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韩复之死
财宝2023-02-17 09:453,940

  洪灾过后一个月,滴雨未下。

  大灾过后,必有大疫。

  《诸病源候论》记载,有暑风疾雨,雾露不散,多疾疫,病无长少,率皆相似。

  中医说,寒湿秽浊之邪。

  感受不到的疫气,传染性强,来势凶猛而且变化迅速,属于最关键最致命的邪气。

  关押杜世昌的监狱,死了个狱长,都说是因疫症而亡。

  监狱决定消杀防疫,稍有喘咳便被拉走,宣称隔离治疗,实则深坑掩埋。

  杜文阅主意,老孙头出面,给新狱长送了重金,请求将杜世昌接回杜宅隔离。

  新狱长由外省调任,杜世昌罪名本就莫须有,也尚未定罪,收钱放人很是爽利,只提醒不可宣扬。

  一双儿女总算来得及,送杜三婶最后一程。

  杜孝勤恐杜世昌回家节外生枝,决定趁夜出殡。

  杜宅满院缟素,一片哀戚,风木含悲。

  杜世昌一身素衣,行于棺前,抛撒冥钱,无声悲泣。

  杜文爱随行棺后,伤心欲绝,要不是杜文阅搀扶,恐寸步难行。

  趁夜色出殡的悲凉,让杜文阅想起了黄家,悬壶济世,慈悲悯人,最终却是无声安葬。

  正是这份凄楚,会让更多人铭记,黄家岁寒松柏的品行!

  安葬结束,一行人回到杜宅。

  颜忠静候多时,见到杜世昌,并不惊讶,慰唁了句“节哀顺变!”便将杜文阅拉到一边。

  “明日我们老太爷耋寿设宴,二爷请杜小姐赴宴。”

  颜忠将一张金边简贴双手交给杜文阅,叮嘱道:

  “杜家尚未脱困,杜小姐以大局为重。”

  颜忠说完,正要离开,杜文爱拦住了他。

  杜文爱眼尾微微红着,声音沙哑,柔声问:“是段家人吗?”

  颜忠微微躬身:“段家,颜忠!杜小姐,节哀!”

  杜文爱仿佛皑皑雪中,一枝落地的红梅,明艳且凄美,她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让人动容。

  她站到颜忠面前,犹豫着,问:“段存明,还好吗?”

  杜文爱这一问,颜忠和杜文阅都愣了一下。

  他们只知道段存明和杜文爱在地牢共处过,段存明救了杜文爱,却不知他们已经到了直呼姓名的程度。

  颜忠晃了一下神:“二公子,安康!”

  杜文爱点点头:“他是我的恩人,难免多问一句。你莫要见怪!”

  颜忠侧头瞄了眼杜文阅,见对方神色复杂,对杜文爱说:

  “杜小姐,明天老太爷耋寿宴,我还要回去忙活,先告辞了!”

  颜忠走后,杜文爱朝着大门口,失魂落魄看了许久。

  杜文阅轻轻搂住她,哄着:

  “眼看日头上来了,回去吧,晒病了可怎么得了。”

  杜文爱叹口气:

  “姐,你告诉我,母亲想让我与心爱之人白首,不被家族联姻束缚,若心动之人正是联姻之人,又当如何?”

  杜文爱话音刚落,杜文阅心像清水洒进了沸油,瞬间炸了锅。

  回忆杜文爱从地牢回来,这几天,嘴里时不时就蹦出段存明的这个名字,其实早有预兆。

  “文爱,你说心里话,你是不是,心里有段存明?”

  “姐,你懂我!”

  “可是,你不是因为他身有残疾,不愿联姻,大病了一场。”

  “嗯。可是,时移世易,在地牢遇见他,相处虽短,却事关生死。

  绝望时,心里萌生,若能与他共赴黄泉,也没那么可怕。”

  杜文阅看出杜文爱提到段存明,眼里有光,神采焕发,灿灿灼人眼,每根头发丝都是渴望。

  她怎么能不懂杜文爱的心,段存明已经种到了她的心里。

  一整天,杜文阅脑中不断浮现,杜文爱决绝模样说,若能与他共赴黄泉,也没那么可怕。

  越想越纠结!

  如果杜三婶知道,杜文爱心动之人竟是段存明,该会如何?

  星星布满夜空,无风无雨的夏天,只盼风雨!

  临深将西瓜瓤用勺子舀出,盛满一碗,放在井水里冰了好一阵,才端给杜文阅。

  自从杜家出事,临深便搬进了杜家客房,保护杜文阅以及杜家的安全。

  杜文阅心不在焉的,将西瓜瓤往嘴里塞。

  临深以为杜文阅气自己隐瞒拜师的事,再次承认夏至打通经脉,传授招式、口诀,没有第一时间告知杜文阅,是自己的错!

  其实,夏至教临深练武的事,夏至早在杜家遇袭那日便告诉了杜文阅。

  她与度厄离开时,还特意嘱咐杜文阅,不要责怪临深没有如实相告,是她想亲口告诉杜文阅,当初说的理想不是戏言。

  杜文阅叹口气,将絮絮叨叨的临深推出房间,打着哈欠道:

  “知道了,知道了,你都说好几遍!我要睡了!”

  缁缁鸣雁,旭日始旦,像个好日子。

  段宅有一个戏园子,戏台长方形,顶高十二米,深十米,前后台由上场门和下场门联通,戏台三面有高栏,四角有明柱支撑,台顶有藻井,为了达到拢音效果。

  戏台配有大幕、二幕、边幕、帘幕等现代剧场设备和舞台灯光。

  戏园子建在湖边,这样的戏台,安东首屈一指,一直是请名角儿到家中唱堂会。

  听戏,段家只认吉庆楼,枫叶丹常来段家,邱常君倒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之前,韩复在奉天收到了段家邀贴,邱常君听闻杜家出事,立刻从奉天赶回了安东。

  还没与杜文阅见上面,韩复便带着邱常君赴了这场堂会。

  邱常君头发抹了头油,往后梳成背头模样,丰神俊朗,浑身透着精气神。

  段家老太爷耋寿设宴,安东有头有脸的都来了,叫的上名的,叫不上名的,本地的,外地的,熟面孔,生面孔,齐聚段家寿宴。

  韩复迟迟没约到的人,竟然也大老远来了安东,为段家贺寿,足见段家的威望。

  趁此良机,韩复将这些人一一介绍给邱常君。

  走了一圈,韩复下颚点了下右方,邱常君看过去,是冯敬。

  “她怎么来了?”

  “你当时没有查到周蒨的上线,我让马奉又去查了,他判定是冯敬,只是没有直接证据。

  这女人,要当心!”

  韩复又朝芶西东方向瞥了一眼。

  “他升任省商务厅处长后,入股安东多家大商号,入股虽称不上是自己的产业,但是每年红利不容小觑,更是对各家经营情况了如指掌。

  这两年,他一直想入股吉庆楼,越追越紧,我被劫,也许就是他的手笔。

  马奉在查,很快会水落石出。

  周白先生命丧于何人之手,我有预感,我们离真凶很近了。”

  邱常君点头认同。

  自从邱家班与芶家因露月结下梁子,邱常君便将露月交给马奉研习练武心法,彻底断了芶家的骚扰。

  芶家几番闹事,直到让芶家承包了吉庆楼新戏院的施工,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宾客落座,好戏开锣,热热闹闹吹奏声响起。

  戏台后面,枫叶丹已经扮上,却没有穿上戏服,着一身雪白里衣,神思倦怠,心事重重。

  邱常君也已上妆完毕,见枫叶丹心不在焉,关心问,怎么了?

  枫叶丹先是叹气,掀开布帘,指着宾客中一个穿军装的男人,说,此人你可认得?

  邱常君顺着枫叶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摇头,不认识。

  不认识那个男人,但距离男人不远的杜文阅,他可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枫叶丹叹口气,说,他曾是哈尔滨商会的,叫吴永立,你不认识,不奇怪。

  枫叶丹与邱常君恭恭敬敬给祖师爷上了两炷香,香烛白烟摇曳升起,怎知突然火花四溅,响起清脆的“啪啪”声。

  枫叶丹见此景,一个没站稳,后退半步,惊恐的闷声念叨:

  “凶兆,有血光之灾!”

  两人穿上旁边递过来的戏服,邱常君很快穿戴好,心情轻松,他看到杜文阅也坐在席间,精神振奋许多。

  前头催场鼓急促了三遍,段家管事提着长衫衣摆跑过来,掀开布帘道:

  “老爷入座,可以开场!”

  两人已装扮好,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戏台前,来段宅贺寿的人众多,挤挤攘攘几十桌都坐满了。

  男多女少,女的被安排在了离戏台更近的地方,瞧戏倒是更方便。

  段老太爷穿得一身喜气,拿着戏折子点戏,头一出是《麻姑拜寿》。

  “能让枫叶丹和邱常君同台,怕是只有段家才有这样的面子。”宴席中有人高声说。

  有个年迈的戏迷,手里拐杖都握紧了:

  “枫叶丹?这是把真神请下凡了!但凡学戏的、看戏的、就没有不认识这位的,枫叶丹那是一等一的名角儿。“

  “枫叶丹与邱常君同台,日后便是街头巷尾,口口相传的美事!成此美事,唯段家!”

  “听说,枫叶丹与吉庆楼约满便会离开安东,看来这邱常君就是吉庆楼捧的,枫叶丹接班人?”

  枫叶丹擅唱此折,声调高透,款款含情,一开口便知是一副好嗓子,声音由浅入深,犹如身临其境感受天地之仁,江山毓秀之叹,人才辈出之喜,满是深情厚谊。

  顿时有人高声叫好,喝彩不断!

  段老太爷也捋须点头,甚是满意。

  亲友席上,杜文阅全神贯注看着台上的戏,回过神,面前的碗里已经盛满段存明夹给她的菜。

  段存明的大嫂笑出了声:

  “我这小叔子竟是这般殷勤的人,杜小姐好福气。”

  杜文阅尴尬露笑。

  段存英偏头,看了看隔壁桌的临深和杜文爱:

  “知道的,杜小姐是我弟弟的未婚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打秋风的穷亲戚,吃个宴罢了,还带两人,杜家如今是吃不饱了吗?”

  段存明见杜文阅脸色有些发白,沉着声:

  “大哥还是得多读书,说出的话,才能像人话。”

  杜文阅没想到段存明能在老太爷寿宴上,当众人面,毫不给哥哥面子。

  她用胳膊肘,轻轻推了推段存明的胳膊,意思不要计较。

  段存明大嫂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帮腔道:

  “段存英,你把瘸子惹生气了,嫁给你这么久,还是头一次看他急!”

  台上的戏告一段落。

  省商务厅崔昌弘上台,向大家挥手致意,台下掌声一片,毫不吝啬。

  “首先,祝段老,福寿康宁,海屋添筹;

  其次,段老委托我主持这场慈善募捐!

  不久前,段家祖业,占地几百亩的清泉苑因为天火,烧成了一片焦土。

  这场天火,还将清泉苑里住着的段家好友、亲朋、商业伙伴!一起带走!”

  崔昌弘边说,边抹泪,仿佛身临其境,目睹了鲜活的生命被烧成焦炭。

  他哽咽着,继续说:

  “段老,想借庆生之际,请来宾为这次天火中丧生之人,默哀祝祷。

  他个人愿意出资一百万大洋,为在这次天火中丧命的家庭,进行慰问、资助!

  段老既是慷慨解囊,也是抛砖引玉,希望在座各位与段老一同共襄善举!”

  这是段存明都不知道的环节!

  知道清泉苑真相的段存明,怒视哥哥段存英。

  段存英嘴角微微勾起,摇头晃脑,扬眉,挑衅道:

  “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在场宾客,不看僧面看佛面,多少都捐了点儿。

  杜文爱亲历此事,算是死里逃生,对这窜端匿迹的行径,恨得咬牙切齿,脸涨得通红。

  段存明短暂的与杜文爱对视,眼中满是愧疚。

  韩复在戏台边等邱常君卸妆出来。

  他看崔昌弘眼熟,皱着眉,努力的回忆着。

  宾客都点枫叶丹的戏,邱常君也乐得清闲,一门心思去见杜文阅。

  他见韩复神色不对,关切问:“你怎么了?”

  韩复眉头一松,豁然贯通,正要和邱常君说,突然有人开枪,正中韩复眉心。

  现场觥筹交错,这声枪响,让大家都停下了动作。

  距离戏台最近的女宾桌惊慌大叫,四散而逃。

  韩复表情惊愕,双目凸出,在邱常君面前直直倒下。

  邱常君接住韩复身体,震惊大喊: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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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安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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