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大小商号上千家,六成分布在南北贯穿四通八达的商业街上。
日本人也曾在商业街开过店,奈何老百姓只信赖老字号,日本店慢慢被挤出了商业街。
杜家百年成衣店坐落在这条商业街的黄金地段。
结束了封街整顿,商业街慢慢恢复热闹。
熙攘的行人念叨着几天前山匪猖獗杀死不少人,心有余悸的感慨这世道乱的……
杜文阅身着太阳红长袄,费力地从人群中挤出,将成衣店的大门打开。
迎面是一股厚重的灰尘味儿,呛得她猛咳了几声,用手边扇着灰尘,边在店内环顾。
上下两层柜子,柜台陈设还在,都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积灰被蜘蛛网包裹着,感觉上百年没人进来过,尘土味夹杂着霉味,呛得人喘不上气来。
杜文阅百感交集,忍不住叹口气,她知道成衣店经营不善,没想到已经是荒凉的程度。
风从门口灌进,大门咣一声关了一半。
大门外行人涌动,像一波又一波潮水,将杜文阅淹得透心凉。
成衣店外蹲着摆摊的老蚕农,他瞅着来往的行人,嘴巴张张合合,与其他高亢叫卖的小贩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杜文阅心生好奇,朝他走过去。
老蚕农瘦弱又单薄,捏着衣角支支吾吾怯生生的问:
“姑娘,买吗?”
杜文阅早就听说,如今蚕农丰收也难以饱腹,谷贱伤农。
她蹲下,翻了翻老蚕农的真丝丝帕,品质上乘没得说。
可是,一方素帕,又置于地上,卖相全无。
如此,一条也难卖掉!
杜文阅摸着丝帕,琢磨着,四周看了看,摊位三点钟方向是一幅巨大的《贵妃醉酒》剧目宣传画,画面是绝美的杨贵妃,含情凝睇,一手扶额一手捏着一方白手帕。
有主意了!
杜文阅将碎发掖于耳后,兴奋地对老蚕农说:
“大叔,你的丝帕我帮你卖,全卖掉。”
老蚕农黄土肤色布满深深皱纹的脸上全是疑惑,难以置信重复:
“姑娘,你要帮我卖丝帕?全卖掉?”
杜文阅从成衣店内搬了一张小桌,擦掉灰尘,将老蚕农摆地上的丝帕摊挪到桌上,对老蚕农说:
“这叫‘低不起价,高有买主’。”
清了清嗓子,杜文阅一手举着素帕,一手指着剧目宣传画高声喊道:
“贵妃醉酒同款真丝素帕,真材实料,走过路过别错过……”
几声吆喝后,摊位很快围满了人。
此招果然奏效,几波人潮走后,丝帕已经销去大半。
大家纷纷付了钱。
老蚕农哪见过这阵仗,嘟囔着:
“姑娘,卖一块小洋就好,你卖一块大洋,贵了。”
闻言,杜文阅莞尔一笑,小声对老蚕农说:
“大叔,小洋是你摆地上的价,什么台面卖什么价!”
一群小姑娘将摊位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说:
“给我邱老板同款。”
“我也要……我也要。”
杜文阅满脸疑惑,双臂杵在桌上,身体前倾,问:
“什么邱老板?”
“邱老板,那是吉庆楼顶红的角儿呀!”
吉庆楼,安东最大的戏楼。
雕梁画栋盖仿古瓦气派非凡,可容纳观众上千人。
一共三层,楼上两层设“包厢”,楼下是“雅座”,每天都有四面八方没买到票的戏迷等在门外,门庭若市。
此刻,邱常君的《贵妃醉酒》第三次返场谢幕,按照吉庆楼的规矩,谢场三次便不能再压场。
邱常君退场。
台下的座儿们依依不舍,潸然泪下,声音此起彼伏,激情澎湃:
“邱老板、邱老板……”
候场的枫叶丹满意的看着他,缓缓说:
“含情凝睇悲若由生,轻姿曼妙步步生莲,邱老板的《贵妃醉酒》是唱绝了,情真意切功夫也到家,好些年没看到这么好的角儿。”
枫叶丹是安东最红的角儿,一辈子没夸过谁。
后台其他人听到枫叶丹的话,对邱常君又是一阵恭维。
枫叶丹没理别人,径直登台。
一亮相,台下的座儿立即一片欢呼,只听他一个亮嗓字字惊艳,台下的座儿有激动得高声尖叫、有应声昏厥……吉庆楼的伙计早已见怪不怪的往外抬。
伙计见发呆的邱常君道:
“邱老板,听说有人为了听您的戏,来了安东有小一个月了,愣是没有买到您的票。您真红!”
又说,“邱老板,我刚刚抬人出去,见周全已经在大门口候着您!”
邱常君身着深褐色暗花长袍,黑色毛围巾遮住了半张脸,与周全离开吉庆楼回邱家班。
耳边传来路人的议论声:
“那边有人卖邱常君同款素帕,数量不多,咱快去买!”
闻言,邱常君蹙眉停下,稍作犹豫,转身向打自己旗号招摇撞骗的摊位走去。
周全紧跟其后。
小姑娘十七八岁的样子,身着太阳红色的长袄,正在眉飞色舞的收钱。
邱常君站到摊前,杜文阅刚好抬头。
她眸子清澈明净,笑靥如花,长长的睫毛和眼睛弯得像个可爱的瓷娃娃。
杜文阅正笑容满面的归置所剩不多的素帕。
一道黑影遮住了她眼前的光亮,抬眸就对上了一双兴师问罪的眼睛。
来人肤色白皙,眉下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高挺的鼻子,身穿绣着暗花长袍,衬得他高高的个子修长且英挺。
两人对视,异口同声道: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