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日本人在安东筹建商业银行,安东的钱庄、银号陆续被迫关门。
市面上银元,大洋、铜元、银票、银元券、铜元券等流通艰难。
年底货款结算成了难题,本就利薄,几轮换算下来,各个商号亏得一脑门子官司。
形势刻不容缓,安东商会头部大商号尽皆签署了银行入股书。
万事已备,王扉向管理厅呈报注册——安东商业储蓄银行,等待批准。
千头万绪的不仅是安东的经济,还有枕戈待旦的杜家。
段家家破,在杜文爱的坚持下,段存明被送进了杜家养伤。
安东的凌寒比哈尔滨晚得多。
吹刺骨寒风时,已经到了十二月初。
极乐寺香客不多,不像年节时香火缭绕。
杜文阅身穿暗格薄袄对着神像虔诚叩首,起身虔敬摇动签筒。
“啪”,签筒中一只竹签蹦出,坠落于地。
她拾起,交给长须和尚。
和尚一手持签,一手翻书,终于在一页停下,念道:
“悬崖挑担行路险,
翻山须配白骨剑。
女命尚有生机线,
咫尺盈襟天涯见。”
抬头看向杜文阅,道:
“阿弥陀佛,施主,所问何事?”
“成败。”杜文阅思忖片刻,回答长须和尚。
长须和尚目光稍稍一凝,抚须道:
“女子求签多为了姻缘,施主问的成败却多了是非、功过。
问成败是个下签,凶险万分。可若问姻缘,倒是另有一番说法。”
“多谢大师好意,我只问成败。”杜文阅掏出大洋放在桌上,转身走出山门。
杜文阅回到杜宅已过了三更,她从后门进,不想惊动宅里其他人。
稀稀落落飘着雪,杜宅地上蒙上一层薄薄的白,很滑,杜文阅一脚没踩稳,身体向后倾,有人及时拉住了她,一用力,杜文阅稳稳落入那人怀里,她怔了怔:
“君哥!”
邱常君将杜文阅扶稳,牵着她的手慢慢往杜文阅院子走去:
“你说你要一个人想想,可想通了?”
杜文阅发现邱常君手冰凉,头顶、肩头、衣服上都落着雪屑,一看便知他在这里等了很久。
他牵着她走进屋,屋里燃着炭火,很是暖和。
邱常君皱着眉,在微光中凝视杜文阅,见她鼻尖冻得通红,真拿她一点法子都没有,满眼心疼。
杜文阅轻轻抱住邱常君,道:
“吴永立虽然已死,但是我父母兄长的心愿还未实现,我想,替他们继续走下去。”
邱常君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表示支持。
杜文阅眼中明亮,语气坚决,道:
“我要重启泉水阁!”
邱常君早已料到,他将怀里的杜文阅抱得更紧,下颌抵着她的头顶,道:
“好!”
身在黑暗,信仰使人笃定,前行定会遇见光明,追求的那道光定是世间盛景!
次日清晨,魏之南已经到了杜宅,与杜孝勤共进早餐,又闲话了一会儿,临深到了。
杜文阅重伤后邱常君寸步不离照顾她,临深将最近的客房给了他,自己搬回了厂房街。
临深坐在堂内,堂内一片寂静,魏之南和杜孝勤也没再言语。
杜文爱扶着养伤的段存明走进堂内。
段存明对杜孝勤躬身行礼,低声问:“请问,我来晚了吗?”
魏之南疑惑道:“存明,你也是收到杜文阅的邀请?”
段存明点头,一边找个位置坐下,杜文爱落座在他身边,一边回复魏之南:
“正是。她说有要事商议。”
杜孝勤一头雾水,笑得尴尬:
“这丫头,大清早的把大家请来,自个儿倒是迟迟不到。”
魏之南看了眼临深,又看了眼段存明,心里明白了七八分,笑着说:
“她可聪明得很,看来,她已想明白。”
孔为雨和杜文阅一起走进堂内,后面跟着邱常君。
孔为雨身形消瘦,目光复杂,被杜文阅安置坐下,轻声向杜孝勤问候:
“杜伯伯好。”
杜孝勤微微颔首,看向杜文阅,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问:
“文阅,你这是要干什么?”
杜文阅上身前倾,躬身道:“三伯,还要等一人。”
杜孝勤瞟了眼魏之南,欲言又止。
魏之南挺了挺脊背,爽快道:
“无妨!我很想见此人!”
杜文阅吃了一惊,看向魏之南,他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杜文阅更加确信自己猜得没错。
两人会心一笑。
度厄身着单薄海清服,推着轮椅走进堂内,坐在轮椅上的人身体被披风裹着,披风上的帽子遮住他整张脸。
杜孝勤是见到度厄,才将信将疑的站起身,叫了声:
“二哥?你怎么来了?”
魏之南也站起身,恭恭敬敬叫了声:
“老师!”
轮椅上的人声音沙哑而沧桑,像个百岁老人,鼓衰力竭:
“文阅,过来。把我这帽子摘下来。”
杜文阅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拉下帽子,一张烧得面目全非的脸,暴露在众人面前。
猛然一看,杜文阅吓得浑身寒毛颤栗,她努力平息呼吸。
“孩子,别怕!我是你二伯!”
这是杜文阅头一次见到二伯杜孝政,多年来只知他隐于家中当了居士,不问俗世。
杜孝勤老泪纵横,扑到杜孝政面前,哭诉杜家艰难!
杜孝政耐心等杜孝勤哭完,看向魏之南。
魏之南早已泪流满面,哽咽着:
“老师!您受苦了。”
杜孝政面向众人,缓缓道:
“我气力有限,就不拐弯抹角,各位手中皆有一枚小玉,对吧?”
魏之南率先从脖子上取下,放在掌心,躬身道:“是。”
孔为雨从手腕摘下,放在掌心,道:
“父亲嘱咐过我,杜家会有人找我,届时方可将小玉示人。”
杜文爱从手镯机关中抠出小玉,交给段存明。
段存明将小玉放在掌心,道:
“段家祖训,誓死护卫小玉。”
杜文阅将主玉摊在手上,哭腔道:
“主玉,在此!”
临深所知有限,依葫芦画瓢,将吴永信交给他的小玉放在掌心,道:“是。”
度厄推着杜孝政,他将几人小玉收到手里,颤抖着,一颗一颗装配到主玉上,声音极轻,道:
“泉水阁始于道光年间。立志除奸佞铲毒瘤,匡扶正道,以保天下。
以金银为壁垒,以赴国难。
泉水阁助力围剿太平天国,助力发展洋务运动,筹过军粮,买过枪械,征西伐北都出过力。
泉水阁一主一助的护佑模式一直延续到二十多年前,多方势力开始全面围剿泉水阁。
最致命的是山川友一渗透到吴家,十几年用吴永立的身份摸清泉水阁秘密,绞杀泉水阁知情人。
泉水阁相关之人,不得不隐姓埋名。”
杜文阅想到自己的父兄也因此丧命,潸然泪下。
杜孝勤泪眼婆娑,问杜文阅:“文阅,你如何知道你二伯与泉水阁有关?”
杜文阅哽咽回答:
“成衣店开业那天,曾收到杜家贺礼,起初我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还是在九号集中营,我终于想明白杜家贺礼是对我的暗示。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二伯已经信任我。”
杜文阅抹掉眼泪,清了清嗓子,问杜孝政:
“二伯,什么是一主一助?”
“一主是指玉佩持有人,一助是保护主玉的人。
在杜家,你父亲是玉主,我就是追随,保护他的人。”
“我是小玉的玉主,杨淼和旷在貌是保护我的人,他们知道泉水阁的秘密和使命。”
魏之南解释给在座各位。
“如今,日本人想在安东玩金融的把戏,妄想用我们的钱财奴役、杀害我们的同胞,歹毒至此,必须遏制!
此刻,便是泉水阁履行使命之时。
所以,我想问问诸位玉主,是否重启泉水阁?”
杜孝政声音极低,却铿锵有力。
杜文阅首先坚定地说:
“重启泉水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