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存忠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踏入县衙的二堂了,一进来就见上首坐着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看着脸很嫩;左手第一把椅子也坐着一个年轻人,留着稍许胡须,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多岁。
他心里有些惊讶,心知这肯定就是新上任的县令和县丞了,却没想到如此年轻。不过他面上仍然恭敬上前行礼,道:“小的吕存忠,是此地主簿,见过知县大人,见过县丞大人!”
他就看到左手那年轻人赶紧站起来,也对他行礼道:“不敢不敢,你我同级,怎敢受礼!”
而上首的年轻人则坐着对他俩笑道:“二位都请坐,严格说来我还未曾上任,不该受主簿的礼。”随后他一抬手,旁边一个仆从便托着托盘来到老吕的身边。
老吕一看,托盘中是两份告身,正是知县和县丞的,忙又拱手道:“岂敢岂敢,大人有此告身便是本地父母了,下臣岂敢失礼。”
吕主簿拜了又拜,宁知县请了又请,他才敢在那俞县丞对面坐下。
宁珂在上面观察这位吕主簿,见他那身青绿的九品官服平平整整还有折痕,已经有些发白起毛,官服下的中衣领口也发黄发黑,似是染上不少油污,心里头便有数了。
他很是和颜悦色地对吕主簿说:“我与俞县丞初到此地,还需仰仗吕主簿!朝廷知道此地失牧已久、民生艰难,幸而有吕主簿在此坚守,辛苦辛苦啊!”
老吕一听,脸有些发热,却也有些感动。
明明之前整个县衙中只有他一人有朝廷的官身在,其余人等只是不入流的小吏,却个个过得比他滋润,他还得仰这些小吏的鼻息,难道他心里不难堪吗?他只是无能为力而已!
如今正经的知县到了,县丞也到了,此时瞧这二位的态度,他隐隐感觉狼山县要变天了。
老吕心中翻腾不已,却立即双目含泪,扑倒在宁珂身前道:“老朽能等到知县大人至此已是无憾啊,何谈仰仗!且朝廷派老朽在此忝为主簿,何谈辛苦,都是老朽该做的,老朽能为大人效犬马之劳是老朽的荣幸,大人有事尽管吩咐!”
俞敏杰不停地掐手心才忍住了心头那股子别扭劲。他也是世家出生,虽然一直是不得重视也过得不算如意的旁支,但却极少能见如此“真情流露”的表白。
宁珂却似乎被老吕感动了,起身上前一步扶起了他,感慨道:“大昭国有吕主簿这样忠君爱民的地方官员是朝廷之幸!往后还望我等齐心合力,将此地治理好,让百姓能安居乐业呀!”
俞县丞与吕主簿都应诺。
随后宁珂便顺势也请吕主簿坐下,自己也回去坐好,才道:“吕先生,因着之前关内道大雨断路,我二人的委任状不日才能由驿站的信使送来。没有委任状我等也不好即刻就升衙,便想着先了解下当地的情况。如今有您在,那事情便简单多了!”
老吕连道不敢,但沉吟一番还是说:“大人您昨夜到时还没有几人知晓,但今天上午过去当地的大户人家肯定都会有消息知道您来了,他们必然会来投帖拜访。您看……?”
宁珂笑着道:“那便请吕先生代我收下拜帖,甄别一番,我也听听你的意见。另外等信差到了,我有意宴请当地的大户和乡老们,到时便要有劳吕先生安排了!”
老吕激动得满脸通红,连连应诺!
那边俞敏杰听了宁珂的话也恢复了冷静,没有委任状的确做什么都差点儿名义,还不如先去打听打听情况,来做下一步打算。
宁珂没有问老吕俸禄、赋税的问题,而是自己取了二十两银出来,嘱咐道:“本官初来乍到也不熟悉情况,你且拿这些钱去给衙里当差的全都发些俸禄——一个人也别落下,多的钱帮忙找找有无会修房子的。衙门既然开了,房舍还是要整理一番,最起码要能遮风挡雨!”
老吕也知道县衙里头那些房子都是什么情况,红着脸练练点头,转身出去了。
宁珂喊了众人一起吃早饭,道:“吃了饭,留两个人整理厨房和卧室,其余人都拿些铜钱出去,看看缺什么东西都去买点儿!”
一路行来,几人已与宁珂多了许多默契,此时便纷纷应下。
俞敏杰虽然对军营的事情有些急切,但他知道轻重,此时也补充道:“听说这边不太平,咱们还是谨慎行事,就买东西聊几句,可千万别惹事!”
自此,满县城的人都知道狼山县终于来了新的知县老爷,且这老爷竟然就住在县衙内!
住在县城内的人每日看稀罕一般看着这些明显从南边过来的人整日在县里转悠,甚至没活儿的人还会特意跟着他们,远远地看他们做什么;他们还希望这些人到自己门上去,因为他们是能拿出铜板来买东西的!
大家也都知道,那县衙几十年没修过了,里头肯定糟烂得不像样,而且多年来也有那些泼皮无赖夜里翻墙头进去偷东西,都说已经没什么好偷的了,连个像样的瓶瓶罐罐都没有!
县里多少年都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除了这些看热闹的,还有许多人马频繁进出城门,一看都是本地名门旺姓大老爷们的家丁,甚至第三天已经有老爷的马车在进城了。
老人们便都想到了几十年间的种种,心头有不好的预感,有点远见的都忙着嘱咐自家子孙最近要小心些,因为要出大事了!
宁珂将书童张砚留下给吕主簿打下手,自己与黑勇在城内转了几日后终于等来了信差。这信差除了带来自己和俞敏杰的委任状等文书外,还带来了一个大消息——
狼牙山所属的振武郡被皇上封给了华容郡主,且郡主已经在赶往封地的路上了!
宁珂看到这封文书时不知怎的,心里一下子被喜悦和期待所填满,脸上也立刻带了笑,可他随后又担心起来。
自己一行六人,都是身强力壮的男子,配了马,大部分时间能顺着官道住驿站,因为是官员赴任也有许多便利,沿途商队也都愿意带着一路走,即便如此也感觉此途艰难,越往北就越是与洛邑气候不同。
偶尔抄近路离开一下官道,便容易碰到盗匪路霸,所幸他们人数不算好,带武器也谨慎才没有出事。
赶路一个月,所有人都黑了一度,脸上的皮肤也都不同程度的蜕皮破损,大腿内侧的皮肤破了又破,到现在走路都很别扭,连俞敏杰都从一开始嫌弃被褥脏污到现在随便哪里倒地就睡!
实在辛苦极了!
宁珂自己赶路的时候觉得无所谓,就凭着一股子心气不停赶路,可一想到华容郡就担心她能不能适应这一路上的跋山涉水、风餐雨宿,只希望她带着大队人马上路不会过于辛苦!
华容郡主花昕此时觉得自己辛苦极了!
她如今正缩在一个浅浅的山洞里,浑身湿透,连个火堆都点不起来。而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所有人马都被隔在了一座山外,雨还在不停地下着。
要说她之所以落到如今的境地主要罪魁祸首还得是那帮私挖盐矿的人,前几日她知道了这老山盐矿的事情后虽然一开始想要快些解决,可随着她之前派出去附近村镇打探消息的人和去府城搬救兵的人回来,她想法就变了。
去村镇打听消息的人说,附近村镇早已到处贴了官府告示称最近匪盗横行,有三个村子被全村掳走,让所有人都留心陌生面孔,尤其是陌生小孩,因为怀疑盗匪是利用孩子先踩点探路!
去府城搬救兵的两个人比较机灵,他们一进军营便发现有点不对劲,营内兵马数量似乎远少于该有的数,一个服役的军夫看不到几个,且地面车辙马蹄印杂乱,似乎刚刚经历过一次行军调动没几天。
这二人看到这样的情况立即改口,称郡主行至某处见山高路险,担心自己车队的人手过少无法通过,想要从这里借几百杂役去帮着运行礼。
他们没能见到保大军的冯大将军——这不奇怪,将军没必要见自己这样的小小信使,可出来接待他们的竟是个管装备的后勤官,这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再不济也得是个军需官或营房官吧?怎么你一个负责武器装备维修保养的后勤还能调动役夫吗?
他们越看越不对劲,就趁着去如厕多看了几眼、套了几句话,竟惊骇地发觉这军营竟成了个空壳子,除了明面上守营那些人,其他人全都不见了!
眼见得这军营里头似乎对自己二人很警惕,这下他们不敢多留,与那后勤官扯皮几句,得了个最近没有征收太多役夫、大营人手紧缺的话就走了,出了营之后他们也不敢立即就跑,而是假装愁眉苦脸地慢悠悠走了二三里地才感觉无人盯梢了。
花昕听到他们的回复后眉头紧锁,有一些不妙的预感在心中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