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之中竟不见半颗星星,一轮圆月,大的诡异,像颗巨大的水晶球,似乎随时能从天上砸下来,瞧着心慌。
月光透过铁窗,将黑漆漆的拘留室映得亮堂。
邱常君垂眼,盯着自己的脚尖,等待最是煎熬。
不知几时,值班警察边打哈欠,边将拘留室门打开,喊邱常君跟自己走。
到了门口,警察把他手铐打开,埋怨:
“早说你有军备处关系,何必来这一趟。瞎耽误功夫!”
邱常君走出拘留所,看到身穿军装的蔡岳成。
他站在月光下,风姿卓然,一头干净利落寸头,棱角分明,漆黑的瞳仁藏在深处,侧边下颚线锋利硬朗,比数月前多了成熟刚毅,眉眼间不经意流露出的那份痞气,才是邱常君最为熟悉的。
两人上了蔡岳成的军车,迅速驶离拘留所。
“你怎么来了?”邱常君在拘留室枯坐了很久,动了动僵硬的四肢。
“守备军在下游做夜训,救上来个人,伤太重,送去了军医院。警察赶到后,确认是芶西东。”
“没死?”
蔡岳成侧头,看了眼攥紧了手指的邱常君,道:
“和死差不多。江水冰冷湍急,被江中石子击中了要害,往后再不能人道。”
“祸害遗千年!”车窗映出邱常君眼神中的怨愤。
“警察说,芶家被人报复,全家被杀,如此看,芶西东算是唯一幸存者。”
蔡岳成顿了顿,继续说:
“今天回营时,周全在等我。
他说,警察以邱家班与芶家有私怨为由,将你带走,羁押在拘留所,协助调查。
我还挺担心你,赶紧赶过来,你倒是淡定!”
邱常君不接他的话,抬起手抵住眉心,将头轻轻枕在车窗上。
马奉与韩复团聚了吗?
如果马奉知道芶西东没死,会怎么做?
寒意从心底四肢百骸里渗出来,邱常君抱着双臂,面色冷峻。
蔡岳成看破不说破,车子放缓了速度,低声:
“我申请了假期,陪你处理韩主事的后事。”
有蔡岳成在,警察再没找过邱常君协助调查。
韩复的后事简单却隆重。
葬礼来宾,大多数,邱常君没见过。
众人好像知道他是韩复的弟弟,见他还礼,没有质疑。
韩复出殡当天,警察局以误杀罪名,枪决了段老寿宴上攥枪的男童。
洪灾之后,一直没有下雨。
天边残阳欲尽,暮光笼罩,晚霞如血,浸染山河。
省厅办公楼,崔昌弘办公室。
崔昌弘重重甩了芶西东一巴掌,骂道:
“你还有脸来,我看你脑袋是让驴踢了!竟敢在段老寿宴动手!”
芶西东伤了关键位置,双腿无力,只能借助拐杖行走。
崔昌弘这一巴掌不轻,芶西东摔倒在地,拐杖被甩出去多远,“咣当”一声落下。
嘴角渗血,他用袖口胡乱的擦了擦,爬着将拐杖捡回来,费力站了起来。
拄着拐杖挪到崔昌弘面前,脚步显得小心翼翼。
他低眉顺眼地对崔昌弘解释:
“韩复遇劫后,身边的护卫都换了江湖高手。我没有机会下手。
今天确实不是我的命令。
不过,总算解决韩复,一劳永逸!”
崔昌弘不听理由:“韩复已死,尽快拿到吉庆楼。”
芶西东颔首遵命。
崔昌弘抬眉,瞄了眼拄着拐躬着身的芶西东,不动声色问:
“身体怎么样?”
芶西东为崔昌弘续上热茶,小心翼翼回答:“都好了,您放心!”
“家人呢?查出何人所为?”崔昌弘没有喝茶,身体后倾,靠在椅背上,语气没有情绪。
芶西东沉默了片刻,将呼吸调整过来,低声道:“还在查。”
崔昌弘嘴角微微上扬,冷酷道:
“你做事太过张扬,这么多年,仇家怕是比你头发丝还多。”
芶西东默不作声,垂眸,看不出情绪。
这时,有人敲门,芶西东本能后退,崔昌弘抬手制止:
“你的老朋友,没什么可避嫌的!”
芶西东满脸疑惑,冯敬推门进来。
崔昌弘姿态慵懒,对芶西东说:
“这段时间,省厅大楼多了很多陌生面孔。有股势力,在搅弄安东,致使安东官场大换血。
我们处理掉监狱长,外调的监狱长空降就职。
显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今监狱已不在我们掌握。
老胡这个警察局局长,心思都在他那个不省心的女儿身上,听说他女儿最近又在玩失踪,警局换人不能再出纰漏。”
崔昌弘斟酌着继续说:“老芶,冯敬从今起,接任商务科科长职务,和你配合行动,我不问过程,只要结果。”
冯敬今日穿了一件朱红旗袍,低领高叉,颇有韵味。
齐肩短发,松散着半挽在耳后,随着她颔首,几缕青丝垂出,很是风情。
芶西东心气儿不顺,头一回反驳:
“崔厅若有吩咐,打发她去办就是。我这边,自己应付得来。”
崔昌弘顿时沉了眉眼,重重放下茶盏。
芶西东垂首,急促道:“崔厅,都按您说的办!”
崔昌弘扯了下嘴角:“我马上安排吉庆楼冻结转让,你们做好后续。”
芶西东躬身回答:“是。”
崔昌弘体态肥胖,站起身走了两步,微微带喘。
站在冯敬身边,将她耳后青丝攥在指间摩挲,阴沉道:
“我只要结果。”
两人没敢抬头,应声:“是。”
说完,躬身,退出办公室。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同僚向芶西东打招呼:
“芶处长好!”
“处长好!”
芶西东微笑点头,身后冯敬不屑的翻了几个白眼。
走出省厅办公楼,街上人潮涌动,芶西东随手招呼一辆黄包车,拽着冯敬上了车。
来到一处废弃的园子,停下。
芶西东拉扯着冯敬往园子进,黄包车夫见状,热心问:
“夫人,需要我帮你找警察吗?”
冯敬白了眼黄包车夫,撇撇嘴:
“自不量力,赶紧滚,什么东西!”
黄包车夫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见不领情,拉着车走了。
冯敬对芶西东不耐烦道:“芶处长,把我带这破地方,要杀我?”
“我看你就是找死,搭上崔厅,敢在背后捅我一刀!”
芶西东挥起手里的拐杖,咆哮着向冯敬砸去。
冯敬稍稍侧身,拐杖落了空,芶西东身体跟着拐杖的重力,险些不稳摔倒。
冯敬捂着嘴,笑的很大声,嘲笑道:
“芶西东,你也有今天!不瞒你说,你已经是崔厅的弃子。”
芶西东额冒青筋,咬牙切齿:
“你这贱人!”
冯敬笑得花枝乱坠,上气不接下气:
“你连个男人都不算,一个太监,还好意思骂别人贱。”
芶西东的七寸之伤被冯敬肆意戏谑,随意轻蔑,耻辱难当,火冒三丈,咬牙切齿举起拐杖又往冯敬身上砸。
冯敬一脚踢倒芶西东裆下,他一个踉跄摔倒,拐杖落到距离他半臂之远,他侧身去捡,冯敬上前将拐杖捡起,扔出一米远。
她俯下身,极其轻蔑地拍了拍芶西东的脸颊:
“周蒨失踪,是被你杀了吧?没关系,你安插在女子商业互助会的眼线张凡、徐苛、周大庆是我派人杀的!”
芶西东瞪大双眼,挣扎着要站起。
冯敬脚踩在芶西东脸上,任他如何挣扎都是徒劳。
她目光毫不避讳,甚至有些放肆的看着芶西东的伤处,笑的邪恶:
“你买通我身边的婆子,让她监视我一举一动。
她跟了我二十年,就是个无知妇人。但是,我把她杀了,用你喂我吃的药。”
冯敬目光放肆地落在芶西东裆部,绞杀着芶西东作为男人最后的尊严。
芶西东浑身颤抖,生出一股被侮辱的怒气,大力的将冯敬推开,爬着,慢慢挪动,捡回拐杖。
芶西东拄着拐杖站起来,骨子里散着毁天灭地的狠辣劲儿,脸色阴沉,喘着粗气:
“这么恨我,芶家也是你派人杀的?”
冯敬黑漆漆的眼底,波澜陡生,没有回答。
芶西东再次挥起拐杖向冯敬砸去。
突然,他后颈被猛地一劈,整个人应声倒地。
“我杀了他。”
连心出现在芶西东身后,向冯敬请示。
“让他就这么死了,未免太便宜他!
从崔厅授意我当科长,我就知道芶西东已是弃子,本想杀了他一步到位接任处长,没想到让他逃过一劫。
今天在崔厅办公室和他碰面,崔厅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务必拿下吉庆楼。”
冯敬踢了脚昏倒在地的芶西东,问连心:
“芶家人,你做的?”
“我去芶家本意杀芶西东,没想到竟遇见当年虏我妹妹,逼她为妾,害她早亡之人。
一时激愤,便出手杀了他。
当时,还有高手,手起刀落武功远在我之上。
后来,我找遍芶家也没有找到芶西东。想来,芶西东应是被他人所伤。”连心跪着,垂首陈述。
“还有人?”
“嗯,我本想探一探,但此人并没给我打照面的机会。”连心如实相告。
“算了,芶家本就该死。
眼下,崔厅在看,谁能拿下吉庆楼!”
冯敬志在必得,说地底气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