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像个火球,炙烤着大地。
江水被晒得裸露大片滩床,流速也比正常缓慢。
杜文阅亲自帮杜世昌处理灾情后续:
首先,合理抚恤杜家受灾的工人和家庭,从而号召更多人积极主动参与灾后清淤。
其次,盘点库房、修缮破损,同时,将货物进行分类,可用的重新入库,不可用的及时处理。
再次,逐一与合作商联系,通报最新灾后处理进度,明确发货信息等。
对于要取消订货的商号,即时退款并附赠杜家酒楼折扣凭据,期待后续合作。
对于信赖杜家,不离不弃的商号,承诺未来三年将以最低折扣在杜家取货。
最后,以成衣店名义向安东受灾农民发放赈灾米面,借此契机挖掘蚕农信息。
成衣店收集到了一些蚕农的资料,一番印证,都是丝贩子扰乱视听,故布疑阵,放出来的假料。
临深向杜文阅的茶碗里又续了清凉的井水,继续给杜文阅扇蒲扇。
杜文阅坐在凳子上,身上薄棉质地的裙衣已经被汗水浸透,透过衣料能看出后背湿了一片。
她边看孙礼交给她的蚕农名单,边听成衣店外几个女人破口大骂:
“这家姑娘就是个不要脸的,偷偷摸摸,偷别人家的东西,不知害臊不知羞!”
“老话说,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比什么都强,非要到别人家偷鸡摸狗!”
“敢做,就不怕别人说!给脸,别不要脸!”
孙礼气得通红的脸像刚在火炉子边烤过,忍无可忍低声骂:
“泼妇!天天堵别人店门口,是自家没有房子还是没有门!
影响生意,你们赔得起嘛!”
扭头对杜文阅说:
“东家,我吩咐伙计把她们赶跑算了,一个个嘴碎的,说出的话比拉出的屎都臭!”
孙礼气得也不顾什么斯文气度,只想尽快把人轰走。
杜文阅给临深使个眼色,索性把门窗都推开。
店外吵吵之人以为有效,气焰更甚,指桑骂槐也更难听。
杜文阅靠着窗,饶有兴味看着几人,见站在身边的孙礼气的咬牙切齿,吩咐他给门外的人送几碗井水。
孙礼不明其意,但也没多问,听话办事。
骂人的人本是趾高气昂拒绝孙礼。
杜文阅靠着窗,声音清脆,道:
“几位,这天热得下了火似的,你们也辛苦,井水还算清凉,喝点再骂,别中了暑,伤身体。”
几人面面相觑,各拿一碗,一饮而尽。
杜文阅笑着说:“各位,不够还有井水管够。”
放下碗,几人像是不知从何开口了,犹豫着问杜文阅:
“您是开罪谁了吗?我们也是挣点吃饭钱。”
杜文阅从临深手里拿来蒲扇,毫不矫情的用力扇,还是一贯的轻松口气,道:
“我这开门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对谁都是笑脸相迎,您几位瞧我,像会得罪谁的人吗?”
杜文阅天生笑脸,眸子清澈明净,笑起来长长的睫毛和眼睛一起弯,像个可爱的瓷娃娃。
这样出挑的人,任谁都想多看两眼,就算真惹到谁,也会高抬贵手,不忍出手。
几人骂不下去了,沉默了片刻,相互找台阶下,说:
“这天真热,咱们也不是非得在这店门口。”
听到这话,孙礼来了精神,喉咙里像吞了块火炭似的,沙哑催促:
“那就谢谢几位!”
几人走后,孙礼进店对靠着窗,挥着蒲扇的杜文阅,躬身行了一大礼:
“东家,您是不知道,我这几天,被这几人气的一夜一夜睡不着,早上起来,牙床都冒血。
您一碗井水就给打发了,佩服!佩服!”
杜文阅咳笑了:“都是乡里乡亲的,能坏到哪儿去,至于你大动肝火?”
孙礼正想再吐吐苦水,成衣店陆续进了客人,孙礼立刻迎过去,招呼客人进了展示区。
黄昏已尽,街上人影绰绰。
成衣店打烊歇业。
杜文阅提醒孙礼:“店外再有闹事儿的,你得忍耐谨慎处理。”
孙礼疑惑:“东家是有什么盘算?”
杜文阅点头,低声道:
“杜家要与蚕农直接合作,丝贩子一定会打击报复。
只是,杜家目前不宜与他们纠缠,所以让他们以为是成衣店要与蚕农直接合作,把矛头引到成衣店,让他们把手段用在成衣店。”
孙礼提高音量:
“为什么?难道就为三成利,却将成衣店置于麻烦之中?
东家,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丝贩子报复起来,阴魂不散!我不同意!”
临深向前走了半步,气场骇人!
孙礼喉咙不禁吞咽了下。
临深低沉道:“听东家把话说完,她怎会做对成衣店不利的事,你当掌柜当糊涂了吗?”
杜文阅看向孙礼,犹豫了下,压低声音说:
“只要杜家和蚕农签订收购合同,木已成舟,丝贩子自然不会再纠缠不休,找麻烦也要成本,无利可图的事,他们不会做。
对于杜家而言,成衣店是帮他们解决了大问题。当咱们成衣店发展成布料加工、成衣制作、规模销售一体化时,杜家会是成衣店最有利的盟友。
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更有价值。
所以,我不在时,有麻烦,你一定要处理好丝贩子的手段。保护成衣店!”
孙礼听完,半天才回过神,叹口气:
“东家,是我鼠目寸光,您思虑长远,孙礼佩服!”
“明天我要去找丝源,你一切小心!”
孙礼躬身抱拳,送杜文阅走出成衣店大门。
夜空,群星闪耀,无风无月。
临深跟在杜文阅身后半步。
成衣店旧人从城外庄子搬到了厂房街生活,临深自然也搬了过去,离杜文阅越来越近,他很满足。
临深轻轻拉了拉杜文阅的裙袖,杜文阅放慢了脚步: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对孙礼和盘托出?”
临深摇头,道“东家一定是为大家好,我没想这个。”
杜文阅转身,“你在担心我?”
“从前想着东家能认我们这些旧人就好,后来想着成衣店能开起来就好,现在您不仅要顾着成衣店,还要顾着杜家。”
杜文阅没有立即回答他,转身继续走。
到了杜家门口,杜文阅转身,踮起脚,拍了拍临深的头顶,眼眶不禁一红:
“不要长大。可是,人总要长大,你就慢慢长大。”
临深怔了怔,这才发现杜文阅眼睛好像红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近她,屈膝迁就她的身高:
“东家,我不怕长大。我想快点长大,寸步不离的保护你!”
那夜,杜文阅睡得很安稳。
清晨,杜文阅和临深来到安东出了名的破烂街。
他们边走边找,临深瞧着周围,迟疑问:“东家,这里有上等的生丝?”
杜文阅信心满满:“我曾与邱常君一起帮助过一位老蚕农。他告诉我,蚕农平时会来这边卖丝。”
在一个不起眼的脚落里,坐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她面前放个背筐,却用破布盖着筐口,小心翼翼保护筐里的东西。
杜文阅走过去,小心掀开布,里面装的,果然是上等生丝。
她抿了抿嘴唇,双眼弯成月牙,激动得小声对临深说:
“瞧,是上品。”
杜文阅与老妇人嘘寒一番,特意提到帮老蚕农卖丝帕的事,没想到,老妇人竟知道此事。
破冰成功,老妇人信任的给杜文阅和临深带路。
走了大半天,翻过几座山,杜文阅已经精疲力尽,酷暑之下,头昏脑胀。
临深扶着杜文阅继续前行,小声商量:
“东家,我背你。”
杜文阅翻个白眼,满脸倔强:“你觉得,我不如老人?”
老妇人将杜文阅和临深带到穷僻的村子,四面环山,村子在山窝中,遮天蔽日的树荫,不见人烟。
三人小路进村,村民都在抽茧巢丝,都是最上等生丝。
老妇人热情的请来了村长。
村长告诉他们,村子偏僻,又离城太远,每每要靠丝贩子来收丝,才能勉强换些银钱。
今年雨水大,城里又发了洪灾,丝贩子至今未到,现在全村都是丝,正愁卖!
杜文阅努力憋着笑意,对村长保证:
“这个品相,我全收。”
村长的报价,竟然只占杜世昌买丝贩子的价格两成。
杜文阅派临深速去请杜世昌来村子,临深本来不放心,直到在村中遇见了杜文阅帮助过卖丝帕的老蚕农。
老蚕农盛情邀请杜文阅到家里坐坐。
临深用极快的脚程,夕阳未落,便将杜世昌带来了村子。
杜世昌见到杜文阅,比比划划,口干舌燥连喝了两碗村里的井水,顺了气感慨道:
“你这临深,脚程简直飞一般,我说开车过来,他都嫌慢,硬生生把我背过来的。
我耳边只能听到飕飕的风声,眼睛什么都看不清!”
杜文阅很难相信这么夸张的形容是出自杜世昌之口,敷衍的点头,催着他赶紧签合同。
杜世昌听了杜文阅的建议,与村长签了五年的收丝合同,并且付了第二年的订金。
村长很实在,知道杜世昌的目的后,带着他们又走了几处更远的村子。
在村长的保举下,几个村子果断与杜世昌签订了收丝合同。
村长评估,杜世昌签订的生丝量占了安东生丝至少七成。
事实上,村长评估的还是保守。
杜世昌知道安东每年外销出货量,杜家有了这些合同,无疑是垄断了安东生丝市场。
乡亲们装了很多农货让杜文阅他们带回安东城。
杜世昌难以拒绝,临深只好背起高出他体重几倍的重物,徒步回城。
善良的老百姓永远以付出的方式表达善意。
洪灾过后,杜世昌的一番应对,杜孝勤非常满意, 他躺在床上,对杜世昌赞不绝口。
杜世昌向杜孝勤汇报生意近况,只字未提杜文阅,这是杜文阅建议杜世昌的处理办法,还不是让杜孝勤知道全部的时机。
但经此事,杜世昌对这个妹妹刮目相看,两人关系更甚从前。
如杜文阅所料,不到半月,丝贩子不再找成衣店麻烦。
但她不知,是临深适时出手,震慑丝贩子,才使成衣店恢复如旧。
杜家正式对外宣告,库内上等生丝存量充足,已与蚕农签订独家合作。
一时间,杜家成为了安东最大的供丝商号,外销订单源源不断!
省商务厅突然发布了一道政令:
今年受洪灾影响,安东生丝存量紧张,为不错过外销时机,通过群策群力最终决定:
安东生丝统一由安东霍家独家销售。所有外销订单,统一在霍家订购!
可是,霍家没有生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