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和六年,大昭国第一次科举就这样顺利进行了,虽然之前有些波折,但大部分的考生并未受影响,也只是略做谈资。
宁珂,成为了有史以来第一个探花,也是这一批的一榜二榜中最年轻的进士,受到了万众瞩目。
打马游街时,这样异常年轻俊美的探花果然引得年轻的女子们纷纷涌上街头来一睹风采、投掷香包锦帕,一度堵得开道的羽林军再三驱赶人群才算顺利地走完了。
花昕也在某个酒楼的二楼包了个包厢,笑盈盈地看着这一幕,算是了了梦中的遗憾。
那骑在高头大马上风光无限的少年似乎一直在寻找什么,直到感受到这边的目光,向她这边看了一眼,才扬起了灿烂的笑,围观的人群一静,瞬间爆发了一次荷包雨,让他左支右绌、有些狼狈,惹得花昕咯咯笑了起来。
白术和桂枝在旁,看到郡主如此开心也是忍不住地笑,可是想到郡主之后的打算,她们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贞和六年的四月底,华容郡主花昕在紫微城未央宫的正殿由皇帝主持进行了及笄礼,朝中许多大臣也曾反对,可皇帝却执意如此,再加上科举案的余波,后来也都默认了。
这是一次小型的及笄礼,主人、正宾、赞者、赞礼、摈者和执事加起来不过八人,也没有大宴宾客,只是请了少许女宾,这或许也是朝臣没有太过反对的原因之一,毕竟未央宫一直以来的政治意义太过深厚,只有皇帝皇后、储君才有资格使用正殿。
长公主和花大将军,毕竟到如今还是个传奇,对这个国家的贡献大到无法抹杀,他们的功德惠及了花昕。这是花昕一直以来铭记于心并因此而更不肯放松自己的重要原因,她不愿堕了父母的荣光,也因此更加不能理解梦中的自己。
况且,花昕翻阅母亲的留书,有许多关于父亲战死的调查,也有许多令她心惊的暗示。
她注视着自己的皇祖父,却从他的面上看不出他所面临的压力。
及笄礼上,正宾的人选让花昕非常意外,她是远在江南的白鹤书院章山长的夫人秦氏,花昕之前从未听说过她,但是当她出现时,大殿中的夫人们却纷纷起身对她表示敬意。
秦氏已经白发苍苍,但她面容温柔慈和,拉着花昕的手时,她的眼中有着晶莹的光。
她细细打量着花昕的脸,满是怀念:“郡主的眼睛和长公主真像啊,且听陛下说,郡主聪慧刻苦不下长公主,长公主泉下有知必定欣喜!郡主没见过我,我当初曾经做过长公主的教养嬷嬷!”
花昕这才得知秦氏与母亲竟有这层关系,难怪皇祖父要将她请来做正宾。
再仔细看这殿中的宾客,也有许多是她不曾见过的,应当也是父母旧识!
皇祖父是今日的主人,原本这个位置应当由花昕的母亲来担任,可她父母皆已不在,祖父不愿意让别人代替自己女儿的位置,便决定由自己来当这个主人。
又有世家嘲笑祖父不懂礼仪,粗俗不堪,可那又如何呢,他不在乎,花昕也不在乎。
三位执事已经托着发笄、发簪和钗冠在堂上等候。发笄还是母亲留下的白玉发笄,这是花昕的心爱之物,她坚持要用这旧物来做自己及笄礼上最重要的象征物;发钗则是之前祖父送给自己的粉色芙蓉玉钗,它娇嫩美丽,正合了花昕如花之龄;钗冠则是一顶金花玉珠装饰的纯金鸾凤冠,似乎也是旧物。
花昕先穿着杏色的素雅襦裙采衣进行了初加,秦夫人为她加笄;再换上曲裾深衣进行再加,簪上了发簪;最后她换上了属于郡主的大礼服,佩玉戴绶,进行三加,秦夫人郑重为她戴冠!
祖父在旁看着,眼睛微微湿润,见证自家阿媛进行着人生中最重要的仪式之一,并预感到了自家阿媛未来不一般的人生!
自此,华容郡主花昕便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花昕及笄礼后半年,她在洛邑外的庄子附近,当初故意以争水闹出人命的两个农庄主家全部被罚,庄子易主,变成了皇帝的私产。
随后,武帝宣布皇室七岁以上十六岁以下的孩子全部都需要搬到庄子来生活、学习,宫中的皇子公主们也不例外,他们每两个月可以回去休息三天,探望亲人。
且不论宫外如何,宫内有子女的低位妃嫔们却个个心中暗喜。
后宫这么多年虽然子女不断,但全后宫都能感觉到这位陛下其实对女色并无多少留恋,也从未感觉他对任何子嗣过多的疼爱,似乎所有的感情都随着当年长公主的去世而消逝了;就连后宫的位份,除了因着妃子娘家功劳的升迁外,几乎严格依照孕育子嗣的功劳,实在看不出任何偏爱!
这一来,后宫这些不得宠妃嫔的子女在成年前自然也就不是很受重视,成年后出头的机会也不大!
可跟着去庄子就不同了。
这么多年,华容郡主作为一个孙女如此受宠,小妃嫔们虽然心中也有嫉妒,却并不太多。一来她们与华容郡主虽都住在后宫,但其实接触不多;二来华容郡主相当照顾小皇子皇女们,甚至会定时带他们去未央宫中学习、玩耍,武帝也一直默许,他们也就常常能在武帝面前露脸,只这一点就够让这些妃嫔感激的了。
而这次去庄子上,不必说,华容郡主肯定是会在的,而且她们也得到暗示,武帝会一直关注孩子们的情况,以后将根据能力委以重任!
这是什么意思她们难道不明白吗?反正有子女的妃嫔们人人心中火热,希望孩子们能为自己挣个好前程。
至于那些站着宫外立场的妃嫔,她们虽有心阻拦,但实在拗不过皇帝,就算宫外的大臣们再阻拦,能拦得住皇帝教育自己的子女吗?
再大些的那些皇子和公主们,武帝虽不强求,但其实也暗示他们能自己多抽时间过去住一住!
农庄里,有农田、有六畜、有武教头、有大儒,还有几个花昕建造的小小作坊,都是能让孩子上手的东西。
花昕是下定决心要帮着皇祖父培养出不属于世家且懂得些底层艰辛及生活技能的孩子了,否则以后无论谁当皇帝,都还是被世家摆布的命运。
由于这是第一次科举,科举选出来的所有进士便都去翰林见习,区别在于三榜同进士是正八品,二榜进士正七品,一榜进士从六品。
见习三个月之后,状元、榜眼、探花三人便被武帝点去御前行走,轮流学着起草文书,他们在武帝面前露脸的机会便多了起来,但也仅仅是露脸而已,一个多月过去,他们也还没能有资格到真正的御前。
下值后,宁珂回到了自己住的小院子——是的,他如今已经搬离了桃花庵,但能住到如今这个上值只需走两刻的好地方,则要提到他科举后的惊喜了!
打马游街没几天,当他正在找住处时,却意外收到了自己老师的帖子!
然后他才发现,自家的老山长竟然成了国子监的祭酒,且此次的科举最后的出题者中就有他!
师父师娘就这样看着他呆头鹅的样子,对视一眼,觉得有些可乐,随后听他问起自己的母亲,更欣慰了。师娘告诉他一个地址,直接让他过去,他去了才知道,自己的母亲竟然已经被师娘带上了京,并安顿在了师娘自己的陪嫁小院中,这院子如今就直接让他住下了!
宁珂不知该如何感激自己的师父和师娘,虽然如今讲究师者如父,但他自己却明白师父对他恩重如山,若没有师父,他也许如今最好的下场就是成为某家的奴仆!
母亲已经做好了晚饭,正坐在堂屋的桌边等他,看他回来,才欣喜地将油灯挑亮,迎他进来,自己去灶下端饭。
宁珂赶紧换了衣服去帮忙,母亲也不赶他,只是笑得皱纹都深了许多。
宁珂看着母亲斑白的头发和枯槁的身形,却有些出神。
早年老师收下他时便替母亲请了大夫看身体,大夫说母亲是亏空太过、病中操劳云云,恐不长寿,本来师父想要将母亲好好安置了照顾,可母亲要强,坚决不肯,最后还是自己在外头找活儿干,只将宁珂送到山上。
如今,母亲才不到四十岁的人,竟形如老妪?
想着想着,他鼻子有些酸,吃着母亲做的饭菜更是有点如鲠在喉。
宁母于氏虽然眼神不太好了,但还是感觉到儿子似乎心情一下子不好了,赶忙问:“儿啊,你这是怎么了,饭菜不合口吗?”
宁珂忙打点起精神,笑着说:“怎么可能,我最爱吃娘做的饭了!且您这些饭菜都是跟着师父家的厨娘学的,怎么可能不好吃呢!我就是想起来一些当值的事情,走了神!”
宁母听了这才放心,且不再说话,怕扰了儿子思绪。
可她再次听得儿子说了当官的事情,更是在心中又将那玉皇大帝拜了又拜,又再次念起了章山长的恩情,心中美滋滋,暗自下决心明天一定要打听一下附近哪里的神佛最灵光,要去给恩人立个长生牌位!
宁珂见母亲不说话,正要再说几句与母亲听,却听得院门被敲响了!
打开门一看,外面竟是一个眼熟的小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