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不知道，杜长青与眼前这个罗圈腿、中等身材，头大脖子粗，看上去像头驴的男人有着血海深仇。
野泽一代的震惊他并不意外，毕竟他是被哈尔滨九号集中营判定死亡埋在乱葬岗的人。
杜长青神情冷峻坚毅，不动声色地对野泽一代命令道：
“让你的人撤退！”
“吼！”
野泽一代伸长脖子向远处看，嘴角咧到腮边，戏谑道：
“原来是东北民众自卫队！中国人管这种队伍叫什么？哦，对了，乌合之众！哈哈！”
省厅外俨然已是战场，硝烟弥漫，双方火力相差悬殊，民众自卫队最初胜在了出其不意，打了日军一个措手不及。
眼下，日军的狙击手已埋伏在省厅大楼内，居高临下发挥火力，民众自卫队的人一露头，立刻被狙击手击倒。
僵持这一个小时，已是尸骸一片。
杜长青在现场指挥，战场情况看的清清楚楚，野泽一代是他唯一的胜算。
野泽一代刚刚被度厄打落了牙齿，说话漏风，态度依然傲慢：
“杜长青，就算当年你没死，今天你也必死无疑！放了我，留你个全尸！”
谁都能听出情势不容乐观，杜长青身后传来崔昌弘急促的求救声：
“野泽长官，还有我，救我！”
闻言，野泽一代侧头，寻声望去，见崔昌弘鼻青脸肿，五花大绑躺在地上，不禁调侃：
“老东西，你竟然还没死！”
见野泽一代认出自己，崔昌弘也顾不得体面，慢慢的蠕动到野泽一代脚边，讨好道：
“野泽长官，我是你最忠诚的盟友。这些年，我为你做那么多事，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崔昌弘见野泽一代对他视而不见，连忙道：
“野泽长官，我的私库里还有秦朝价值连城的宝贝，您救我，我一定派人给您送到横滨家中。”
见野泽一代无动于衷，崔昌弘忽然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肝肠寸断，肥硕的身体抖得像只触电的蚕蛹，哭喊道：
“野泽长官，我把私库都给你，求你了！救救我！”
杜长青咬紧的牙根气得发抖，没忍住，转身重重踹了一脚地上的崔昌弘，粗着嗓子骂道：
“真恶心！”
度厄见陷入僵局，眼珠一转，双手合十，上前一步，平静道：
“先生，既然野泽一代不肯休战，请将他交给我。我新练的掌法，初有所成，正要找人试练。”
杜长青双眼一亮，对度厄的想法心知肚明，颔首，配合道：
“好！”
闻言，野泽一代不禁打个寒颤，他向来惜命，对武功高深莫测的度厄本就犯怵，连忙道：
“咳咳，中国有句古话，叫做，见好就收！我一直认为，非常有道理！”
杜长青见机不可失，威胁道：
“让你的人停手，撤退！这是你唯一活的机会！”
野泽一代骑虎难下，清了清嗓子，道：
“撤退也不是不可以，谈谈条件！”
杜长青面色阴沉着皱眉，能看出忍耐克制到了极致。
见有机会，地上的崔昌弘来了精神，臃肿的身体一蹭一蹭，来到野泽一代脚边，巴结道：
“野泽长官，就当我是你的狗！你救我，我在虎山还有一个山洞，里面东西保证让你满意！”
杜长青的沉默让人觉得莫名寒意。
落雪如絮，天寒地冻。
崔昌弘喘着粗气，涨红的大脸，眼巴巴望着野泽一代。
野泽一代嘴角下挂，眼一瞪，嫌弃地一脚踢开崔昌弘，他的脸上带着日本军官惯有的神态，不屑道：
“崔昌弘，你这样的人，在任何国家，都是这个国家的不幸！”
说完，看向杜长青，正色道：
“我不是吴永立那种为天皇陛下献身的武士，你放了我！我可以带兵离开！
但是，今天的损失，你要赔偿！我要你杀了王扉，安东银行必须由日本人建立！”
杜长青面无表情与度厄默契对视，两人心领神会，杜长青佯装点头答应：
“可以。一个王扉，换我自卫队，我不亏！”
不等野泽一代说话，度厄拎起野泽一代脖领飞身离开。
崔昌弘仰头见野泽一代消失在眼前，终于明白指望不上日本人，却也不想就此放弃。
在他看来，人与人之间就是利益交换，只要还有筹码，就还有一线生机。
他掂量着，肥硕的身体轻轻地，慢慢地蹭到杜长青脚边，小心翼翼道：
“妈的！这些日本人最没有信用，还是咱们中国人最讲感情！
你把日本人都放了，开个价，把我也放了！以后，我保你高官厚禄！”
前方，度厄拎着野泽一代脖领，很快立在阵前，眼见双方休战。
野泽一代张牙舞爪的挥舞手臂说着什么，日本兵列队集合，民众自卫队慢慢撤了回来。
“放了我！你开个价！”
崔昌弘躺在地上，不知前方情况，见杜长青表情凝重，神态有细微变化，立刻提高音量，语气张狂：
“你打不过日本兵，无非是没有钱买武器！放了我！我给你军资！助你举旗！”
杜长青被崔昌弘的自以为是逗乐，略微顿了顿，腾地揪起地上的崔昌弘，淡声道：
“你有多少钱？是你藏在虎山洞里的民脂民膏吗？”
崔昌弘闻言，先是愣了一下，突然开始挣扎，满脸愤怒骂道：
“你，你竟敢抢我的钱！”
听崔昌弘这么说，杜长青下意识怼了句：
“对！”
说完，眼神陡然转厉。
崔昌弘表情一僵，正要撒泼，吓得噤了声。
他花白的头发落满白雪，猛地看上去像白发苍苍的老人，全无神采。
崔昌弘被重重摔回地上，有气无力地“哎呦”一声，恐惧地卷了卷身体。
这时，有人走过来，瞄了眼地上的崔昌弘，对杜长青说：
“队长，已经准备妥当。”
夜幕降临傍晚时分，杜家十几艘货船在江边停靠。
杜世昌站在甲板上，看到不远处众人举着火把走来，对身后的杜文阅和邱常君说：
“他们来了！”
崔昌弘被捆住双臂、脚腕，堵着嘴，斜倚在船板凳子上，双眼睁着，似乎在思考什么。
乌泱泱的人上船，船体下沉，江浪声更清晰。
上船的人都是安东各个商号的掌柜。
站在最前面的是霍家长子，他一眼见到崔昌弘，愤然冲过去，声泪俱下骂道：
“就是这阴沟里的蛆，猪狗不如的东西，指使芶西东杀我亲人，毁我产业。
我们霍家老实本分做生意，他派芶西东杀我哥哥逼我父亲就范，霍家因为他做尽了亏心事。
各位掌柜，我给你们看看霍家账本，他指使芶西东杀害多少商号掌柜，然后将受害掌柜产业通过省商务厅以拍卖形式转给霍家。
最后，又将霍家出卖给日本人，日本人杀光了我的亲人，我若不是被自卫队救出，霍家的冤屈怕是一辈子无法昭雪，还要永远背负汉奸骂名。”
说完，向崔昌弘捅了一刀、两刀。
江风吹过，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崔昌弘奋力挣扎，双目灌血。
在场之人传阅账本，无不震惊，愤怒冲向崔昌弘拳打脚踢，只恨身上没带利器。
杜文阅从账本中看出收购杜家生丝计划预算、火烧成衣店所用成本、绑架杜孝勤所用费用。
邱常君站在杜文阅身边，咬牙切齿道：
“这账本将崔昌弘的罪行记录得清清楚楚。真该将他打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为人！”
有的商户掌柜痛哭着，喊道：
“爹呀，您几十年的心血呀，儿子这就为你报仇！”
说完抢过霍家长子手里的刀捅向崔昌弘。
民国十六年，冬。
漫天飞雪，山河蒙霜，众人高举火把，点亮夜空，耀若白昼。
东北民众自卫队为安东大小商户做主，在江边杜家船上，公审崔昌弘，揭露其罪行：
指使芶西东杀害商界泰斗周白，罪其一；
戕害安东多家商号主事，利用职权没收商号，假借拍卖牟得巨额利益，罪其二；
多年指使冯敬、芶西东等人套取情报，设计陷害商户，强行入股，谋取百万巨资交给日本人，罪其三；
明知日本人用这钱做军资，进行越界军事行动，依然助纣为虐，其罪四；
崔昌弘身居高位，与日本人狼狈为奸，豢养药人，杀害同胞，罪其五；
桩桩件件，证据确凿，种种恶行，罄竹难书！
罪无可恕，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崔昌弘！被判死刑！
宣判结束，在场众人义愤填膺，按捺不住再次冲过去。
也不管手里是石头、还是刀子、哪怕徒手也要将崔昌弘杀得支离破碎。
崔昌弘双臂已失，堵嘴的帕子不知何时已掉落，他躺在地上，双眼空洞的看着泄愤的众人，嘴里喃喃自语：
“我，我是省商务厅厅长，
我，是安东商业银行董事长，
我在安东一手遮天，碾死你们像碾死蚂蚁一样容易！”
随着气息越来越弱，他终于犹如一坨烂肉，一动不动摊在地上。
还不解气！
霍家儿子将崔昌弘头颅砍下，愤然掷于江中！
悲泣大喊：
“崔昌弘，如今死无全尸，生生世世再难做人！永困在这冰冷江底！”
杜文阅默默看了很久，始终没说一句话。
眼见这一切的野泽一代吓得尿了裤子，惊慌失措地大喊：
“都疯了，都疯了！救命啊！救命啊！”