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文字是黄帝的史官仓颉所创,据说他有四只眼,他看见地上的兽蹄儿、鸟爪痕迹,顿生灵感,便造起文字。
文字,进化人的能力,衍生多思。
人们不再纯粹种地,所以他创造文字时“天雨粟,夜鬼哭”。
人拥有文字,开始表达情感,开始寻求满足,人与人之间有了共情,有了知己。
卿檀楼,不仅要做梨园里最有影响力的领军者,还要做思想情感的引领者!
以艺,化导人心!
以情,开启民智!”
尚小芳语速缓慢,却有毋庸置疑的气势。
四十多岁的尚小芳,身材匀称,身板笔直,无论背影还是正脸都是儒雅风流、仙气飘飘。
都知道,尚小芳对徒弟们一向严苛。
在他看来,身上具备硬功夫是最基本的要求。
传递情感、思辨创变,才是一个好角要具备的能力。
这也是卿檀楼闻名全国,经久不衰的主要原因。
尚小芳训完话,徒弟们恭敬地散开。
他转身,看见邱常君、周全、临深,难得脸上有了细微的情绪:
“说了多少次,卿檀楼不欢迎你们。快走,不送!”
周全上前一步,拦住尚小芳,难掩急躁:
“尚老板,我求您了。”
尚小芳瞄了眼周全胳膊,低声道:
“您这枪伤,不去医馆,天天守在我这戏楼,怕是好不了了。”
邱常君面容憔悴,眼中已不见往日的神采:
“尚老板,局势动荡,只有用您手上的小玉,重启泉水阁,才有机会挽大厦之倾倒。
泉水阁意味着什么,您比我更清楚。”
尚小芳收敛表情,神色黯然,道:
“正是看在你们和泉水阁有些机缘,我才将其中凶险告知你们。
年纪轻轻,真是无知无畏。
这大半个月,我撵了你们多少回?
我在救你们,懂不懂?”
说完,快步离开。
雪夜的宁静沁人心脾,窗外树梢落了一层白皑皑的雪。
月光照着白雪映在窗上,分外明亮,若是无忧岁月,这美景值得一赏。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昏暗的屋里,呼吸都要小心翼翼。
“小洋楼有埋伏,暂时不能回去了。”
随着度厄为夏至包扎的手力,夏至攥紧了双手,说话声音不受控制的加大。
“九号集中营,也不能再闯。这次能全身而退纯属侥幸。”度厄低声告知众人。
他和夏至刚刚从上百关东军围追中脱险,他警觉中了吴永立的圈套。
夏至枪伤在肩头,穿透肩胛骨,微微一动,牵扯得全身都痛。
她眼中布满血丝,瞧着像几日未合眼:
“藏身卿檀楼,会不会给尚老板招来祸事,我们还是快离开。”
度厄为夏至包扎好,带着浓重的鼻音说:
“眼下,确实也无其他去处。
我们摆脱追兵却没有逃过小洋楼的埋伏。现在全城都在通缉我们。”
临深蹲在夏至身边劝慰:
“是呀,师父。
这间房平时没人来,我和邱大哥为了能见一面尚老板,曾在这里守株待兔藏了好几天。”
夏至性格直截了当,心思其实能一眼见底。
邱常君也劝道:
“尚老板心中有大义,不像个怕事的。我明天和他说明一切,夏至,你今晚安心休息。”
度厄和夏至闯了几次九号集中营,已经打草惊蛇,可惜没能找到杜文阅和段存明。
入夜正浓,漆黑一片,几人疲累不堪,就在小屋内将就休息。
睡意正浓时,临深起身,无声地走出房间。
他敲了敲尚小芳的房门。
屋里亮了灯,尚小芳睡眼惺忪打开门。
一股冷风涌入,他将披在身上的外套紧了紧,见是临深,没好气道: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进来吧!把门关上,你是要冻死我吗?”
临深进了房间,回身关紧门。
冲着坐在太师椅上的尚小芳双膝跪地。
尚小芳一惊,睡意全消,站起身:
“你,你这是做什么!”
临深一言不发,猛得磕下头。
尚小芳心中已猜出来意,一脸为难,语重心长,道:
“临深,我帮不了你们!你们还是尽早走吧。”
临深没有抬头,双肩微颤,哽咽道:
“我把东家丢了,找不回她,我哪儿都不去。”
尚小芳活了半生,什么阵仗没见过,却被跪在面前的临深搅得思绪纷乱,心绪难平。
多少个支离破碎的梦里,他跪求苍天让他就这样死去,不求来生。
约莫一盏茶功夫。
尚小芳看着额头杵地,一副长跪不起态势的临深,慢条斯理地说:
“你东家就是那个关在九号集中营的杜文阅?”
临深跪着抱拳施礼:
“您能救她吗?”
微光中,临深如碎玉,如翠竹,如展翅踏雪的丹顶鹤,他本应自在洒脱无拘无束,此刻却谦卑的低下了头。
他跪在尚小芳面前,愿倾尽所有换一人平安。
尚小芳内心挣扎,这些年他一直在寻可托付之人,这人,是眼前这少年吗?
尚小芳的手高高抬起,慢慢落在临深双肩,将他扶起。
“你小子很有眼光,不是围着我屁股要小玉,觉得我有能力帮你救出杜文阅。”
闻言,临深眼睛放光,正要拜谢,尚小芳抬手制止,继续说:
“我不仅可以救出杜文阅,我还可以将小玉交给你们,成全你们重启泉水阁。
并且医治你受伤的师父。”
临深惊呆,尚小芳连夏至受伤的事都知道:
“尚老板,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临深磕头感激。
“诶,诶,诶,我可是有条件的。”
“您说,我什么都答应。”
“那还要看你有没有资格答应。”
尚小芳将自己的条件和要求一一讲给临深。
临深没有犹豫,但很快做出了决定,说:
“尚老板,我答应你,你选我。”
半宿没睡,尚小芳着实有些累,一直在犯困,索性将临深推出门外,回屋倒头睡了过去。
临深彻夜未眠,转眼已到黎明。
一早。
尚小芳特意停了卿檀楼一天的戏。
兴致勃勃,看着临深和邱常君,各唱了一段他写的新戏《有梦归期》:
记得初夏梅雨凉,
不见新月冷如霜。
只道红豆不堪看,
满眼相思夜夜愁。
团圆已是前世事,
烟月不知岁月流。
暗伤亡国寂无踪,
永夜抛人敛眉皱。
转眼砌下落雪满,
心有十愿慰平生。
一愿君千岁,
二愿妾长健,
三愿兵马休,
四愿谷满仓,
五愿稚童身有衣,岁岁有爹娘。
六愿花甲腿有力,膝边有儿郎。
七愿稻不荒,
八愿酒窖香,
九愿君长情,
十愿妾如意。
意难平,向何处?
人间马蹄横行,
热闹最是清明。
杯中残花孤影,
是梦只盼早醒!
临深的天赋真让人望尘莫及,稍微办上便是姿清逸,骨清绝,谁能相信这是他首次登台!
即使在邱常君之后表演,却没有落于下风。
众人惊叹的神情,聚焦在他身上。
尚小芳的徒弟们都是革新派,不由自主佩服得掌声连连。
临深浑身发汗,他自知比不过邱常君的演绎,但他一定要全力以赴放手一搏。
邱常君知道临深有天分,得老天爷青睐,却没想到他竟如此......特殊!
举手投足,招招不规范,却招招处置得恰到好处。
唱、念、坐、打皆随性,却处处传情。
他从未登过台,却像为这舞台而生。
周全看傻了眼,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问邱常君:
“班主,临深,什么时候学的戏,竟是这般的好?”
雪花飘落,不多时便下大了,风也紧了。
尚小芳心中已有了答案,难得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神情。
他本属意邱常君,毕竟功底扎实也有名气,但临深的投入和天赋,确实是祖师爷赏饭吃。
尚小芳拍了拍临深,肯定道:
“不错,我选你啦。答应你的事,我会办到。你答应我的,你可不要后悔!”
临深双膝跪地,重重叩首,恭恭敬敬叫了声:
“父亲!”
众人面面相觑。
尚小芳畅快地大笑:“临深,你一共给我磕了三次头,你这声父亲,我当得起!”
转身对邱常君等人说:
“让你们的人都收拾收拾,明日我同你们一起回安东。
吴永立自会将杜文阅和段存明送回安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