芶西东四十多岁,个子不高,精瘦,额头挂着稀少的头发,着黑色刺绣长衫熨烫得无一丝褶皱,大步流星走进堂内,皮鞋钉了铁掌发出塔塔声,带进一股凉风,火炉子里的火星子瞬间飞的老高。
芶西东与杜孝勤寒暄两句后切入正题:
“芶某有耳闻,杜兄正遇瓶颈,我特来助杜兄渡过难关。
股权条件,你尽管提,我很有诚意。”
杜孝勤收敛客套的笑容,严肃道:
“您怕是耳闻有误,杜家生意涉猎行业颇多,起起落落是自然,并未有开放股权的打算。”
芶西东闻言,慢慢靠上椅背,掀了掀长衫翘起二郎腿,薄唇嘴角向下,双眼阴沉。
他的手指敲着桌面,显然已无耐心。
忽然抬臂将茶杯重掷于地,堂内瞬间充斥着茶杯碎裂的回音。
杜文阅立于杜孝勤身侧,被这突如其来的破碎声惊得浑身一震,背脊一阵冒汗,克制着颤抖的身体默默调整呼吸。
门廊的护院冲进堂内,杜孝勤表情凝重,抬手向他们示意止步,护院警惕的盯着芶西东慢慢后退出去。
杜孝勤喉咙不着痕迹的吞咽了下,关切地看了眼站在旁边面无表情的杜文阅。
佯装平静地端杯送客,对芶西东说:
“看来杜家的茶,芶先生喝不惯。时候不早,恕不奉陪!”
杜孝勤起身相送,芶西东却纹丝未动。
他将杜孝勤从脚看到头,最后定格在杜孝勤的眼睛,含着怒气别有用意挑衅道:
“杜兄此言差矣。
芶某不仅喜欢杜家的茶,更喜欢……船业,今年雨季前,商务局将重新审核发放货船销售许可凭证。
安东船业有两家,今年的货船订单,谁能做独家呢?”
杜孝勤蹙眉一愣,妥妥的威胁!
杜文阅不露声色,心想,这个芶西东穿得人模狗样,用的却是街头瘪三的手段。
见杜孝勤没有说话,杜文阅心悬了起来,此刻若不明确态度,恐怕后患无穷。
她犹豫一下,沉稳地对芶西东道:
“承蒙先生青睐,杜家经商百年,几经风浪,最是明白做长久的生意不能只看眼前。”
闻言,芶西东不禁打量起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丫头。
双颊飞霞,圆目清冷,娟秀的脸庞笑容可掬,态度可亲,言语礼貌,言之有物直击要害,既亲切又疏离,让人气不起来又骂不出口。
杜孝勤连忙挡住芶西东看向杜文阅的目光,嘴里不忘小声责备杜文阅:
“胡闹!”
见状,芶西东嘴角勾出一抹毫不掩饰的玩味和居高临下的嘲笑。
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长衫,阴阳怪气道:
“杜家的家风,芶某今日算是领教,男人无能怯懦,女人内堂插嘴毫无教养。”
芶西东说得怪声怪气对杜孝勤而言,无异于被泼妇拦街辱骂,没法讲道理,只剩气愤难堪。
杜孝勤嘴角轻颤,脖子上的青筋凸了出来,看得出他的忍耐到了极限,道:
“见笑!”
他微笑着看了眼杜文阅,转头对芶西东平和道:
“这位是杜家百年老字号成衣店的东家,杜文阅!她的话,我必须重视。”
这回答出其不意,芶西东瞠目结舌,像是听到了一件震碎三观的事,难以置信的指着杜文阅,瞪着杜孝勤问:
“杜家成衣店的东家,是她?”
杜孝勤不想纠缠,再次端茶杯,守在门外的杜管家扬声高喊:“送客!”
对芶西东下了逐客令。
芶西东蹙眉咬牙看着杜孝勤,嗤笑一声,片刻,收敛笑容不掩凶光,露出“走着瞧”的表情。
走出内堂,又回头挑衅地看了眼杜文阅,别有用心道:
“杜东家,后会有期!”
看着芶西东消失在视线里,杜文阅知道,这一刻开始,自己有了新的身份。
她向杜孝勤再次确认:“三伯,我是杜家百年成衣店的东家?”
杜孝勤刚松了一口气,无力的靠坐在椅子上,听了杜文阅的发问,犹豫道:
“文阅,经营成衣店可不易,来往之人不乏芶西东之流!”
杜文阅理解杜孝勤的左右为难,既不想自己抛头露面受委屈,也不希望自己替嫁受屈辱。
她在杜孝勤的身边蹲下,头枕在他的膝上,说:
“三伯,我答应你,如果段家迎娶前,我没有将成衣店扭亏为盈,就心甘情愿嫁过去。
如果我做到扭亏为盈,请让我继续经营成衣店,您去段家退婚。”
杜孝勤满眼血丝,眼中泛泪,他叹口气,将杜文阅扶起,沉默着走出了内堂。
刚回来时还有些精神,此刻已经筋疲力尽神气全无。
杜文阅立在原地,看着堂外被风吹起打着卷又飘下的落叶,心想:
老天爷,给我次机会,哪怕是一次危险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