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升的脸色铁青。
这次的谋算有太多意外,已经失去了掌控。
旱天,农人为了争水而械斗本是常事,就算这洛邑附近的庄子都属于贵人,也管不了地下的佃农为了自家能吃饱肚子而拼命。
于是他便提前做了安排,还动了香雪诗社的人脉。
可是没想到这个农庄竟然没有如别的地方一样,遇到上门抢水的就全体出动来“争势头”,而开始只派出一个人来试图“讲道理”!
将此人打死总行了吧?却没想到人虽然打死了,对方也的确动手了,只是跟他们想的不一样,对方派出的人看着都是普通农人,却个个训练有素,只一个照面便将他们全部拿下、动弹不得。
于是事情便没像他预想的那样闹大,也没能在天子脚下闹出个十数条人命来引得三司震动。
若事情如他预期,那么下一步朝中御史便会集体弹劾华容郡主,参她无法无天、参她御下不严、参她草菅人命!
手下的人发现事情没能按照世子要求的那样发展时,就赶紧报给了他,于是他又让人弄死了其中两个,让几个愚妇去闹事,一定要赶上那帮子爱管闲事的文人墨客到的时间。
这点倒是没出岔子,可没想到华容郡主竟会亲自过来,也没想到这里不知何时竟多了个仵作!
在他有记忆以来,从未曾有如此失败,简直奇耻大辱!
李云升目光如鹰隼般刺向了身旁的仆从,已是动了杀机。
那仆从名叫李安,他面色苍白,立即趴跪在了车辕下不会引人注意的位置,不敢再坏了公子的体面。
他内心恐惧之极,趴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知道自己大抵活不成了,只希望公子看在自家世代服侍李家的份上能放过自己的家人;可他又实在不想死,脑子拼命地转,想要找个什么法子救自己一命。
李安能被李云升带在身边,并且派出去做这些事情,自然是个得用且懂得恰当揣摩主人心思的聪明人,他突然就想到了主子刚才看向华容郡主的眼神,心头一跳,继而狂喜。
“公……公子!”他仰头看向公子,努力压住颤抖的嗓音,恭敬道:“小的疏忽了,竟然没能发现这庄子的诡异之处。但小的想起来,华容郡主的父亲花大将军据说曾有一支以一当十的亲兵,后来不知所踪,都说是跟着花大将军死在战场上了。会不会有一些……没死?”
李云升眉头一动,神态立即缓和了许多。
花大将军花冲,在之前的几十年里也是个传奇!
出生不详的花冲,原本只是武帝早年领军打仗时捡到的孤儿,长大后就入了武帝麾下的一支队伍,又在几年后以伍长身份跟着长公主风岚出征北方边境时脱颖而出,一路凭战功高升。
在他成为游击将军时,就敢带着五百人的骑兵奇袭敌方数万守兵的后方大营,配合己方大部队进攻,并斩下首领头颅,其悍勇,时人无不瞠目。
后来等他成为大将军,就是外族的噩梦了,他驻军之地数年无战事,正应了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至于后来他是如何陷入敌军包围又战死,是另一个故事了。
总之,当初的花大将军是出了名的善战、敢战、能练兵,都传说他有天授神技,能将最愚钝不堪的弱兵训练成钢铁之师,而除了普通士兵外,他更有一支数千人的亲卫队伍,由他常年带着教导,个个都是将帅之才!
李云升私以为此话夸大其词,但是练兵之法与一支以一当十的亲卫应当是真实存在的。
他辅政侯府恰巧就需要这样一支自己的军队。
李云升看向花昕的视线越发灼热起来。
更何况,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华容郡主花昕的价值可不仅仅是皇宠,也不仅仅是他们所图谋的长公主留下的商队和财富,还有这样同样深厚的来自花将军和长公主的军事背景!
或许因为长公主最后几年一直在京中养病,放弃了军权专注经商,让洛邑所有人的视线都只能被她所带来的滚滚金银迷住了眼,个个嫉妒得眼珠子发红、羡慕得心中滴血,慢慢也就只谈论她的财运等等。
其实,武帝当年最倚重的掌军者其实是长公主风岚呀!
他可不信这长公主与大将军没有留家底给他们唯一的女儿华容郡主!
况且她还那么美!
这一刻,他才真正地开始重视父母交待给他的任务——获得华容郡主花昕的好感!
李云升心中的恼羞成怒已经被熊熊燃起的野心之火给一扫而光,他瞥向地上恭敬跪着的李安,终于想起来这个仆从是跟了自己十来年的家生子,父母也都是伺候侯爷和夫人的得用人,否则也轮不到他到自己跟前。
能为主子着想的奴才就是好奴才,这么想着,他才道:“你先起来吧!”
李安重重地叩首谢恩后才敢站起来,躬着身子等着主子发话。
果然,李云升笼在袖中的手动了动,拿出来一枚小印。
李安赶紧弯腰双手举过头顶接下了这东西,姿势不变地听他从小就跟着的主子宽宏大量地道:“之前的事情也就算了,你带上这个去找府里大管家,换一批得用的人,以后务必要将郡主府的事情一一都打听清楚,知道了没?”
有些阴沉的声音似乎就压在李安的后颈和脊椎上,让他感觉汗毛根根竖起,但只能以更恭敬的姿态应诺道:“是!”
随后他维持这样的姿势后退几步,才转身离去。
李云升的脸上又挂上了世家子最矜贵最可亲的笑容看向了华容郡主。
虽然他现在心中已经做好了打算,但是还想看看这华容郡主是个什么行事,从刚才那敲锣的小丫头来看,可不像什么温婉淑女。
不过他还是有信心的,他知道女子们都喜欢什么样的男子,也从来都对那些小娘子们手到擒来,华容郡主就算真如某些皇室女子那般不驯,也必定能成为他掌中之物。
到时候再慢慢教就是了!
花昕可不知道她已经被自己梦中的前夫放在称上衡量了一番,还给出了个高价,只是满意于铜锣这样的好乐器造成的震场子效果,让她能以最美的姿势从容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否则难道要她亲自下场拼命喊“住手”吗?
她自然看到了宁珂,而且就算是在她心神拉紧的此时,她也在一大堆穿着相似服装的人群中,一眼认出那个宽肩窄腰、鹤立鸡群的身影。她知道宁珂很快就会来找她了。
但是现在,看到场中那个已经盖上了白布的年轻人,她的心中还是揪痛起来。
小九,她怎么会不认识呢?就算前几年住在宫里时,她也会每个月都偷偷来庄子上住两天。
十七岁的小九是他们这一批小孩中排行第九的,不肯给自己起名字,说要等自己有出息了请郡主帮他起个合用的好名字。
可惜他等不到了。
想到这里,花昕垂下眸子,心知自己今日是不能为这孩子找到真正的公道,因为那首恶是绝对抓不住的。
她这一低落,看在众人眼中就是在为那死去的人难过。
年纪轻轻的贵族娇女,平日里都是些风花雪月、琴棋诗酒,肯定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可怖的场景吧?
她一定害怕极了!许多人心中这样想着,于是便产生了许多的怜惜,一时没了刚才的冲动劲。
花昕走到老仵作的旁边,盈盈一礼,那姓刘的老仵作吓了一跳,哪有郡主拜杂役的!连忙侧身,自己也跪下来行礼。
花昕同样让了开来,半夏上前将这刘仵作搀扶起来,诚恳道:“老先生别怕,咱们郡主是真心感激您不辞辛苦、及时赶来!”
“唉——”老仵作已是白发苍苍、满面皱纹,直起身时有些吃力,他叹息道:“人命关天,老朽不敢懈怠——”
入这行久了就知道,他们做仵作的若是不能从尸体中得来正确的信息,那就有可能使无辜之人枉死。虽则也有那无可奈何之时,但他就是那宁死也不昧良心的,否则当年也不会被长公主救下,自此结缘。
“不知县衙的差役何时能到啊?”他一边问一边环顾周围,看着这大阵仗。
好家伙,今天这一出真够大的,若他这双老眼没看错,这区区庄农争水械斗,竟引来了一个郡主、一个一品世家嫡公子、数个二品世家的公子、几十个文人名士!
这样的一些人就是在洛邑都是好大的场面了,为何非要在这里呢!
刘仵作人老成精,心知事出有因,便不想多话。他知道郡主已经去报了官,到时候他一个大理寺的仵作再加上洛邑县衙,两边正好可以作为联合办理此案,也分散些风险。
到时他再一起讲这验尸的结果。
想到这里,他突然想起来什么,转头一看,果然,对方那些被捆的青壮听他说起县衙,其中几个的脸色就不好看,他便了然了,
就在他们说话后不久,一阵轻微骚动,那原本被捆住的人群里突然有一小部分挣开了绳索,冲上去就抢属于他们那边的两具尸体,众人皆大惊。
只有花昕冷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