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通宵,天蒙蒙亮。
杜文阅一手敲得算盘僻里啪啦直响,一手把面前最后一颗干果塞进嘴里,快速咀嚼,像只饥饿的小仓鼠。
临深推门进来,脚步轻盈,禀告,邱常君被蔡岳成救出,已离开拘留所,平安无事。
杜文阅点头,手上算盘没停,问:
“奉天送过来的生丝账票,少了一车的量,查清了吗?”
“货运通行证标记,生丝非经营,赠送至奉天。
孙礼亲自押货,有一车,中途突然起火,被烧了一半。奉天按实收量出账票。
出货时间,出货地点,只有孙礼带的几人知道。
很快能揪出内鬼。”
临深说完,杜文阅挺直脊背,伸个懒腰,道:
“都是成衣店旧人,不要声张,确认了先不要动,等等看。”
临深颔首。
孙礼推门进来,看到杜文阅和临深,玩笑道:
“东家,您又在这儿通宵看账,规划成衣店未来?要不您搬到成衣店来住吧。”
杜文阅抖了抖算盘,放下。
胡乱搓了搓脸,问孙礼:“那件事,怎么样?”
闻言,孙礼赶紧关上门,大步来到杜文阅面前,低声说:
“按照您说的,又开了二十家空店,芶西东果真派人去游说入股的事。”
杜文阅冷笑:“他们以为这样是釜底抽薪,掏空成衣店,那我们不妨瓮中捉鳖,假公济私。”
孙礼躬身抱拳,佩服道:“东家高明。”
孙礼瞄了眼临深,欲言又止。
杜文阅站起身,慢条斯理将账册锁进柜子,耸了耸肩膀,背对着孙礼,说:
“没什么临深不能听的,你说吧。”
孙礼突然跪下,如实告知,押运生丝的车,混进了一个外人,造成一车生丝的损失。
杜文阅微微侧身,给临深一个眼色。
临深将孙礼扶起。
杜文阅道:“你未婚妻的哥哥,也不算外人。”
孙礼脸憋的通红,支支吾吾:
“我也才查出来是他,我决定和他妹妹解除婚约。一切损失,我来偿还。”
杜文阅知道孙礼爱慕那姑娘,心肠一软:
“她哥哥行为不端,妹妹还是个好姑娘,解除婚约就严重了。
你们婚后一起偿还,还是个警示。”
孙礼再次跪下,如释重负,嚎啕大哭,重重磕了个头,地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临深皱眉,牙齿咬的咯吱响。
孙礼退出房,如被大赦,高兴得扯着嗓子招呼伙计,开门营业,愉悦的心情藏都藏不住。
临深沉着脸,一声不吭。
“你在气什么?”杜文阅仰头,看临深不满的表情,笑着问:“你觉得罚得轻了?”
“你不应该留隐患在身边。”临深说的直白。
“临深,你也说了,是隐患,是未来可能发生的危险。
但是眼前,孙礼爱她,想和她在一起,是现在就要成全的事儿。”杜文阅眼中有光。
临深艰难吞咽,僵硬的点点头,嘀咕道:“你也会和心爱的人在一起。”
杜文阅避开临深的直视,还有他眸中的伤感。
这时,孙礼敲门,禀告:
“东家,段二爷来了。”
段存明带了清粥小菜和十几种面食,请成衣店的伙计们吃早饭。
颜忠发给大家。
杜文阅迎出来,接段存明。
他开门见山,温和问:
“杜小姐,早上人少,还没那么热,咱们去江畔走走,可以吗?”
孙礼一拍脑门:
“东家,你还没吃早饭吧,这清粥小菜看着就有食欲,吃点,你们再走?”
颜忠将南枣糕端出来,递给杜文阅。
她摇头,预感段存明有话要和单独她说,于是推着段存明往江畔走。
段存明穿着薄长衫,笔直清爽,眼中有湿气,脸颊有个浅浅的酒窝,显得少年感十足。
他们沿江畔,缓慢走着,杜文阅打破安静,说:“一直想对你说谢谢。”
段存明侧头,审视杜文阅:“无论多感谢,还是想退婚。”
波光粼粼的江面,难以直视,层层金光刺的眼睛生疼。
杜文阅停下脚步,后面十步之外是临深和颜忠,也停下等待。
“累了吗?休息休息也好!”段存明声音平静。
“因为登报而被家法,是你让颜忠来杜家说情,同时压制住了段家向杜家发难。
我哥被抓,是你重金相救,后来又舍命救文爱。
这都是大事,小事更是不计其数。
我对不起你!”
杜文阅眼眶发红,声音也随之颤抖。
“是吗?那么,你让我,对不起你一次吧!”段存明没回头看杜文阅的狼狈。
“对不起我一次?”杜文阅疑惑的重复。
段存明转动轮椅,面对杜文阅,直视她,平静地说:
“我们解除婚约。”
杜文阅愣愣地看向段存明,嘴巴微张,心想,这哪里是他对不起自己,明明是又帮了自己。
段存明嘴角上扬,长长吐了口气:
“退婚后,我再没有理由护着你,护着杜家。算我对不起你。”
杜文阅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她想过无数种退婚的场景,争吵的、谩骂的、责备的甚至两家扭打在一起,总会是一场不欢而散。
唯独没有这种。
段存明温柔地看着杜文阅:“成全,也是一种祝福。”
杜文阅鼻子莫名发酸,泪水无声落下。
这一路走来,终于到了她梦寐以求的时刻。
可是,怎么满心愧疚?
“呦,不要哭,我可欺负不了你!”
段存明指指自己的腿,用自己的伤处去逗杜文阅,缓解她复杂的心境。
杜文阅笑不出来,低声问:“后会有期吗?”
段存明摇摇头,道:
“退婚的流程和手续,你都不用管,我会处理好。
你只要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再没有婚约束缚你,你自由了。”
段存明见杜文阅红着眼,有意避开,视线落在杜文阅的鞋上,一双米黄色软底布鞋,鞋面上绣着一朵粉色桃花。
他笑盈盈道:“鞋子很乖巧。”
然后,侧头冲颜忠招了招手。
颜忠走过来,向杜文阅微微躬身,握上段存明轮椅的手柄,问:
“少爷,日头上来了,若是乏了,咱们就回去吧。”
段存明叹口气:
“再走走!杜姑娘,我们就此别过。”
杜文阅和跟上来的临深,目送段存明和颜忠越走越远,消失在视线中。
颜忠沉默地推着段存明,行路难,坑坑洼洼,干燥的尘土,在鞋面盖了一层。
段存明低声问颜忠:“你想说什么?说吧,你憋着,我倒觉得喘不上气。”
颜忠嘴角下垮:“少爷,您真退婚?您真要去对付那些人?”
段存明释怀微笑,道:
“只有退婚,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的和那些人,较量一番。是生是死,放手一搏!
芶西东受伤,暂时没有精力对付杜家。
杜家的事,以后你还是多留意,能处理的,你就施以援手。我不好再出面。”
颜忠心里不舒服,闷着气,碎碎念道:
“杜家杜家,退婚了就不要再有牵扯。少爷你既然决定冒险,还是先考虑自己吧!”
段存明扭头瞅了眼难得发脾气的颜忠,笑问他:
“魏之南什么时候到?”
颜忠叹口气:“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