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四季餐厅。
四季餐厅是法租界内的一个高档餐厅,多是洋人选择来这里用餐、私会。中午四季餐厅的客人并不多,但更显雅致。离用餐区约有十步远的位置,一个女孩正在钢琴前,优雅地弹奏着。《献给爱丽丝》的旋律跃然于餐厅的轻纱漫舞中,客人们听得如痴如醉。
一曲终了,张心怡优雅起身,宾客们报以热烈的掌声。张心怡露出微笑,敛裙向众人行了一礼,走下了演奏区。
张心怡找个靠窗的空位置,刚想坐下,目光随意地往窗外一瞥,却正看到杨登一张大脸贴在窗子上,直勾勾看着自己。
张心怡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杨登在窗外赶忙向她招手,示意自己有话和她说。张心怡皱了皱眉,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却还是走了出去。
杨登见状,松了口气,站在四季餐厅门口迎上张心怡。张心怡看着杨登,没什么好气,“找我干嘛?”
杨登没说话,给了旁边姜生一个眼神。姜生赶忙将手上热气腾腾的生煎递了过去,“张小姐,这是师父特地买来送你的!”
张心怡看到生煎,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但却碍于是姜生递给她的,也不好直接拒绝,只能接了过来。还不等她开口说话,杨登在旁边嘿嘿一笑。
“张大小姐,收了礼,可就要帮我俩的忙啊。”
张心怡柳眉一竖,“哦?那还你好了!”
说罢,张心怡就要把生煎递还两人。姜生和杨登齐齐往后退了一步,动作整齐划一。张心怡见状,忍不住笑出声来。
“要我帮什么忙?赶紧说!”
杨登小心翼翼地说道,“最近……你和你父亲关系还好吧?”
“……什么意思?”
杨登刚想开口解释,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三人身后。五个彪形大汉从车里钻了出来,二话不说,直奔张心怡冲来。为首一人拿着布袋,兜头就向张心怡罩了过去。
张心怡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呆愣在原地。杨登眼疾手快,侧步抬肘,一肘尖正撞在了来人的肋骨逢中间。
杨登这一下既快又狠,来人猝不及防,被杨登一肘放倒在地上,痛苦翻滚着,眼见是失去了战斗力。从车上下来的众人见状都是一愣,其中一人分开前面众人,来到杨登面前,显而易见,这是几人中的老大。
“朋友,虎爷办事,别不知死活。现在离开,刚刚的事情,我既往不咎。”
杨登摇头,“虎爷是吧?不好意思,张小姐是我朋友,今天这个面子,我给不了你。”
林虎耐着暴躁性子,别别扭扭地和杨登拽了几句文词。但眼见杨登一点没有要让步的意思,林虎心火大起,掏出一把小刀,对着杨登狞笑道。
“那就别怪虎爷下手狠了!上!”
说罢,林虎一个箭步上前,手中刀带着风声,笔直向杨登扎了过去。杨登侧头闪步,躲过林虎一刀,林虎反应也不慢,见自己的攻击被杨登躲过,马上变招,胳膊横砸,奔着杨登的脑袋砸去。
杨登举臂拦在头前,硬接了林虎一击,身体借势向后退了两步,正到了林虎身后,对着林虎的膝盖便是一脚。林虎吃痛,不由自主地单膝跪了下来。
林虎跪的方向,不远处正站着张心怡。张心怡吓了一跳,连忙向后退了两步,杨登见状,笑道,“这一下,就当你们给张小姐赔罪了。”
林虎挣扎着站起身来,心中怒火翻涌:自己混迹江湖近十年,胜败生死,从来都是一刀子的事情,何曾受过这等屈辱?想到此处,林虎的脸涨得通红,双瞳充血,对着手下厉声呵斥道,“看什么看!把这小子给我砍死!”
手下们闻言,纷纷抽出刀来,朝着杨登冲去。杨登脸上收起玩笑神色,不退反进,上前一步,将张心怡和姜生护在身后。
“姜生,保护好张小姐。”
说罢,杨登便冲了上去。红帮众人得了林虎的命令,对杨登下了死手,招招都往杨登的要害上招呼。杨登在砍刀的刀光缝隙中辗转腾挪,时不时还上两手,就能将一个红帮帮众打得暂时没了战斗力,以一敌五,倒也不落下风。
然而这般周旋到底不是长久之计。觑得空隙,杨登对姜生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带张心怡先走,而后对着林虎说道。
“林兄,眼下这个情况,只要我不下死手,那是肯定不能把你们都放倒了,但你们想从我身后劫走张小姐,也并不可能。”
林虎此时已经是打上了头,面目狰狞地说道,“可不可能,试试就知道了。”
杨登语调不紧不慢,“林兄当然可以试试,但是你们这么大的动静,青帮会不知道?到时候青帮的人马赶来,知道你们要劫走张大小姐,恐怕就不会像我这样好说话了。”
林虎死死盯着杨登,正要说些什么,突然面色大变,二话不说,转身带人钻进了车中。轿车疾驰而去,杨登这才松了口气。回头招呼张心怡和姜生,“看到没有,智慧比武力更能解决问题。你们……”
然而杨登头刚转了一半,整个人的身子便僵住了:一柄冒着寒光的斧子,正颤也不颤地横在他的脖子上。饶是杨登再怎么镇定,也被斧子的寒气激得汗毛倒竖,不敢动弹。
“现在你再用智慧解决一个看看?”身后传来的,正是钟阿七的声音。此时,杨登的余光也瞥到,青帮的手下已经将张心怡保护了起来。
杨登长舒了一口气,“张小姐没事就好。”
钟阿七沉默不语,这时,张心怡却冲了过来。
“七哥!你这是干嘛!”
“带大小姐回去。”钟阿七没回答张心怡,而是扭身对身后的手下吩咐道。
“我不回去!你要对杨登做什么!”
杨登眼珠一转,赶忙说道,“张小姐,你爸要我一只手,七兄也是奉命行事,你就别问难他了。”
“他敢!”张心怡柳眉倒竖,眼看就要发火。钟阿七见状,连忙说道。
“大小姐,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改天再说,这里不安全!”
“行,要我回去是吧?我跟你们一起回去!杨登,上车!”张心怡不由分说,拉开钟阿七架在杨登脖子上的斧子,自顾自地拉着杨登,走进自己停在四季酒店门前的车里。
钟阿七和手下们面面相觑。半晌,钟阿七无奈地叹了口气,招了招手,走进了驾驶位,发动汽车。
汽车扬长而去,青帮众人也收起了斧子,慢悠悠地四散走去。同样被留在原地的姜生忍不住开口问道,“几位大哥,我师父那手……你们还要不要了?”
姜生话话音刚落,青帮众人齐齐回头,恶狠狠地盯住姜生,吓得姜生赶忙闭嘴,转身就逃。
百乐门张志恩的房间里,钟阿七站在张志恩身后,而桌子另一侧则是杨登。几人中间,是激动的张心怡。
“爸,你干嘛要杨登一只手?他今天可是救了我!”张心怡对张志恩质问道。看到女儿发火,张志恩也无可奈何,只能报以苦笑,“我知道我知道。你先回去,这两天就别乱跑了。我和杨先生……有别的事情要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要聊什么!不就是那件伤了你面子的花边新闻吗?爸,你就说说,你的面子,抵不抵得上我的一条命?今天要不是他,你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张志恩连忙说道,“心怡,你放心,我不会要他的命。”
“手也不行!还有脚,还有眼睛,鼻子,耳朵……通通不行!”
张志恩连连苦笑,不知道如何安抚自己的女儿。杨登见状,上前拦在这对父女之间,笑道。
“张小姐,你放心。张龙头说一不二,既然他答应了不动我,就一定不会食言而肥的。”
张志恩瞥了杨登一眼,暗自嘀咕了一句,“我什么时候说不动你了?”
杨登听到了张志恩的小声嘀咕,马上转头瞪了他一眼。张心怡也隐约听到了张志恩说话,狐疑地探头看向自己的父亲。张志恩见状,只能悻悻地摆了摆手,住口不言了。沉默片刻,张心怡才开口说道。
“真的?”
杨登赶忙接话,“当然。况且有些事情,我确实要和张龙头聊聊。张小姐,你就放心出去吧。我真不会有事的。”
“杨登要是少了点什么,我唯你是问!”张心怡恶狠狠地威胁了一下站在旁边一声不吭的钟阿七,这才转身离去。
见张心怡离去,张志恩这才松了口气,沉思片刻,张志恩对着身后挥了挥手,示意钟阿七也出去。钟阿七点头,带上了门,房间中终于只剩下张志恩和杨登二人。
张志恩还没说话,杨登却抢先一步开口了。
“张老板,你这也太不地道了吧?”
见杨登反咬一口,张志恩大怒,“地道?我的家事都见报了,你他妈的还跟我谈地道!”
“这件事又不是我透露给报社的!”
“不是你?证据呢?”
“……没有。”
“……阿七!你把斧子……”
杨登连忙阻止,“张老大,我给您分析分析。爆出你的家事对我有什么好处?”
“钱啊!”
“为了点钱我得罪您,我有那么傻吗,钱我有命拿,没命花啊,是不是这么个逻辑。”
“什么逻辑不逻辑,做事看利益,逻辑是个什么东西。”
“……呃,这么说吧。我把您的事情卖给报社,只是小利,而活着,是大利。我不会干谋小利舍大利的蠢事。”
张志恩沉吟片刻,问道,“那你说,这件事是谁干的?”
“张老板,昨天有人卖了你的丑闻,今天有人要绑架张小姐,这明显都是针对你的。我倒是听到了些风声,只不过是我用钱买下来的,您看……”
“阿七!斧子!”
“好好好!张老板,这消息我白送给您!前一阵,淞沪监狱被劫,您听说了么?”
“当然。”
“监狱被劫那天,正是我抓黄忠良的日子。警备司令部怀疑我和共党勾结,还把我抓进去,审了一番。”
张志恩眯起眼睛,“所以你没把这件事告诉给报社,而是告诉了警备司令部?”
杨登干笑,“张老板,您这话说得就没道理了。警备司令部抓我之前,怎么着也得先审那个玩忽职守的黄忠良不是?这一审,什么事情不都水落石出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警备司令部的人要动我?”
“黄狱长是官家的人,您把黄狱长一顿羞辱,还间接导致监狱被袭,这些事多多少少都跟您有点关系吧。不过这也不是全部,毕竟官面上的人,不可能做出当街绑人的勾当。”
“那还有谁?”
“我听说最近您抢了张啸林码头的生意,这是个大蛋糕啊,上海滩的飞黄腾达都是靠着码头,您这么出风头必然招惹别人的不满,这就有了张小姐被绑的事情。”
张志恩闻言大怒,一拍桌子,“这狗东西,不要命了是么!”
杨登见张志恩相信了自己,这才松了口气,“张啸林跟您开战之前,一定要先拉拢政府,让他们对你也产生不满。况且劫狱的共党也没抓到,如今的警备司令部门口,就是条野狗路过都得挨上两巴掌,更何况你我这种当事人?怕是早就上了他们的监视名单了。如今正好有张啸林这一摊子事情,警备司令部也乐得顺水推舟,试探试探您这边,到底背后有没有共党的势力。”
张志恩思索了片刻,终于是彻底相信了杨登的说辞,转而问道,“那你今天怎么会出现在那里,救了心怡。”
杨登苦笑,“今天七兄追着我非要我一只手,我是没有办法了,只好去找大小姐,为了跟您把误会解释清楚。”
“合理。”张志恩点了点头,话锋忽然一转,“但是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因你而起,不能就这么算了。”
杨登闻言,心中一紧,“张老板,事情前因后果我都为你分析明白了,您再要我一只手,可真就没有道理了。”
“我不要你手,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啊?什么条件?”
“保镖?”张心怡坐在副驾位上,和杨登两人大眼瞪小眼。
“是啊,这是张老板的意思。”杨登耸耸肩,无奈地说道。
“我要保镖干嘛!你不用怕我爸,我去跟他说,他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杨登一脸倒霉相,身子往后一靠,“行行好吧大小姐,饶我一命。你现在去找你爹,他非得以为是我的主意,肯定又满世界的找人砍我。”
“他敢!”张心怡眼睛一瞪,想了想,随即又说道,“可是你不是个侦探么?当我的保镖,不会影响你的工作?”
杨登心虚地朝张心怡笑了笑,“侦探的工作,也包含了做保镖嘛!况且张老板每天给的……也确实不少,还配了台车……”
张心怡闻言气笑,“行啊杨登,我说你怎么不推辞呢,感情是来薅我们家羊毛了是吧!”
杨登挠了挠头,“张小姐,你也是留过洋的人,这么说话可略有些粗鄙了。我这怎么能叫薅羊毛呢,顶多算是收个,呃,保护费吧……”
张心怡一拍椅子,大怒开口,“这上海滩只有我家收别人的保护费,没听过谁敢收保护费收到我家的头上!”
杨登忍俊不禁,“哎,这才有点青帮大小姐的意思。”
张心怡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忿忿指着杨登,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杨登也不再看她,拍了拍方向盘。
“说吧,大小姐。下一站去哪?”
“回家。我换一套衣服,晚上参加一个舞会。”
杨登点了点头,发动汽车,向张家府邸开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