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夜的狂风暴雨,杜文阅彻夜难眠。
四下无人时,她常会被孤立无援的绝望感压得喘不上气。
闭着眼,一动不动的躺着,只有胸口规律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一大早,杜管家就招呼各院到堂内说话。
杜文阅面色苍白,没精打采的梳洗好,向堂内走去。
今年风大雨多,冷透了!
杜家大院的正房堂内,端坐着一位五十多岁衣着鲜艳颇有风韵的中年妇人。
此人正是杜文阅的三婶。
她是那种看上去干练而有涵养的妇人,虽然眼角刻满了皱纹,目光里夹杂着淡漠,却丝毫不影响她当家主母的威慑力。
她旁边站着未经风霜,眼眸清澈的妙龄少女,这是杜文阅的堂妹杜文爱。
杜文阅就是替她出嫁。
杜孝勤的长子杜世昌虽然才双十年纪,却显得十分老成,接手杜家生意已有几年,办事中规中矩从无错处,此时垂手而立,也不敢出声。
杜文阅进了堂内,对负手踱步,神态严肃却难掩疲惫的杜孝勤躬了躬身,道:
“三伯。”
对身着砖红色袄裙,颈戴一条细长珍珠项链,端坐着的中年女人喊了声:
“三婶。”
堂内的火炉子时时冒着火星,穿堂风很冷,杜文阅往火炉子边挪了挪。
再无人出声,一时又静了下来。
杜孝勤昨夜被抬回杜宅时气虚昏迷,夜诊的大夫让他好好休养,不可操劳动气。
今早看到《安东时报》,怒不可遏,竟吐了一口血。
他勉强撑起身子召集全家来堂内。
大家不知发生了什么,小心翼翼的等着。
杜孝勤额头青筋爆出,声音不大,道:
“杜文阅,你昨天干什么去了?”
杜文阅闻言,心想,原来是冲我来的。
拿了孔为雨彩头?
进了吉庆楼?
难道因为邱老板的拥抱?
杜文阅已猜出大概,皱眉不语。
杜管家将烧好的开水拿进来,将杜孝勤的茶杯蓄满。
来到杜文阅身边,掏出个小小的暖手炉递给她,温和小声道:
“小姐,火炉子旁边虽暖和,走出去却更易染风寒。您拿这个暖手炉,离这火炉子远些。”
杜文阅点头,接过暖手炉,很暖。
杜管家拎着开水壶走出堂内。
杜三婶抿着嘴,盯着杜孝勤,长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
“老爷,当务之急是如何安抚段家。
之前段家做事不妥,后来也同意了替嫁。
眼下是咱们德行有亏,若拿着报纸找我们晦气,倒是我们不占理。”
握着暖手炉,手暖了心里发毛。
杜文阅有种不祥的预感,低声问:“什么报纸?”
杜孝勤瞪着杜文阅,从桌上扯出一张报纸甩到她面前,厉声呵道:
“你口口声声说,要堂堂正正靠经营成衣店,扭亏为盈硬气退婚!
怎么,觉得自己办不到,想这些歪门邪道了?”
杜文阅弯腰捡起地上的《安东时报》,头版头条赫然在目,大篇幅:
《邱常君再次夺魁,神秘女友亲临相拥》
配图是她与邱常君相拥的照片,照片中杜文阅露出半张脸,十分醒目。
杜孝勤虽然支撑杜家生意十分艰难,但对杜家的规矩却是一丝不苟的遵守着。
他挽起袖子,对杜文阅咬牙切齿,失望道:
“没冤枉你吧,神秘女友!”
又对杜管家喊:“请家法!”
杜管家见劝不了,只能将家法荆条恭恭敬敬交给杜孝勤。
杜文阅了解杜孝勤的脾气,这顿家法是逃不了了,顺从的跪在地上。
杜孝勤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用力抽了下去,对杜文阅吼道:
“说,照片是怎么回事?杜家三不沾,那三不沾?”
杜文阅恭顺的跪着,忍着疼痛,扭曲着五官回答道:
“不沾青楼娼妓,不沾登台戏子,不沾作奸犯科。”
杜孝勤没停手,在他看来,自己所有的不顺,近来受的所有委屈,都是因为杜文阅不声不响的与戏子纠缠,违背了杜家的规矩,这是惩罚,惩罚他掌家不顺。
杜孝勤额爆青筋,低吼着:
“说,照片怎么回事?”
杜文阅跪着,双臂拄地,艰难地,实话实说: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杜文爱被吓到,拉住杜孝勤,这时她才明白父亲发怒的原因,哭着为杜文阅求情。
杜孝勤没停手,眼看着笔直跪着的杜文阅,慢慢趴倒到了地上。
但他没有停手,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杜文阅未来的痛苦,如果能在这一刻终结,也未尝不是好事。
直到杜三婶夺下杜孝勤手里的荆条,杜孝勤才从恍惚中醒来。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管家上前扶住杜孝勤,小声说:
“老爷,段家二公子派人过来捎话,现在请人进来吗?”
“快请!”
进来的是位少年,学徒打扮,入堂内,瞄了眼倒在地上的杜文阅,说:
“我家二爷不便前来,遣我来给杜老爷,夫人带话”,声音明亮好听。
杜文阅动了动身体,真想看看这干净的声音配着怎样的脸,但她稍微动一下,觉得浑身撕裂般疼。
“二爷说,邱老板的戏,十分的好,他也喜欢。
看了今日的《安东时报》,想来杜小姐也是邱老板的戏迷,成亲时,可请邱老板堂会。”
少年说完便告辞离开。
杜世昌沉着分析,道:
“父亲,报纸内容不可全信。段老二派人过来捎话,想那段家也没有为难的意思。”
杜文爱眼泪汪汪,拉着杜孝勤的衣袖:
“爹,莫动气,母亲说您身体不好,不能生气!”
此刻,杜文阅满脑子不是那张与邱常君相拥的照片。
更让她惊愕的是,报纸左下角有一则《尸首认领》启事。
启事中有姑娘尸体的照片,照片上的姑娘面容娟秀,不正是昨天吉庆楼打擂时声音最大,自己喊哑了嗓子才盖过声势的姑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