走向一名工作人员，说道。
“你好，凌芸小姐约我来谈剧本。”
工作人员闻言，引着张心怡和杨登进了拍摄区。凌芸正在拍摄和男主诀别的戏，凌芸望着男主离开的背影，失声痛哭。
张心怡看到这一幕，想起熊华辉，刚刚压下的伤感又泛上了心头。而正在这时，导演孙瑜发话了。
“停，过了，各部门准备下一场，凌芸小姐，可以休息了。”
闻言，两名助理立刻拿着外套和水，来到凌芸身边。凌芸喝了一口水，转身看到角落的张心怡，向张心怡挥挥手，走了过去。
见到凌芸过来，张心怡连忙用手擦了一下眼泪，对她笑道，“凌芸姐，刚才演得太好了！”
凌芸亲切地拉住张心怡的手，“谢谢你，心怡。走，我带你去见孙瑜导演。”
说着凌芸拉起张心怡向导演处走去。走进休息室，两名女助理跟在后面，而杨登等在门口。导演孙瑜正在翻看着剧本，见到凌芸进来，赶忙站起身来。凌芸拉过张心怡说道。
“孙导，这位就是张心怡。”
孙瑜和张心怡握了握手，“你好，张心怡是吧，我是孙瑜。你的剧本我拜读过了，很有想法！”
张心怡有些紧张地说道，“孙导，您过奖了！”
凌芸笑道，“都别站着了，坐下来聊吧。”
张心怡和孙瑜依言坐到沙发上，孙瑜拿着张心怡之前送到他这里的剧本，说道。
“中国现在就缺少这种有新时代精神的作品，我相信这部作品一旦公映肯定能引起关于中国女性之未来的思潮！”
凌芸在旁边附和，“是啊，我看完剧本后，都向往成为剧本中女主角那样的女人了。”
张心怡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这个人物我改了好几次都不满意，后来听了……别人的建议才改成现在这样的。”
凌芸见状，略带调侃地说道，“这个别人……是谁啊！”
张心怡闻言，低下了头，“是我喜欢的一个人，不过他已经不在了。”
凌芸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赶忙说道，“对不起，心怡。”
张心怡摇了摇头，说道，“我现在就想把这个剧本拍成电影，因为它是我们俩共同的心血。”
孙瑜在旁边鼓励道，“张小姐，只要我们大家共同努力，一定能拍好。”
“谢谢导演。”
凌芸没有跟孙瑜透露过张心怡的家世背景，孙瑜没有多想，言语也是直言不讳，“剧本整体来说优点是对新时代女性的塑造入木三分，但是缺点是对底层人物的塑造有些失真。虽然上海是中国最繁荣的城市，但是老百姓常年受到国民政府、资本家、各种帮派的压迫，依然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听到这里，张心怡面露尴尬之色，凌芸赶忙打断了孙瑜的侃侃而谈，“导演说的意思是，剧本还要更贴近底层民众一些。”
“没错。张小姐，我希望你的剧本再改一稿，可以么？”
张心怡认真地点了点头，“孙导，听完您的意见我觉得思路变得开阔了，您放心我一定尽快改完。”
孙瑜闻言，满意地站起来，说道，“那好，我等着你的好消息，你们聊着，我去现场了。”
“孙导再见。”
孙瑜挥了挥手，走出休息室。孙瑜刚刚走出去，凌芸就赶忙拉着张心怡说道。
“心怡，孙导刚刚说的不是那个意思，他……”
张心怡自然知道凌芸说的是孙瑜提到“帮派”的事情，连忙摆了摆手说道，“凌芸姐，没关系的，这次谢谢你了，我这就回去改剧本，改天一定请你吃饭。”
看到张心怡并没有对孙瑜评价张家的“家族企业”心生反感，凌芸这才松了口气，笑道，“好，期待你下一稿剧本。哦对了，心怡，这次写剧本别再涂改文字了，孙导比较在意手稿的整洁，如果不是你的剧本内容打动了他，像你这样每页都有涂改，他早就不看了。”
张心怡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很多人跟我说过这个问题了，下次我一定改。”
凌芸点了点头，说道，“以手写心，不是没有道理的。一个专注认真的人，手稿一定不会出现太多的涂改。心怡，别怪我说得太多，这是……”
凌芸说的同时，张心怡一直在旁边认真听着，然而当凌芸说到“涂改”两字之时，张心怡突然想起了什么，错愕地瞪大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