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存明被关在哈尔滨九号集中营已有两个多月。
穿过长长的隧道,火车在哈尔滨站停下。
出了车站,夜空下白茫茫一片。
刚过十月,暴雪袭卷北国冰城,南来北往热闹的人流此刻已稀稀拉拉。
路上行人无不偻肩埋头,瑟瑟而行,给人冷寂之感。
邱常君从行李里拿出条红色针织围巾,给杜文阅围了几圈,缠到鼻子上,搓暖的双手捂住杜文阅冻得通红的耳朵。
杜文阅上身微倾,目不转睛仰视着面前的男人,不觉脸颊绯红。
围巾松落,邱常君用温柔的动作,把围巾重新围好。
临深站在杜文阅身后两步,许是冷风裹沙,双眼被吹得通红。
他背过身,用手揉了揉眼睛,微微隆起的双肩倒像在抹泪。
几分钟后,一辆轿车停在四人前面,王扉哑着声音对他们喊:
“遇到个尾巴,来晚了,上车吧。”
周全坐在副驾。
邱常君、临深坐在后排杜文阅左右两侧。
王扉踩下油门,车子在风雪中缓慢前行,他平静陈述:
“我的人在朝日饭店见到了杜二小姐,当时她已经被人盯上,运气好,总算死里逃生。”
杜文阅心有余悸,感激:
“王会长,谢谢你!”
“我听说,段家出事,杜二小姐也在现场。”
“是啊,幸好度厄及时救了她,想想都后怕。”
杜文爱被救后,整日魂不守舍,杜文阅几次劝慰都没用,她还是孤身去了哈尔滨。
“她怎么知道段存明在哈尔滨?”王扉开车,频频瞟后视镜,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骨节透白。
“三伯不忍见她日渐憔悴,告诉她段存明还活着,人在哈尔滨。
本意让她宽心,怎料,她不告而别,自己来了哈尔滨。
为此,三伯也病倒了。”
说完,杜文阅叹口气。
杜孝勤急火攻心,这次病得更重了。
“倒是个情深的姑娘。”
王扉突然减速,一直跟在后面的轿车变道超过了他们。
“你堂哥,杜世昌怎么样?”
王扉慢慢加速,又一辆车尾随他们。
“堂哥月前去了大连。”
杜文阅回答的很谨慎,杜家船厂一直风波不断,杜世昌勉强招架,好在总能化险为夷。
“是去谈大连造船厂的采购合同吧?”
王扉见杜文阅没有回答,像是有所戒备,便不再继续问下去,改了方向:
“杜小姐在商业街的老店重新开业,听说,店面比之前大了一倍,生意也更胜从前。”
商业街自从大火后,商号都失了经营的心,是安东商会不遗余力的支持和帮助,商业街慢慢有了起色。
杜文阅知道王扉不是恭维,是善意的认可,客气回复:
“还得谢谢王会长在很多细节上的帮助,成衣店才会这么顺利的重新开张。”
“安东商会出力是应该的,毕竟咱们都希望看到安东经济繁荣,越来越好。”
气氛到了,杜文阅转移话题,问王扉:
“王会长,小雨生日宴后就没再见到您,您怎么来哈尔滨了?”
王扉一向坦荡:
“是啊,这段时间可以说,上天入地的找段存明,终于查到他被关在哈尔滨九号集中营。
只是,还没救出他,倒是先遇到杜二小姐。
你们接到杜二小姐就劝她回安东吧,现在这边乱的很!”
“谢谢王会长。”
想来王扉与杜孝勤联系密切,段存明在哈尔滨的事应该是王扉透露给杜孝勤的。
轿车开到赛格花园路,这里住的多是中国人和白俄人。
确定后面没有尾巴,轿车停在一栋三层俄式小洋楼门前。
小洋楼有着浓郁的俄罗斯建筑风格,窗户很大,几乎占到整个墙面的一半,采光应该很好。
屋顶呈人字形,立面简洁大方,线条明快,给人以挺拔俊秀之感,浅色系,洁净明亮。
夜色如墨,几人刚下车,一大波黑影踏着风声围了过来。
王扉朝杜文阅几人厉声喊道:
“快跑!”
临深动作敏捷,干净利落击退冲过来的黑衣人,护在杜文阅身前,举枪。
他那仿佛冒着大火的双眼,怒视又一波步步逼近的黑压压的众人。
邱常君纵身一跃,猎豹一般地跳到黑衣人身后,拉开枪栓,推上子弹:
哒-哒-哒!
连开数枪,成功将黑衣人火力点引向自己。
黑衣人转头,枪声几乎同时向邱常君响起。
火力间隙,临深揽住杜文阅肩头,没给她挣脱的机会,纵身一跃,跳到房墙背后,隐藏在黑影中。
杜文阅急切往外冲,临深再次拉住她,压抑着低吼:
“东家,别出去,危险!”
她第一次用力推开临深,压低声音埋怨:
“你没看见他们朝君哥开枪吗?你刚刚明明可以救他,为什么不救他!”
临深陷在阴影里,语气坚定:
“我要保护你。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会做保护你之外其他的事。”
杜文阅稳了稳神,对临深用命令的口吻,毋庸置疑道:
“我现在安全,你快去救君哥。”
枪声接连不断,有人喊:
“追!”
临深双脚像扎了根,纹丝未动,他整张脸都藏在阴影中,只有双眸像双星闪耀。
杜文阅哭丧着脸,转身要走,临深拉住她的手腕,杜文阅用力却没有甩开。
临深低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东家,我去救邱大哥,你在这等我,别出去。”
说完,从墙根跃出。
杜文阅靠在墙边小心探头,临深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一阵风吹来,有枪口抵着她的后脑勺,她浑身一震,抖着声音:
“谁?”
她被黑色布袋罩住了头,不等她叫出声,只觉一阵昏眩,便失去了意识。
杜文阅的双腿和背部都受到了强力拉扯,令她疼痛不已。
接下来是坠入无尽黑暗的眩晕,她被重重摔在地上,身上多处饱受着激烈疼痛的煎熬,双腿一直抽搐不已。
这时,她听到由远至近传来一个男人命令的声音:
“把面罩摘下来。”
杜文阅抬起头,见到手电筒的亮光。
躲避之时,下巴被人捏住,猛的抬起,逆光下,她只能看见一双饶有兴味的眸子。
杜文阅双手被束于身后,下巴被人死死捏住,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你就是杜文阅。”
捏她下巴的男人像要将她捏碎,端详着杜文阅,语气凉透了。
片刻,他若有所思放开杜文阅,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她。
杜文阅勉强撑起上半身,吐掉嘴里的尘土和血痂,最初强烈的疼痛感渐渐弱了,背脊却一阵阵冒着冷汗,心口突突的跳。
“你,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关了手电筒,这里仅有极其微弱的光线透出。
“我叫吴永立,这里是哈尔滨九号集中营。”
杜文阅意识到自己的双腿、双手都在发抖,身体疼痛且疲惫,脑子却异常兴奋。
吴永立,是日本兵头目!
哈尔滨九号集中营,段存明的关押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